旗帜鲜明的反对项立刚对科学界的攻击和污蔑
近一年,通信业观察家项立刚先生对高校科研价值发表了一系列尖锐批评,其核心观点认为绝大部分高校科研“并无价值”、“纸上谈兵”,最终成果只是“无人看的论文”,并暗示这是一种资源浪费。项先生的言论因其强大的传播力,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误解。我们认为,其观点虽触及了科研体系中的某些真问题,但得出的整体结论却是以偏概全、危害极大的错误判断,对科学界的攻击和污蔑流毒很广,有必要在此予以旗帜鲜明的辨析与反驳。
一、问题的错位:将“体系弊病”等同于“价值否定”
首先必须实事求是地承认,项立刚先生所指出的某些现象,在我国乃至全球的科研体系中确实存在。例如,部分领域论文灌水、唯SCI/SSCI导向、成果转化率不高等问题,是当前科技体制改革正在着力破解的难题。任何一个诚实的科学界内部人士都不会否认这些弊病。
然而,项先生的逻辑谬误在于,他巧妙地将“系统存在的弊病”偷换成了“科研活动本身的无价值”。这好比因为存在医疗腐败,就断言所有医生治病救人的工作都毫无意义;因为有个别豆腐渣工程,就否定整个土木工程行业的价值。这种从“存在问题”直接跳跃到“全盘否定”的论证方式,在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在态度上是粗暴的,在实践中是有害的。我们的批评,正是针对这种错误的整体性否定,而非为他指出的具体问题辩护。
二、视角的狭隘:用“短期效用”丈量“长远探索”
项立刚先生评判科研价值的尺度,本质上是纯粹、即时的市场应用和生产力转化。这套“实用主义”尺子能量出技术的长短,却量不出科学的无价。
科学研究的价值是多元的,至少包含三个层面:
直接的应用价值:即项先生所推崇的,能迅速转化为产品、提升效率的研发。这通常是高校、科研院所与企业合作的重点。
知识与人才的储备价值:大量“当时无用”的研究,其最重要产出往往不是论文,而是受过严格科学思维训练的人才,以及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知识储备。我们今天在人工智能、通信技术等领域的领先,正是得益于几十年前在数学、物理、计算机科学等基础学科上“看不见”的投入和人才积累。
探索未知的文明价值:人类对宇宙、生命、物质本质的好奇与探索,是文明进步的底层驱动力。这些研究可能在很长时期内都没有明确的“用处”,但它们拓展着人类的认知边界。今天困扰我们的许多“卡脖子”技术难题,其根源恰恰在于过去在基础科学理论上探索得不够深、不够远。
项先生用第一把尺子,试图去否定后两种价值,无疑是削足适履。他所嘲笑的“纸上谈兵”,恰恰可能是未来重大技术革命的“星星之火”。
三、身份的悖论:享受科学红利,却贬低科学土壤
这是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事实。项立刚先生作为通信行业的资深观察家,他的事业、他的言论平台乃至他观察的对象,无一不是建立在被他所轻视的基础科学研究之上。
没有麦克斯韦方程组对电磁波的理论预言,就没有今天的移动通信;没有图灵、冯·诺依曼等人看似“无用”的数理逻辑和计算机结构研究,就没有整个互联网产业;没有半导体物理的深刻突破,就没有他手中用以发声的电子设备。他站在由无数代科学家智慧垒起的高塔上,却反过来嘲笑塔基的“无用”,这在逻辑上是自相矛盾的,在态度上是缺乏敬畏的。
四、必须指出的另一面:产业界的“拿来主义”与研发短板
在批评学术界“脱离实际”的同时,我们必须以同样的诚实审视产业界自身存在的问题。项立刚先生将产业界视为价值判断的终极法庭,却回避了一个关键事实:中国产业界长期以来盛行的“拿来主义”与“应用式创新”,正是造成基础研究薄弱、源头供给不足的重要原因之一。
惯性的“拿来主义”:许多企业习惯于在全球技术公地中“采撷”现成的开源代码、基础算法和理论成果,进行快速的集成、封装和模式创新,以求在市场上速成。这种模式在追赶期是有效的策略,但它也容易形成路径依赖,钝化了企业进行长期、高风险底层技术研发的动力和能力。当可供“拿来”的底层技术被收紧时,便瞬间陷入“无源之水”的窘境。这也是国家为什么鼓励原创,为什么华为强力投入基础科研的原因。
研发投入的结构性失衡:大量企业的研发投入高度集中于能快速见效的试验发展(D) 环节,而对决定长期竞争力的应用研究(R) 和基础研究(B) 投入严重不足。将本应共同承担的基础研究压力,几乎完全甩给了国家和高校,然后又反过来指责高校的成果不能直接满足产业需求,这无疑是一种权责上的错位。
一个健康的创新生态,需要学术界与产业界的双向奔赴与良性循环,而非单向的指责。产业界有责任提升自身的战略眼光与研发深度,而不能永远只做技术的应用者,而非源头的贡献者。产业界不能充满那些把“落地”当真理、却对“为什么能落地”一无所知的人。学院派至少还要接受同行评议和理论拷打,而产业圈的“闭环逻辑”往往是:“上线了就是牛逼,别问我原理,业务敏感。”
五、建设性的出路:改革体系,而非否定价值
我们与项立刚先生的目标,或许有共同之处:都希望国家的科研投入能产生更大的价值,都能为国家发展和人民福祉服务。
但路径截然不同。他的方案是“污名化”探索本身,将科研驱赶到一条极其狭窄的、只看短期功利的道路上。而这,正是我们在一些关键领域受制于人的历史教训。而我们认为,正确的路径是:
坚持多元评价:改革“唯论文”倾向,但绝不能走向“唯即时应用”。要建立尊重不同科研规律的评价体系,对基础研究、应用研究、技术开发实行分类管理。
鼓励知行合一:大力加强产学研融合,打通成果转化的“最后一公里”,但这不等于要求每一项研究在立项时就必须看到终点。
营造宽容环境:允许“无用”之学存在,为那些“十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原始创新留出足够的空间和耐心。
六、项立刚先生的言论,捕捉到了公众对科研效率的合理关切,但其结论却是一副误导公众的“错误药方”。批判需要勇气,但建设更需要智慧。我们不能因为洗澡水脏了,就把盆里的孩子一起倒掉。正确的态度是,以最大的决心改革科研体制的积弊,同时以最大的敬畏守护科学探索的精神。这,才是一个大国迈向科技强国应有的成熟与自信。
一家之言,欢迎批评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