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美的当下“性”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有网友晒Papi酱推荐的生活好物时,盛赞“不愧是初代网红”。另一群网友指责她用词不当:如果2015年走红的Papi酱是初代,那么千禧年的网红应该叫什么,怕不是老祖了吧?
时代列车轰然碾过,碾碎的不仅是网红,还有与之相伴而生的社会共识。随便岁月史书的糟糕结果显而易见,《小时代》成了真高定代言,《新还珠》是00后名著,李少红版《红楼》最合原典,张纪中金庸剧实景拍摄美学大成……
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能光是“想当年”,也要管管“当年”的实情究竟如何。君不见《小时代》当初被骂拜物教,《新还珠》被群嘲,观众嚷嚷着给李少红“判刑”,大胡子只顾实景拉远镜头经常连主角五官都看不清。
作品是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人却总是未完待续。最近,“老祖网红”木子美因为曝光和《新周刊》创始人孙冕的性爱往事重回舆论焦点。年纪小的网友可能既不知道木子美,也不知道孙冕。勉强知道个柴静,却仍无法理解“叠罗汉”一词的精妙。
比起一个网红可以红几年,或许更有趣的问题是一个网红可以红几次。一个人赶上一次浪潮、成为某种时代精神的代言人已是不易,要每隔十来年就火一把,那真是穿越周期。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木子美的主食材固然是永恒的“性”,调味的却是不同的“当下性”——从以身入局的先锋写作,到“燕郊绝恋”的市井欢愉,再到名人性史的揭露讽喻。这是不同的类型创作,也是时代的精神回响。
老登的露怯
木子美现在的微博名叫“做个乌鸦也好”,9月1日她发微博说:“03年我写日记火时,全网讨论了3个月,各种陈词滥调和现在的差不多。社会确实没有进步。”
硬糖君觉得她说得不对,现在比2003年保守多了。当年的青少年围观木子美的性爱博客,现在的孩子看小说都要双洁审判。最好笑的是以前“开眼看世界”的中年人,为了迎合年轻人的保守风也带头挥起大棒。就该有更多的木子美,把中登们的性爱账本翻出来,让他们在年轻人面前社会性死亡。
8月26日,木子美在微博回忆了她和孙冕激情燃烧的岁月。最光怪陆离的一段,木子美自认有红楼风格,硬糖君感觉更接近《源氏物语》那种乱搞。“一次在老薛家里,老薛一边弹古筝,他(孙冕)和我一边在沙发上做,那意境真是红楼三人组,老薛弹完一曲过来叠罗汉,我们就成了三明治。那时没心没肺的我,多让老艺术家们喜欢啊!”
叠罗汉梗火了以后,木子美又发布了“叠罗汉名场面”,是柴静《看见》的发布会照片。柴静坐正中,后面是十一位文化界为她站台的名人。远在大洋彼岸的柴静,恐怕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卷入木子美宇宙了。群众七嘴八舌之际,木子美澄清:叠罗汉有荤叠和素叠,并在评论区回复网友“一个合影叠而已,想太多”。
好嘛,被木子美老师将了一军。把叠罗汉想成那档子事,原是我心思脏。
通过一系列的回忆和舆论发酵,木子美表面是祝贺往昔炮友们事业欣欣向荣,实则通过爆料让当事人瑟瑟发抖。吓人可不带这么吓的,木子美应该出一本新书叫《吓木友人帐》。当事人不澄清或者追究木子美造谣,要么清者自清要么确有其事,而群众大概率相信后者。
硬糖君有一句记忆很深的话:木子美会时不时从一麻袋的300条JJ里,拿出几条来戏弄它们。这才是文艺圈最吓人的“恐怖片”。那些光环之下有一圈阴影,阴影里站在木子美。她手里拿着账本,随便翻一页都是一场性事、一种揭露。
木子美由此完成了一个“文化弑父者”的角色。她没有直接言说,而是通过这些爆炸性的“瓜”,让公众自发去讨论文艺圈的乱象。用最私密的身体叙事,撕开了文艺老登们用才华、地位和名誉编织的光环,继而迎合了年轻一代对伪善的、掌握话语权的既得利益者的普遍反感情绪。
市井欢愉时代
2015年的路边,卡姆观察挺着大肚子的司机时,木子美也正和其中一个司机展开着《燕郊绝恋》。不同的是,卡姆眼里的司机是“沙河沙河,走了走了!”木子美眼里的司机则是“即便知道你的过去,我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
在那个市井欢愉的时代,虽没了千禧年的理想幻梦,却仍称得上活力四射。人们大胆追求俗世的幸福,连木子美都想和司机“过日子”了。
表面上看,木子美愿意在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里停驻,是司机在“救风尘”。但从木子美的视角,她反而才是司机的“拯救者”。她非常动情地写道:“遇到他时,他是个受着命运折磨,负债十几万,一天拉十几个小时活,还出了小事故的司机。活得疲惫又麻木。他不经意闪烁的才华,让我产生小崇拜,以及把他从泥潭里打捞出来的冲动。”
哦莫,这不就是群众最近鼓吹的“野草般的共生”?当然,若采用小红书和抖音网友的锐评,又是永远不要去扶贫男人,物质上和精神上都是。
回看这段“你是风儿我是沙”的爱情,司机所表现出来的勇敢,无非是他在家庭和情爱之间既要又要的贪心。司机回家摊牌,母亲和媳妇一起教训他,结果跑出来到木子美那儿,她居然把这种行为称作“逃学”。家庭的沉重和无法摆脱,就像青少年不喜欢还强上的学。情爱的自由和宽纵,是他唯一可以栖息的精神港湾。
“眼圈红红的,我抱着他。那时,他每天受的苦,都是对我的爱。”难以想象万花丛中过的木子美,也有这么上头的时候。这样凄美决绝的爱情,最后在对簿公堂时,对方却说“不得已原告与被告发展成为情人关系。”笑死,难道木子美拿刀逼司机跟自己上床?可即便司机如此绝情,木子美也没有说对方坏话,只当相忘于江湖。
必须相信,木子美肯定期待司机每天流过汗的充满男性魅力的身体,但她更期待的恐怕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家庭。木子美3岁的时候,母亲就将父亲捉奸在床了。她从那会儿学会了“叠罗汉”,也在心里积攒了对完整的、有爱的、坚固的家的深度渴望。
我们不用弗洛伊德那一套,说一切对性的渴望都源于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缺失,也不用峰哥的理论说木子美的“性解放”源于“性压抑”。木子美和司机的故事,巧妙地戏仿并颠覆了传统的“从良叙事”:
传统语境中,放荡女性通过依附一个男人并回归家庭获得救赎。木子美看似从良,但对象却是一个经济和社会地位低于她的已婚男性,这本身就包含了强烈的反叛与讽刺。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构建一种新型关系,但遗憾失败了。
先锋赋魅
世纪初的“身体写作”是石破天惊的。木子美说摇滚歌手王磊“很快就爽完了”,盖章认证对方身体不好。卫慧在《上海宝贝》里写马克进入倪可时,感觉像坐在热乎乎而危险的消防栓上。棉棉的金句则颇有哲理,“男人一硬就傻,硬男人心软,软男人心硬”。
很难想象,为什么千禧年初的女作家都偏爱情色写作。甚者像木子美,为了找灵感直接用身体积累素材。对于同行,她还非常鄙视其缺乏直接经验,认为卫慧等人写书不过是只看过几部AV的小学生作品。
追根溯源,这种身体写作属于新东方主义,是后殖民主义的一个分流。典型特点是东方的男性孱弱无力,具体表现就是阳痿。西方男性充满雄性魅力,特长就是征服女主人公。但我们今天不谈文艺批评,只分析这种写作潮流与时代形成的微妙呼应。
木子美当年在《城市画报》开了性专栏,以每两周换一个情人的体验式写作闻名。她在网络上的纪实写作《遗情书》,一度成为当时点击最高的私人网页。最初的爆点,源于人们发现木子美提到的摇滚歌手王磊,就是那个“北崔健南王磊”的王磊。
有记者问木子美的炮友有多少个?她曾回答65个。这个带有挑衅意味的问题,根本挑衅不了木子美。单从《遗情书》的内容来看,木子美确实最为彻底地充当了埃莱娜·西苏的理论实践者。这种纯粹肉体经验的得意炫示,引发了一场无关痛痒却又正中下怀的网络风暴。道德君子劝人从良,苦心劝谕。贞洁烈女面红耳赤,痛加批判。
最忙的时候,木子美甚至告诉要求采访的记者和她上床,床上有多少时间就能采访多长时间。我们不知道是否有记者进行了“身体采访”,可以明确的是,木子美是最佳的“时代记者”。
她忠实地记录下每个床伴的身体反应,也用一场场舆论留存了时代激荡的侧影。“我的态度是:荒淫无度的性行为尽量控制在物质技术能够发挥作用的层面,这是保证身体完好无缺,让你有机会后悔或继续享乐的前提;然后是心理上单纯地将性行为看成它本身,这是防止心灵支离破碎的途径。”
世纪初是一个赋魅的时代,从世界的未来到个人的身体都让人充满探索欲。甭管木子美是为了热水澡跟人做爱,还是帮文艺青年开苞,她的笔触始终带着一股冷酷的、人类学式的观察感。当17岁的知名导演对木子美说:“等我出名了再写我”,更是洋溢着一种鲍勃·迪伦式的文艺自大。
今天,纯粹的“身体写作”已不再先锋,身体和性也不再是禁忌。在X(原推特)上我们能看见各种真真假假的身体写作,比木子美更高难度的姿势和骇人听闻的情节都有,却再也找不回那种先锋体验之感。
身体从来不是纯粹的私域。它始终被权力所雕刻,也始终蕴含着反抗权力的潜能。从这一点看,木子美走过的三个时代也是三面镜子。世纪初的赋魅,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欢愉,当下的保守紧缩。其中,不仅仅能够看到木子美本人,更是我们自己对权力、性别、道德和情感的复杂态度。
准此,岁月静好的木子美,当下可能已经没多少性了,但依然有其当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