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的家乡”属于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
来源:公众号“城市研究室
最近,湖北和安徽又因黄梅戏的属权问题吵了起来。
双方网友纷纷翻查史料、晒出证据,甚至连官方也出来发声,彼此闹得不可开交。
其实,关于“黄梅戏的故乡”究竟是湖北还是安徽,这个争端由来已久,几乎每年双方都会甩出新的证据,试图证明自己才是黄梅戏的正宗发源地。
湖北和安徽吵来吵去,各执一词,甚至导致了一个有趣的现象:2006年黄梅戏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时,申报栏中同时写着湖北省黄梅县和安徽省安庆市两个地方。
问题来了,黄梅戏的“家乡”究竟是哪里?湖北和安徽为何都想拼命将这个名号抢在自己手里呢?
争归争,还是得先弄明白“黄梅戏”是怎么来的。
事实上,“黄梅戏”的根在哪,字面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根据目前公认的史料记载,“黄梅戏”顾名思义,是来自湖北黄梅县湖北、安徽、江西三省交界处黄梅多云山,与鄂东和赣东北的采茶戏同出一源,其最初形式是湖北黄梅一带的采茶歌。
乾隆年间出了个叫邢绣娘的采茶女,将零散的小调编成有剧情的“高台戏”,逐渐在家乡唱出了名气,被称为“黄梅调”。
只是这时的“黄梅调”,还谈不上“戏”,只能算是黄梅当地自娱自乐的民间小曲,离真正的“黄梅戏剧种”还差得远。
从“黄梅调”到“黄梅戏”,其实背后还有一段悲惨的故事。
三省交界的黄梅县自古灾害不断,其中水灾居多,素有“江行屋上,民处泊中”之说。
明洪武十年(1377)至1938年的五百余年间,黄梅县遭逢特大自然灾害103次,其中洪灾65次,平均不到六年便逢一次大劫。
为了生存,许多黄梅人只得携家带口、沿门卖唱,黄梅调的悲怆与婉转成了异地讨生活的“通行证”。
至于网上流传的“黄梅戏是大水冲过去的”说法,其实来自伟人的好奇。
1958年,毛主席在武汉观看黄梅县黄梅戏剧团的《过界岭》后,好奇地问:“你们湖北的黄梅戏,怎么跑到安徽去了?”
得知水患是迁徙的根源,他笑着调侃:“原来你们的黄梅戏,是让大水冲过去的呀!”
毛主席看完《过界岭》后接见部分演员
事实上,因为水患,黄梅人将“黄梅调”带去了周边不少地方,但安徽的安庆最为特殊。
安庆是安徽有名的“戏曲之乡”,元代就有戏班子,以至于后来的徽班进京还带来了京剧的诞生。
安庆人初听这黄梅调,觉得有意思,但觉得原来的曲调过于悲切,便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造”。
除了请专门的戏曲人才写剧本、定行当,安庆戏曲从业者还将徽剧的青阳腔揉进去,并添入了花鼓灯的舞步,逐渐将原来的“讨饭戏”,慢慢变成有模有样的“黄梅戏”。
“黄梅戏”一名首次写进官方档案,来自1920年安徽《宿松县志》里的一句话:“梅俗好演采茶小戏,亦称‘黄梅戏’”。
“黄梅戏”三个字,自此有了正式的官方档案记载。
新中国成立后,安徽合肥成立了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涌现出严凤英、王少舫等优秀的黄梅戏艺术家,黄梅戏也成为京剧、越剧、扬剧、淮剧、评剧之外的新剧种。
但直到五十年代中期,随着《天仙配》《女驸马》等戏曲电影上映,黄梅戏这才真正火遍全国,成为“中国五大主要剧种”之一。
严凤英、王少舫主演黄梅戏电影《天仙配》
你看,湖北是黄梅戏的“根”,没有黄梅县的天灾和采茶调,就没有黄梅戏的种子;而安徽是黄梅戏的“果”,如果缺少安庆的戏曲土壤和艺人改造,这颗种子长不成参天大树。
所以,湖北和安徽如今争来争去,有些像争“这棵树该算播种的还是浇水的”,其实就有些钻牛角尖了。
因为彼此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切关系。
事实上,两地为了抢“黄梅戏家乡”名号,较劲这么年,可不只是为了“情怀”,说到底还是因为背后实实在在的利益。
1995年,文化部把“黄梅戏之乡”称号颁给黄梅县后,黄梅县所属的黄冈市迅速把这张牌升级为城市名片,搭戏台、办艺术节、建配套主题景区,为抢占“黄梅戏发源地”的先机,花了不少钱。
没办法,黄冈也好,黄梅县也罢,能上桌的文旅资源实在有限,除了“黄梅戏故乡”,几乎找不到第二个能打的文化IP。
2025黄梅县黄梅戏艺术周活动 图片来源:湖北日报
在文旅消费被无限放大的今天,一个响亮的文化符号就有可能将流量变现金流。这对黄梅这座小县城而言,可是实打实的GDP增量。
再看安徽安庆——虽然没拿到“黄梅戏之乡”称号,动作却更大。
只要去过安庆的人,都会发现从机场到火车站,再到城市的大街小巷,处处都展示着黄梅戏的元素,努力让“黄梅戏”与“安庆”紧紧联系在一起。
为了弘扬黄梅戏,安庆还专门成立了黄梅戏艺术中心,除了上演《天仙配》《女驸马》等经典曲目,还打造出《天下黄梅》《玉天仙》等新剧目,并通过承办黄梅戏艺术节开幕式等大型活动不断传播影响力。
安庆黄梅戏艺术中心
可令人遗憾的是,虽说安徽与安庆一直想将“黄梅戏”这个文化IP做成可持续的生意,却始终未能如愿。
这些年,安徽靠黄梅戏文创一年卖出上千万元,联动黄山、九华山吸引四百多万人次游客,带动20多亿元周边消费,可真正黄梅戏演出却少有人看,各类黄梅戏剧院上座率少得可怜。
湖北的情况同样不乐观。
以黄梅戏演出为主的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2022年相关演出收入仅40万元,平均上座率不足50%,百元以下低价票占比超过八成。2023、2024年官方未再公布演出收入,侧面印证市场依然不乐观。
换句话说,无论安徽还是湖北,宣传攻势再猛,但现实是黄梅戏的商业演出太冷清,大部分剧团只能靠政府补贴续命。
原因有些令人沮丧,因为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爱看黄梅戏,嫌节奏慢、听不懂,提不起兴趣。
《红楼梦》剧照 图片来源:安徽省黄梅戏剧院
甚至,绝大多数30岁以下的年轻人,如今对黄梅戏的记忆只剩下一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后面的旋律几乎一片空白。
更可惜的是,2022年湖北和安徽想联合申报“黄梅戏文化生态保护区”。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若能成功,可共享国家经费、共同推广,也能扩大黄梅戏的影响力。
结果,又因“谁是正宗”的争执陷入拉锯,最终不了了之。
这就像两个好朋友,本来可以好好商量合伙开店赚钱,却为“谁当老板”吵到店面都没开起来,两败俱伤。
直到2006年黄梅戏再次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两地总算想明白了,开始搁置争议共同申报,才有了前面提到的申报栏中,同时有湖北省黄梅县和安徽省安庆市两地的情况。
可惜,非遗是共同拿下了,黄梅戏却快没人看了。
有人可能觉得黄梅戏线下不火,但线上很火爆啊。
没错,某音平台上,“黄梅戏”的相关话题播放量破60亿,仅各类“女驸马”变装视频就有2.4亿次播放。
可另一个残酷现实是,根据大麦网数据显示,这些流量真正能转化成线下购票的,不足0.5%……
也就是说,网上的黄梅戏,大家也就听个热闹,很少愿意掏钱去剧场看完整的戏。
看的人少,黄梅戏的从业者其实也越来越少。
图片来源:潜山黄梅戏剧团
由于新剧目少,质量参差不齐,还总守着老题材,大量专业黄梅戏从业者要么转去了别的剧种,要么转行进了演艺圈。
眼下的黄梅戏行当,年轻的导演、编剧越来越少,懂传统又懂现代审美的复合型人才更是稀缺,根本满足不了观众的需求。
数据显示,目前全国37个黄梅戏剧团仅6家在起源地黄梅县,而安徽专业剧团已从28家减至18家;黄梅县35岁以下从业者不足40人,安庆黄梅戏的相关单位十年仅新增3人,七成院团无专职编剧,远落后于粤剧、越剧的发展。
不得不说,眼下的黄梅戏,重点不在“归湖北还是归安徽”,而在“怎么跟年轻人玩到一起”“怎么赚到市场的钱”。
两地政府也急,但也不是没亮点,各自都做出了一些努力。
湖北黄梅县“保量”,专业院团年演千场,公益课分层覆盖老中青,县基金每年还投入100万“送戏下乡”,并十年一批定向招生,慢慢攒人才;安徽安庆则“求新”:通过校企合作建“戏曲文科实验室”培养全链条人才,怀宁县剧团靠抖音直播就吸粉136万、观看量破1亿。
怀宁县黄梅戏剧团在抖音直播
应该说,这些都是让黄梅戏“活起来”的路子,但还不够。
面对日渐萎缩的黄梅戏市场,两省还是必须彻底放下成见,一起把蛋糕做大。
比如是否可以联合拍摄黄梅戏电影,湖北出“黄梅戏文化”故事,安徽出艺人资源,票房一起分;互相再策划一条“黄梅戏文旅线路”,从湖北黄梅的“发源地”景区,到安徽安庆的艺术中心,再到皖南游览一番,让游客一路有的看,有的玩,两地都能赚到钱。
更关键的是,得赶紧让黄梅戏“年轻起来”。除了保留传统剧目,可以再编点职场、校园的现代戏;方言听不懂就加字幕,甚至改编成普通话版本;短视频别只拍变装,可多拍一些幕后花絮、剧情解读,让更多年轻人了解和喜欢上黄梅戏。
黄梅戏的创新范本,其实已有珠玉在前:
2020年安庆再芬黄梅的《贵妇还乡》,用音乐剧形式改编西方经典,舞美简约却贴合现代审美,巡演32场上座率92%,年轻观众占比45%。
怀宁县剧团的《挑山女人》,改编齐云山“女挑夫”真人真事,全国巡演108场,票房收入1260万元,主演刘丽华凭此摘“梅花奖”。
《挑山女人》剧照 图片来源:安庆之声
甚至海外,新加坡戏曲学院用黄梅调演《丹心谱》(二战华人抗战史),连演20场场场爆满,成了当地国民教育“活教材”。
这些案例共同证明:只要题材“贴地”、表达“创新”、传播“破壁”,古老的黄梅戏依旧能在今天“梅开二度”。
说到底,黄梅戏不是“湖北的”,也不是“安徽的”,而是全中国的文化遗产。它的价值,从来不是“起源于哪”,而是“能不能被今天的人喜欢”。
现在两省还在争黄梅戏的属权,就如同争一块“旧招牌”,再亮,也吸引不了年轻人进店;真正该做的,是把“旧招牌”改成“新门店”,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卖“老味道”。
毕竟,等哪天没人看黄梅戏了,就算坐上了“黄梅戏主理人”的位置,又有什么用?
能让黄梅戏火遍全国的,从来不是“故乡”在哪,而是拿出实实在在的好作品、好创意,让更多人喜欢和接受,这才是两省该一起算的“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