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90%、美国60%，中国不到10%，无痛分娩如何才能在全国推广？

来源：中国科学报

文 ｜ 《中国科学报》 记者 张思玮

“推进分娩镇痛工作是一项系统工程，技术已非常成熟，关键是要有足够数量的有资质的麻醉医生愿意做这件事情。同时，需要产科、麻醉科、新生儿科等科室建立有效的协作机制，逐步完善分娩镇痛的服务流程，真正将分娩镇痛工作落到实处。”近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麻醉科教授曲元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表示。

6月5日，国家卫生健康委等机构印发《关于全面推进分娩镇痛工作的通知》，提出到2025年底，开展产科医疗服务的三级医疗机构全部能够提供分娩镇痛服务；到2027年，开展产科医疗服务的二级以上医疗机构全部能够提供分娩镇痛服务。

曲元认为，立足当前建设生育友好型社会，国家再次推动分娩镇痛工作非常有必要。而这项工作的推广，主要得益于麻醉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

并不是一项新技术

分娩镇痛又称无痛分娩，主要通过应用各种方式使产妇在分娩时减轻甚至消除疼痛，缓解恐惧，并弱化产后疲倦，获得有效休息（在第一产程中），积攒体力，进而促进分娩顺利完成。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医师孔昊告诉《中国科学报》，目前椎管内阻滞是剖宫产术及无痛分娩最常用的麻醉技术。“简单来说，就是在产妇的腰椎间隙穿刺，然后放进去一根细细的导管，通过这根导管持续注入少量麻醉药物，阻断疼痛信号的传递，减轻产妇在分娩过程中的大部分疼痛。”

其实，分娩镇痛并不是一项新技术，至少有100多年的历史。据曲元介绍，我国推行椎管内分娩镇痛工作可以追溯到1963年。彼时，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原北京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教授张光波便开始了硬膜外阻滞分娩镇痛的研究，并在翌年写出论文《连续硬膜外阻滞用于无痛分娩的探讨》，第一次在中国证实了分娩镇痛的可行性。

遗憾的是，论文在当时并没有发表。几十年后，在各方努力下，该论文才发表于《麻醉与镇痛》（Anesthesia & Analgesia）。

“这篇论文所涉及的方法和技术已经过时，当时所用的硬膜外导管还是无比简单的塑料管，现在的器材、药物早就更新换代了。但论文的价值在于，打破了中国椎管内分娩镇痛起步晚的认知。”该论文主审专家、美国爱荷华大学麻醉科教授黄辛迪说。

不过，直至上世纪80年代，我国无痛分娩的相关研究才被重新拾起，但并不成规模，更没有体系。

“在分娩量较大的医院，相比择期手术，分娩是无法准确确定时间的，这就需要一位麻醉医生24小时守候。同时，至少还需要另一位麻醉医生满足医院的急诊需求。”曲元说。

此外，“分娩疼痛是女人必经的过程”“胎儿在用了麻药后会有不良反应”“无痛分娩会导致产妇腰疼”等传统观念也制约着我国分娩镇痛工作的开展。

“但最关键的影响因素是，产科与麻醉科如何有效地沟通和配合。”曲元说。

有严格的适应证和禁忌证

一项调查显示，美国分娩镇痛率为60%，法国为83%，英国为90%，而中国不到10%，沿海地区发达城市相对较高，中西部地区甚至不及1%。尽管近年来取得了一些进展，但与西方国家相比，中国分娩镇痛的总体使用率仍然较低。

2017年8月31日，陕西榆林产妇因无法忍受产痛而跳楼，引发全社会热议。无痛分娩开始进入大众视野。

随后，国家卫生健康委会同相关部门于2018年出台了《关于加强和完善麻醉医疗服务的意见》，要求扩大麻醉医疗服务领域，创新推广镇痛服务，满足麻醉医疗服务新需求。同年，分娩镇痛试点工作在全国30个省份912家试点医院开展。

“分娩镇痛并非绝对意义的无痛，但可以帮助大多数产妇减轻60%到90%的疼痛，而且大量事例证实，使用药物对产妇和新生儿几乎没有影响。”孔昊表示，无痛分娩使用的药物浓度及剂量远远低于剖宫产麻醉，而且麻醉药直接注入椎管而不是通过静脉，所以基本不进入血液循环。“麻醉在有效缓解产痛的同时，能最大程度保留产妇骨骼肌肌力及子宫平滑肌收缩功能，这样才是最好的分娩镇痛。”

作为分娩镇痛的受益者，同时也是我国分娩镇痛工作推广者之一的曲元更有发言权：无痛分娩不仅能让产妇在减轻疼痛的情况下得到休息，保存体力，为后续的分娩过程积攒力量，降低因体力不支导致难产的风险，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产妇的心理负担，降低产后抑郁症等心理问题的发生。

针对社会上流传的无痛分娩会导致腰痛的说法，曲元表示，无论是否使用分娩镇痛，产后腰痛的发生率均为10%至15%。而产后腰痛通常与怀孕腰部负重增加、分娩时的产伤、产后照顾宝宝的腰肌劳损等相关。

但任何技术都有适应证和禁忌证。浙江省立同德医院妇产科副主任江莉向《中国科学报》表示，理论上说，只要进入产房、可经阴道分娩的产妇提出需求，一般都可以进行分娩镇痛。

但产妇如果存在穿刺部位感染、全身感染未控制、严重的凝血功能障碍、严重的脊柱畸形或病变、颅内高压、拒绝等情况，则属于分娩镇痛的绝对禁忌证。

此外，产妇如有轻度的凝血功能异常、低血容量、严重的高血压未得到控制、椎管内麻醉史或手术史等，则需要医生根据产妇的具体情况进行综合评估，权衡利弊后决定是否采用分娩镇痛。

不过，有时候产妇的情况瞬息万变。江莉表示，在无痛分娩镇痛的整个产程中，产科医生还会关注产妇的生命体征、精神状态、饮食情况等，严密观察产程进展及胎心监护情况，以确保产妇和胎儿的安全，及时发现并处理各种异常情况，保障分娩顺利进行。

亟待加强麻醉人才队伍建设

记者采访的诸多麻醉科医生均表示，若想顺利推广无痛分娩，首要任务是从国家层面制定相应政策，促进产科麻醉人才队伍建设。

《柳叶刀-区域健康》2021年发表了北京协和医学院麻醉学系主任、国家麻醉专业质控中心主任黄宇光等人撰写的《中国麻醉学科发展研究报告》，指出2015年至2017年，我国麻醉医师的工作量每年增加超10%，2017年达到5117万例麻醉病例。而在同一时期，麻醉医师的数量只增加了5.97%，增长比例仅是麻醉病例的一半。

特别是随着包括分娩镇痛、无痛胃肠镜在内的舒适化医疗需求的增长，黄宇光认为，应该从医学教育、住院医师规培、岗位待遇、职业培养等方面，给予麻醉医生政策上的倾斜。

此外，分娩镇痛专项收费项目执行不够完善，有些地区将分娩镇痛与自然分娩或剖宫产打包收费，导致医院分娩镇痛工作开展得越多，赔付就越多，客观上造成院方不愿意积极开展分娩镇痛医疗服务。

“无痛分娩相关费用在部分省份地区已经被纳入医保，亟待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曲元说，分娩镇痛与常规手术不同，分娩产程通常需要持续十几甚至20个小时以上，麻醉医生、助产士、产科医生需要共同全程守护。

曲元说，分娩镇痛不仅是当代产科的重要标志，也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体现。她期待，借助国家全面推进分娩镇痛的“东风”，愿每位产妇都能享受到分娩镇痛带来的舒适与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