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议员访华，用“book”喻中美关系：怎么翻译？

前几天，美国国会众议员代表团来华访问，此访是2019年以来首个访华的美国联邦众议员代表团。（外交部）

代表团团长、民主党议员史密斯（Adam Smith）在23号的记者会上直言，中美目前仍然“唠不到一块儿”：

“We’re still sort of talking past each other,” Smith said. He added that the U.S. and China need to “not necessarily get on the same page, [but] at least get in the same book.” (CNBC)

“talk past each other”类似于我们常说的“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各说各话”。更有意思的是后面的隐喻，字面意思是：中美双方不必“翻到同一页”，但至少得“读同一本书”。

“on the same page”是常见英文短语，表示在具体问题上“看法一致”；而“get in the same book”（或“read the same book”）则是在“page”的基础上自然延伸，

虽然表达略显模糊，但其核心含义是希望中美“至少在大的原则、框架和方向上达成共识”。

从“page”到“book”，正好对应从细节到整体、从具体到宏观，构成了一个连贯而层次分明的隐喻体系。欧美政客在演讲时比较注意隐喻的一致性，即在一段话中贯穿同一组意象，以避免出现在英文中比较尴尬的“混合隐喻”（mixed metaphor）；相比之下，中文对混合隐喻的接受度更高。这是中英文叙事方式的一大差异。

英国作家毛姆的戏剧The Tenth Man 里有一段经典对话，可以看作混合隐喻的经典反面教材。女主凯瑟琳因丈夫温特不同意离婚而控诉道：

I know well enough that you didn't make him pretty speeches because you took any interest in doing a kindness. It was merely another coil of the chain you’ve twisted round me. Oh, it's fiendish. Each way I turn I find that you bar my way.

我很清楚，你对他说那些好听的话根本不是出于好心，不过是在我身上多缠一圈锁链罢了！太阴险了！无论我往哪走，你都横在我面前。

George Winter: In the agitation of the moment you seem to be mixing your metaphors, my dear.

乔治·温特：亲爱的，你一激动起来，连比喻都混搭了。

读中文译文，未必能立刻看出隐喻的混搭。英文里的“coil”（线圈、锁链）和“bar”（横木、门闩、障碍）属于两套不同的意象：前者是“缠绕、束缚”，后者是“阻挡、隔绝”。丈夫温特故意不接话茬，转而讥讽她“比喻混搭”，让凯瑟琳的控诉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对比看一段中文讲话：

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只要我们担当作为、守望相助，金砖这艘大船就一定能够经受住国际风云变幻的考验，始终行稳致远。

Strong wind tests the resilience of grass, and fierce fire reveals true gold. As long as we step up to take our responsibilities and look out for each other, the giant ship of BRICS will brave the shifting international tides and sail far and steady. （官方译文）

短短两句英文，出现了 wind/grass/fire/gold/ship (tides/sail) 多重意象，读来颇显繁复，毛姆见了恐怕也要摇头。

但是，从翻译角度，文刀君对这段译文既有七分理解，也有三分无奈。像“疾风劲草、烈火真金”这样的比喻在中文里十分常见，译者往往不忍舍弃，哪怕牺牲一些语言的流畅性，也要保留中国特色的修辞。这其实是政治翻译在“文化传播”与“语言顺畅”之间的一种权衡与妥协。至于在具体实践中如何取舍，情况比较复杂，外行人不能仅凭译文是否流畅就来评判政治翻译的优劣。（文刀君最近在中新社《国传观察》创刊号发表一篇论文，专门讨论了“时政话语翻译与国际传播”的几个问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关注。）

当然，在口译场合，也可以选择意译。比如，把“疾风/烈火”概括成“challenges”，把“劲草/真金”提炼为“one's true character”。前提是，讲话者下一句不再提“风火金草”这些意象，否则译员临场补救起来就手忙脚乱了。

总的来说，在中文语境里，“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这样的表达自然又有感染力；但直译成英文，隐喻意象显得繁复凌乱，修辞也过于华丽。。

面对中英文叙事差异，在政治文献翻译与面向大众的媒体报道这两类不同任务场景中，处理方式也会有所不同，不见得强求“on the same page”。有时需要保留文化特色的意象，即便牺牲一些语言流畅度；有时则要以达意清晰为先，舍弃掉本土化的修辞。

隐喻表达作为中英文叙事差异的典型体现之一，对外传播与翻译工作者应对此保持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