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京,塌了也好
作者 | 飞鱼
来源 | 她刊
2025年再次看到吴京被玩梗,是有点鬼打墙了。
在内娱,你很难找到第二个人像吴京这样,被网友再三翻出来考古,还能够每次都有新感觉。
这个夏末,在吴京的反问里,无人能逃过这位内娱硬汉代言人、老北京满族正白旗纯爷们的阳刚男人味熏陶。
但将采访视频盘出包浆后,细心的网友却从阳刚气十足的发言里,察觉到了一种祥林嫂式的委屈。
京学,又换新教材了
京学又双叒叕出圈了,只不过这次换了新教材。
核心课件是2017年《战狼2》上映时吴京接受央视财经的一段采访。
彼时,《战狼2》票房突破50亿,创造中国电影票房记录。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况吴京在电影圈摸爬滚打多年后,终于扬名立万,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在采访的前半段,吴京还是克制谦虚地表示,“当文化作品变成一个社会现象的时候,更多的都已经是运气”,“观众宽厚,缺点已然看到,只是不说”。
然而,当被主持人问到拍摄的难点是什么时,吴京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挥舞手中的黑笔,一句一停顿,摇头晃脑、语调高昂地说出了最关键的三句话:
“坦克里没有后视镜的(嘴角右侧上扬,喉部轻咽),
枪炮是不长眼的(头部后缩,轻微晃动),
还有黑哥们的语言是不通的(嘴角两侧上扬,头部再次晃动)”
随后,吴京继续发出一连串灵魂提问:
“全世界26个国家的人拍了这么一部电影,怎么拍的?我们把国产货全运到非洲这么远的地方,怎么运的?怎么跟当地沟通的?怎么去跟军队军地协调?天上、地下、坦克、爆炸、真枪实弹(拿着笔在空中上下左右比划),怎么去做的这件事情?这个经验是无价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问,主持人眉头微簇,眼神迷茫,时不时点头思索,似乎在试图参透回答背后的深意。
而吴京的脸上则露出一种忆往昔的苦涩与“你永远不会懂”的不可言说。
由于这段排比句式的万能,以及吴京“喝大了”般摇头晃脑的魔性神情,视频很快被抽象的网友们当作恶搞素材。
于是,永远的男人吴京变身奇迹暖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在互联网偶遇的吴京老师会是什么妆造。
“一京落,万物生”。
孜孜不倦的网友顺着这则视频继续考古,才发现吴京简直是抽象富矿,自信发言越扒越有。
经过一番密集冲浪学习,网友将京言京语简单总结为:爱反问,爱列举吃过的苦,采访三句不离军营里的日子,以及落点总在维护自己的权威。
在一段被媒体称为吴京Style的发言中,吴京灵活调动了脸上的每一块肌肉,表情夸张到让人怀疑是AI生成的,只为生动证明中国队长比美国队长更敬业。
当被主持人问到是否觉得自己大器晚成时,吴京再三铺垫,表示自己二十几年拥有的经历才是成就,随后举例:“我有的时候老跟人说,我会的那些东西,吹牛逼我都能跟别人吹:
我跳过楼,你跳过吗?
我让坦克轧过,你轧过吗?
我差点死过,你死过吗?
野外生存我把人干了,你干过吗?
中国的蚯蚓我吃遍了,你吃过吗?
我能开飞机,你会吗?
我能坦克漂移,你会吗?
我干了两件中国电影没人干的事,你干过吗?”
疑似吴京口中被坦克轧过的场景
没人知道吴京这段数往昔是真的,还是在为吹牛做假设,但网友们是真的认为他在吹牛逼。
而在另一则采访中,吴京确实表现得像是酒桌上指点江山的中年男亲戚。
他用“如鱼得水,如鸭得炉”八个字形容自己为电影进行的18个月军营训练,称自己天生适应部队的环境。
“那个太简单了,我不用思考,我用直接的反应,用直接的本能”。
或许是着急表达自己在军营的自如,他想到什么词就往外蹦:“不用考虑规矩、守则、限制、条件、交换、利益、冲突、背后阴谋。”
最后,他将这段经历简单粗暴地总结为:“不服就干!你干服我,我服,你干不服我,我就弄你,干!”“爽啊!那才是真正男人做的事情”。
无数慷慨激昂的名场面,让人不禁疑惑吴京到底参加过哪场战役?
可惜网友翻遍了这位中国队长的履历,也找不到“参军”二字。
“吴京和EXO谁当过兵,答案竟是EXO”。
于是他们将吴京诊断为“唯一一个没有上过战场却有战后应激综合症的人”,尊称谢楠为“中国唯一民办军嫂”。
“吴京和EXO谁当过兵,答案竟是EXO”
入戏太深的吴京不仅对军旅生活恋恋不舍,还对自己演绎的角色冷锋有着极强的认同感,俨然将其视为了中国优质男性代表。
他在宣传时多次表示,《战狼2》是写给中国女性观众的一封情书:
“因为中国女性观众太强了,她们希望强者来征服,什么样的人能征服她们呢?是冷锋这样的人,这样的女人只能是靠我来征服。”
“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了。你看了之后你就想一想,你会不会需要这样的一个男人。”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两次让吴京大规模口碑翻车的,都是来自五年前,甚至十年前的采访和综艺片段。
直到去年,他与谢楠几年前上的真人秀就被挖出来考古,口碑一夜间从宠妻糙汉变成了大男子主义。
当谢楠为节目中其他夫妻的浪漫互动而感动落泪时,吴京面露不悦,怪谢楠无缘无故地哭会让自己紧张,并直言“你要是渴望这个,我真不会”。
综艺《幸福三重奏》
但在那档夫妻综艺播出时,以及在吴京更早的综艺和采访里,几乎没有人嘲讽吴京的表现。
当年未叫好的网友,被封为“早期觉醒人类”
因为这样的吴京,无疑在当时满足了传统社会对男性的期待:强硬、阳刚,通过艰苦奋斗,最终获得成功。
纵使他有时流露出让人不适的不尊重也无伤大雅,因为“男人嘛,就是这样子的”。
纯爷们神话
如果说性别是一种表演,那么吴京就是忠于大男子剧本的敬业演员。
这套剧本,世代传承。
小时候的吴京原本喜欢踢足球,6岁那年却被父亲送到了什刹海体育学校,学习武术。
他不喜欢枯燥严格的武术班生活,自述有一次还因为逃课,被父亲一脚从自家院子里的枣树踢到对面的墙上,足足有7米远。“像动画片一样贴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后来他才知道,学武是他这个满族正白旗家族的传统,“长子长孙必须学武”。
多年后,他感激父亲的一脚,成就了现在的硬汉。
接受采访时他还表示,今后自己的儿子也必须学武,如果走柔美路线,就“啪”,大嘴巴抽他。
在什刹海体校,吴京师从吴彬,成为了李连杰的同门师弟。
十多年后,机缘巧合之下,他也追随着李连杰的步伐,离开体校进入了演艺圈,南下到香港发展。
1982年,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以平均一角的单张票价,拿下了一亿六千余万元票房,从此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功夫时代,被尊称为“功夫皇帝”。
等到1995年吴京以“功夫小子”的称号入行时,功夫片的市场已是另一幅落寞光景:内地功夫片制作粗糙,香港电影又不景气,一部戏因投资问题胎死腹中是常有的事。
吴京出道作《功夫小子闯情关》
在香港打拼那些年,动作电影的蛋糕越来越小,而成龙、李连杰、甄子丹等大前辈都还持续活跃着,吴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眼瞅着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办法再造就一个新的功夫巨星,吴京想要转舵,找一个银幕角色,走另一条路,这才有了《战狼》中的冷锋。
电影里,雇佣兵嘲笑地问冷锋:“你已经不是军人了,你在为谁而战”,冷锋流着血咬牙说道:“一朝为战狼,终身为战狼。”
这句台词简直像是给吴京的人物判词。戏外,网友嘲讽他“两部战狼片,一生军旅情”,演硬汉入戏太深,用力过猛。
两部《战狼》的成功,无疑是这套大男子剧本的高潮。
从一开始,吴京就把这个角色设想为一个绝对的男人。
在他自创的一套冷暖动物理论中,当时演艺圈流行的小鲜肉是暖了全世界的狐狸,而真男人,就应该要冷一点,要有狼性。
他深信,女性观众最终追求的一定是一个充满男子气概的狼性纯爷们:
“现在的中国男性被压抑了很久了,我想拍出一些男人的气概,可以能把他们的心声给拍出来,能让他们真的不要再压抑了,起码也让现在的女性观众可以在荧幕上多一些YY的对象吧!”
对于那些缺乏阳刚之气的男性,他一向看不惯。
2014年《战狼1》上映前,在《开讲啦》现场,他自述曾经因心情不好又喝了酒,碰到几个打扮时髦,走路一扭一扭的男生,就朝他们大吼了一声:“滚!”
随后,他又掐着嗓子戏谑地模仿对方的回应:“哟,怎么这样啊。”
同样在那个节目里,吴京义愤填膺地呐喊着:“难道所有的中国男演员都应该是脸长的花样少男吗,有点爷们儿行吗!”
“我要拍一部,要让男人看了,更想做真男人的电影!要让女人看了,更喜欢纯爷们儿的电影!要让女性观众了解,爷们儿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边情绪激动地喊着,一边多次用手指着前方,仿佛在向一个虚空的对象宣战。
不过,当时他还未将自己的纯爷们执念与市场上的小鲜肉们完全对立起来。
次年,在那个流传甚广的吴京讽刺EXO的节目里,吴京在说完“这是男的女的啊?”“第一次见,惊呆了”之后,又补充说,每个形象的存在都有必然性,不能从外形去衡量一个男人。
然而两年之后,《战狼2》的票房节节高升,跟着一起膨胀的,还有吴京无处安放的阳刚之气。
几次路演中,他再次以中国爷们代言人自居,多次表示自己拍《战狼》就是为了“表现中国有爷们,少点娘炮”。
虽然吴京的这些言论现在看来迂腐尴尬,但在当时却十分有市场。
2017年前后,小鲜肉逐渐成为顶流,《偶像练习生》等选秀节目向演艺圈批量输送花美男。
另一边,“娘”依旧是悬在每个中国男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更有甚者发出了“少年娘则国娘”的忧虑。
冯小刚吐槽年轻男演员太娘
当时社会上流行的阳刚男孩训练营就是一大例证。
创立于2012年北京本色男儿俱乐部,在六年间接收了将近两万多个5-12岁的男孩,进行阳刚改造。
在僵化死板的男子气概标准下,多愁善感、爱哭、胆小的男孩被定性为问题孩子。
焦虑的家长把他们送到封闭式训练营进行魔鬼训练,希望能将“娘娘腔”消灭在萌芽阶段,却丝毫不顾这种强制改造对于天性的扭曲和压抑。
纪录片《面具之内》
在那些年“反娘炮”的风潮中,靠着《战狼2》家喻户晓的吴京真真切切地成为了硬汉的符号,被大众当作正面例子,屡屡出征。
不符合传统男性气质的男性,和喜欢这些男性的女性,则成为了舆论的众矢之的。
知乎高赞奇文
不过,当吴京屡屡发表“撑纯爷们,反娘炮”宣言时,似乎忘了自己初入演艺圈时,也曾走过一段时间的奶油小生路线。
1999年电视剧《小李飞刀》片段
1996年,他在《功夫小子闯情关》中顶着张娃娃脸出道。网友评价称:“22岁的吴京还有着17岁孩子的面孔”。
他在早期影视作品中,总是以干净清秀、唇红齿白的少侠形象出现。
连谢楠都觉得,“他完全应该走男偶像路线的”。初中追看《太极宗师》时,她还在电视机前感叹:“怎么会有男生这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小星星一样。”
《太极宗师》豆瓣短评
或许是由于早期吴京的长相实在可以算得上是柔美,他还曾在多部电视剧中有过女装扮相,戏份剪出来足足有八分钟。
过时的阳刚之气
吴京标榜的硬汉形象,和《战狼2》一样,都是迎合高昂时代情绪的产物。
而今时过境迁,阳刚已然成为一种过时之物,大众再看吴京当年男人味十足的发言和神情,只觉得荒谬。
这一趋势从近些年上映的硬汉电影既不叫好,又不叫座的市场反馈中,可见一斑。
2012年上映的电影《敢死队2》,集结了史泰龙、施瓦辛格、李连杰等功夫巨星。片中,史泰龙对着一架飞机说:“这飞机老得能进博物馆了”。施瓦辛格附和:“就像我们一样”。
那句台词恰如打星和硬汉电影的宿命,他们都在以不可挽回的速度走向衰落。
11年后,当这群算得上年迈的肌肉男们在《敢死队》里,再一次拯救世界,成为英雄时,收获的是金酸莓奖7项提名,和豆瓣4.8的评分。
没有多少人愿意再为硬汉买账。
《敢死队4》豆瓣短评
与硬汉的消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转眼间,影视剧中的窝囊废、人夫赛道已经人满为患。
女性再也不想被所谓的阳刚征服。霸气外露的男子气概只会让人感到威胁,无攻击性才是这个时代的新型男性魅力。
在2017年,靳东还能凭借《我的前半生》中的霸总贺涵一角,收获众多女性的喜爱,如今女性观众重翻旧剧,只觉得这是个拿腔拿调的人机感爹味男。
那些新受宠的男性角色,往往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要实现,没有好为人师、指点江山的爹味——简单来说,就是抹去了那些有毒的男子气概。
觉察到市场品味变化的流量明星工作室,已经纷纷开始抢占“窝囊废”、“人夫感”赛道,将其作为与自家艺人捆绑的营销关键词。
男明星纷纷抢占人夫感词条
对于偶像粉丝而言,所谓的阳刚之气更是有毒之物。
粉丝们排斥男爱豆雄性力量的过分显露,将之称为“男人病”,症状包括但不限于:过度健身练成双开门冰箱、爱冷脸装酷、拒绝撒娇和可爱动作等。
前辈金在中在节目中告诫后辈们千万不能患上男人病
即使是坚守传统阳刚阵地的中年男明星,也难逃性别气质的重塑。
他们遇到的,是一个更为大胆癫狂的群体——叔圈嬷嬷粉。
嬷,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将男艺人女性化的行为。
在颠覆一切性别范式的嬷法攻击下,那些阳刚男明星都有了意想不到的新形象:王宝强是被不同男人抢着爱的玛丽苏小女孩,于和伟是“乖得翘jiojio”的妹宝,战狼吴京则成了狐狸京。
于和伟配合嬷嬷粉玩梗
或许与圈外人的想象不同,对于嬷嬷粉而言,越是男子气概冲破天际的人,嬷起来越快乐。
这听起来有些恶趣味,但就像博主@刷子解封了 所说的,嬷就是在幻想一份份外强中干的男子气概被戳破后的样子。
当女性用文字颠倒阳刚男的性别气质时,他们原本所强调和固守的传统男性气质,瞬间变得有些可笑了。
正如嬷嬷可以轻易地从一个阳刚男明星的身上攫取出女性气质,大做文章,事实上,所有人的性别气质,都落在传统所认为的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之间广阔的光谱上。
传统的社会观念,会简单粗暴地把强壮、坚强、勇敢归为男性气质,把柔美、细腻、文静归为女性气质。
但在纪录片《面具之内》中,心理学家发现,他们分别给五万个男孩和五万个女孩做心理测验后,收集上来的答案里90%是相同的。
也就是说,所谓的性别气质并没有明确的生理性别归属,男孩和女孩的相同之处要远大于不同之处。
当男人或女人,被要求只能按照性别刻板印象生活时,他们作为个体的复杂性就会被忽视和压抑。太多玫瑰少年式的悲剧因此而上演。
吴青峰回应被攻击“娘”的经历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人的性别气质远非极端而统一的刻板印象,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拥有任何一种气质。
有毒的男子气概困住的,是每个作为人而存在的个体,包括被贬低的女性,和被迫压抑女性气质的男性。
因而,吴京的这回口碑翻车,与其说是针对他个人的围剿,不如理解为是大众对其标榜和代表的传统男性气质的再次审视和反抗。
曾经的吴京,戏内戏外都像是随时处于应激状态的战狼,无时无刻不在表演一个符合男权传统期待的雄性巅峰形象。
这种形象曾经让他收获无数拥趸,如今又使他翻车。
编剧兰晓龙谈阳刚之气
有意思的是,当吴京自己出来施展男性魅力时,大众觉得油腻,反而是谢楠轻描淡写的几句描述,为他博回了一些大众好感度。
在谢楠的口中,吴京对蛇生理不适,但还是愿意尊重谢楠的爱好,同意她把养的蛇放在卧室床头;一家四口还曾经半夜里穿着青蛙服,在小区溜达。
这些超出大众印象的行为,让硬汉“好像也变可爱了”。
或许这些打破传统男子气概的时刻,才是作为人最生动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