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本清源释“中国”—2:从“执中”到“通天之国”
上一段我们说到“中”字的甲骨字型的造字思路还是未解之谜。为了探究“中”的原始含义,我们注意到“史”字的甲骨和金文字型都与“中”有密切的联系,它是“中”和“又”(一只手)的组合。为什么“史”字要这样写呢?
语言学家喜欢研究方言,从独立变异的样本中,可以窥见古今语音流变的某些规律。在古文字方面何尝不是?关于“史”的古字型,一个极具启发性的线索,见于楚系简帛文字。楚简上“史”字的写法与甲骨、金文和秦简都稍有不同:
如图所示,楚简“史”字的上部的构件不是“中”,而是“占”。(“占”的楚简写法,往往在“口”中多出一横。)
“占”的含义就是占卜,史官与占卜有什么关系呢? 上古时代巫史不分。当时的军政大事,无论大小,都需占卜而后行。所谓“史官”,其最早的职能主要就是祝祷,星历和占卜和做记录,后来才逐渐转变为记录历史。“筮”(音shi4)与“史”几乎同音。从古文献中看,直至春秋时代,仍然保持着史官占卜的上古遗风。 《国语-晋语》:
公子亲筮之,曰:“尚有晋国。”得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占之,皆曰:“不吉。
《国语-晋语》:
献公卜伐骊戎,史苏占之,曰:“胜而不吉。(史苏,一位名字叫“苏”的史官)
《新序-杂事四》:
宋康王时有爵生鸇于城之陬,使史占之,曰:“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所以“史”的楚简字型从“占”,是题中应有之义,再正常不过了。但它的甲骨、金文和小篆(直至现代楷书)字型都从“中”,这只能有一个解释:“中”和“占”二字有相似的含义,也与占卜活动相关。
它们是怎样相关的呢?古人对“用”字的注释提供了一个标本。《说文解字》:
用,可施行也。从卜,从中。
许慎说,“用”的义符就是“卜”和“中”,但没说为什么。这道理也许在他那个时代太浅显,无须解释。直到五代至宋初的文字学大家徐铉,奉宋太宗的旨意校订《说文解字》,以他的博学多闻终于在这里为后人留下一句解谜的注释:
卜中乃可用也。
就是说:占卜的结果为“中”,才可用。“用”的本义是给祖先神贡献祭品,甲骨卜辞中常见祭祀时“用×羊”、“用×羌”(×为数目字)的记录。“用”之前,需要占卜得到祖先神的首肯,才能“用”,即所谓“卜中乃可用也”。
由此可见,“中”在这里的含义就是:占卜得到了正面反馈、得到了好的结果。所以,“史”字甲骨文是“中”和“手”的组合。
在更多的情境之下,“中”更加泛化的含义也可以是:
“得到了天帝的眷顾、首肯”、
“人与天意相通” 、
“敬服天命”、
“顺于天、应于人”
。。。 。。。等等类似的含义。
虽然“中”的这层含义仍然不是它最原始的含义,而是其引申义,但它无疑是上古时代“中”字最重要的义项。(“中”的最原始含义指的是一种实物,我们后文再做揭示。)
孤证不立。《说文解字》是怎么解读“中”的呢?
《说文解字 -“丨”部》:
中:内也。从口。丨,上下通。
古籍中对“中”的定义有“内也”、“和也”、“正也”等等不一而足,都是从它的最原始含义派生来的。
许慎指出,中的部首“丨”,表示“上下通”。这真是洞若观火。我们现代人千万不要以为凭借甲骨文的发现,我们对古文字的认识就一定超过了许慎。汉代去古未远,口耳相传的知识尚有一定的传承。对如何解读甲骨文,汉代人的认识富有启发性。如我们前文所论证的,中的部首“丨”,也是“玉”和“王”的甲骨文字型的部首,这个部件所代表的含义都是“上下通”。
把“中”的这个基本含义搞明白了,古文献中许多混沌之处可以立即澄清和具体化了。同时,它们同时也都是对这个解读的验证。
最直接的例子莫如《清华简-保训》里面舜的“求中”、“得中”,以及文王告诫儿子“中”是如何如何重要。多数学者认为“中”在这里表达一种“思想观念”,或者一种“治国的道理”,但都无法做具体的解读。其实,在当时的神权社会里面,最首要的思想观念就是“敬天”、“顺天意”、“承天命”,别无其他,这就是《保训》篇的“中”的基本含义。我们在以前的文章中论证过:上古三代的人王,就是一国中最首要的神巫。陈梦家先生说“古者宗教领袖即是政治领袖”。他还指出[1]:
(巫者)由巫而史,而为王者的行政官吏。王者自己虽为政治领袖,同时亦为群巫之长。
上古的人王,即是贯穿天地人三界的“通神者”。他的子民相信他可以与天神沟通(也许他自己也相信),而且垄断了通神权,这是他至高权力的基础。所以舜的“求中”、“得中”就是他通过原始宗教活动取得威望,并且最终获得世俗权力的过程。周文王笃信“天命”,所以要向儿子反复强调“中”的重要。
(《保训》里面上甲微的所谓“借中”与“归中”最为难解,似乎上一句话中无形之物的“思想观念”,在下一句话里倏忽就变成了可借可还的有形之物。这是由于对简文上所谓的“借”、“归”二字的隶定错误造成的。这两字如何隶定的争论也很大。说来话长,我们将另辟专文对《清华简-保训》里的所有关于“中”的字句做解读。)
“中”的这个“顺天应人”的含义,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古籍中常见的“执中”这个概念。 《大戴礼记-五帝德》:
“(帝喾)黄斧黻衣,执中而获天下”。
《尚书-大禹谟》: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论语-尧曰》: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
“执中”应当是传自上古的一个重要概念,但其含义却被后世儒家学者们曲解了,变成了凡事都走“中间路线”的一种神秘政治理念,仿佛有了它,天下可运于掌。因其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所以只能托古,只存在于玄虚无稽的上古“理想社会”、只有圣人才能施行。
其实关于“执中”的真正内涵,直至汉代,大儒董仲舒仍然说的很明白。 《春秋繁露-如天之为》:
是故志意随天地,缓急仿阴阳,然而人事之宜行者,无所郁滞。且恕于人,顺于天,天人之道兼举,此谓执其中。
所谓“执中”,就是“顺天应人”。这与《保训》里面舜帝的“求中”和“得中”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不能不提“中庸”这个概念。其最早的含义,如果你看儒家早期的经典《中庸》(原为《礼记》中的一个篇章),也绝不是目前人们通常理解的那个意思。长话短说,“庸,用也”(《说文解字》),“中庸”的本义就是:“顺天行事”。我们不妨读一读《中庸》开宗明义的第一段: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庸》开篇就谈“天命”,人事皆本乎天。“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是因为上天很少表达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是说人的情绪和行为要符合时节,要与天时的节奏相符。“和”应读为第四声,就是“附和”、“跟着唱”的意思(“和谐”就是跟着唱不跑调)。把这个思想落实为行动准则的是儒家的《礼记-月令》,里面规定了每个月份应该做什么事情,其宗旨就是“天人合一”。举个大家最熟悉的例子:用兵和处决犯人都必须在秋后,因为秋气肃杀。还比如《论语-先进》有这么一段: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对曾点(子晳)在暮春时节祓浴和祈雨的计划非常赞赏,部分原因是因为顺应了天时,符合“中庸”的道理。
《中庸》全篇的纲领就是这句话: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只有“致中和”,天地的位置关系才能摆正。中与和,都是说人要敬天、顺应天。
《中庸》紧接着说: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这种对比,也是就“敬畏天命”和“不敬畏天命”两种态度而言的。
目前通行的对“中庸”的一些解读,往往喜欢引用《中庸》里面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这句话,来证明“中庸”就是推崇凡事走中间路线的一种哲学。那么这个“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到底说的是什么呢?我们先看看它的上下文: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道其不行矣夫。”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孔子所提到的“道”,就是“中庸”。他先说有的人把“中庸”(敬畏天意)做得过头了,变成宗教狂,有的人相反,所谓“小人而无忌惮也”。这就像吃饭,过咸过淡都不好。所以“中庸”才难以施行。
然后孔子说舜是大知(智)之人,他能把敬神活动里面过于劳民伤财的习俗革除,发扬有益的部分(隐恶而扬善),让敬神和照顾百姓生活得到很好的平衡,故此他能够很好地施行“中庸”(顺天而行)。
舜的这个做法,就是董仲舒所说的“且恕于人,顺于天,天人之道兼举,此谓执其中”。《清华简-保训》里面说舜“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也是吻合的。 ”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不是在解读“中庸”自身,而是说“中庸”(敬天)的施行力度要适中,也要照顾人的需要。
《大学》和《中庸》是儒家的两部经典。在本专栏《“物”为何物》那篇文章里我们揭示过《大学》里面“格物致知”的含义来自于上古先民通过观察分辨“物”的色彩和纹样来推知神的意志,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学(學)的繁体字型和甲骨金文字型,就是双手摆布卦爻以教子弟之情景之象形。《中庸》和《大学》一以贯之,都是上古神本主义思想留下的活标本。
明白了“中”的这层含义,古籍中还有许多原本难解之处,可以豁然而解了。比如《礼记--礼器》
是故因天事天,因地事地,因名山升中於天。
“因名山升中於天”就是封禅,在山顶行祭天之礼。旧注认为“升中”是“告天以成功”,与“中”的其他用法缺乏一致性。
《尚书--盘庚》:
呜呼! 今予告汝:不易! 永敬大恤,无胥绝远! 汝分猷念以相从,各设中于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颠越不恭,暂遇奸宄,我乃劓殄灭之,无遗育。
商王盘庚告诫臣民要“各设中于乃心”,否则就“劓殄灭之,无遗育”。旧注把“中”释为“和”,仿佛商王要求大家要一团和气,否则就要把他们全杀掉,这其实是说不通的。“设中于乃心”还是要求臣民们要敬天、畏神。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商王作为通神权的垄断者,就是“天”在人间的代言人。所谓敬天,其实就是服从和忠于商王。
(“设中于乃心”这个用法,说明“中”似乎也可以是有形之物,这是因为“中”的最原始含义是一个有形之物。在这个有形之物上,“敬天”和“中央”的因素交织在一起,无法分割。所以对“中庸”、“执中”的误解很早就发生了。)
“中”还有一个次一级的引申含义,那就是“规则、道理”,这显然是从“敬服天意”那里引申出来的。比如《论语-先进》: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它做动词,也可以是“合乎规则、合乎道理”,乃至“合乎天意”的意思。 比如
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微子-逸民》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中庸》
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尚书-君牙》
“中”也有所谓“使动用法”,表示“使 … 符合规则”、“使 … 符合天的旨意”的意思。比如《尚书-无逸》:
(文王)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文王受命惟中身”,旧注都解为“周文王中年的时候接受了天命”,然而这与他的寿数和享国年数不尽相符,“中身”释为“中年”在先秦古籍中也仅此一见。但这个误解发生得很早,影响很大,以至于后世诗人还有用“中身”来指代“中年”的。其实我们看《尚书》这段的上下文,说的是文王如何如何克勤克俭。“受命惟中身”,就是说他被上天垂青而接受天命是因为他一直约束自身以顺服天意。
另一个例子在《孟子》里,通行的注解也是与其真实含义风马牛不相及。《孟子-公孙丑下》:
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
旧注把这里的“中国”解释为“国都的中心地带”(这与“京师”之义又不相同了),把齐王所说的“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解读为“我要在国都的中心地带送给孟子一间房子”。当时孟子已经“为卿于齐”,怎么会缺一间房子呢?难道齐国的房市也很火,孟子买不起N环以内的房子?“养弟子以万锺”,那得多大的一间房子呢?
其实这里的“中”是动词,这个“中国”的用法比较特殊,就是“使国家符合天道”的意思。“授室”是援自《礼记》的一个典故。本义是在婚礼上男方父母“把家政交给新妇”。 《礼记-郊特性》:
“舅姑降自西阶,妇降自阼阶,授之室也。”孔颖达疏:“舅姑从宾阶而下,妇从主阶而降,是示授室与妇之义也。” 本谓把家事交给新妇。
所以齐王的意思是:我想要好好治理和规范一下国家,把这个任务交给孟子。给他万锺的俸禄以养弟子,让“诸大夫国人”都以孟子的弟子为榜样。这与《孟子》这段的上下文也是吻合的。
“中”还有“可行”、“可办”之义,也是从它的“规则”和“合乎规则”之义引申出来的。这个含义至少可以追溯到汉末晋初。《左传-成公二年》有“无能为役”,而杜预注:不中为之役使。这是以“不中”为“不可”的最早例证。现代汉语有些方言里也把“可行”、“好”说成“中”。就笔者有限的认识,这些方言的分布范围至少北至辽西和内蒙东南部,南至河南和安徽部分地区。
“中国”作为名词,其最早的含义是“王所在之城”(京师)。这是因为如前所述,上古的人王,就是最首要的神巫,是宗教首领。自从颛顼的“绝地天通”,王者就垄断了通神权,成为天帝在人间的代言人。所以他所在之城,就是“通天之城”,即“中国”。东汉刘熙所说的“帝王所都为中,故曰中国”是对这种古老定义的忠实继承。
关于“中国”的这个含义,汉代的饱学之士仍然是非常明了的,也给我们留下了明确的记载。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
三统之变,近夷遐方无有,生煞者独中国。而三代改正,必以三统天下。曰:三统五端,化四方之本也。天始废始施,地必待中,是故三代必居中国。法天奉本,执端要以统天下,朝诸侯也。
这段话的背景我们得简介一下才好懂。从战国开始,古人发展出一套用“五行”——金木水火土来解释整个宇宙运行规律的哲学理论。改朝换代也是按照五行相克的规律,每个朝代的服色和制度,都与其所属之五行相配。比如夏禹是木德,服色尚青。商汤是金德,服色尚白。金克木,所以商革夏命。周(武王)是火德,尚赤,火克金,所以周革商命。五行是天道之运行,帝王依其“德”而先后接受五行之天命,其服色以及治理之道都要顺应五行。改朝换代,就是革去前代天子的天命,即“革命”。《周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后来又兴起了一套与“五行”(五德、五端)说相似的“三统”论。认为历代帝王的天命都是“黑、白、赤”三个“统”的轮替。夏是“黑统”、商是“白统”、周是“赤统”,周以后又轮到“黑统”了。每个统都有它各自的天命和制度特色。
董仲舒在上面这段引文里说,三统之轮替,蛮夷是没有的,独在中国。为什么呢?他说“天始废始施,地必待中,是故三代必居中国”。旧统之废,新统之施,都始自于天,地上的人必须遵从于天,做与之顺应的变革(“地必待中”)。而能够与天意相通达的地方,就是“中国”,所以“三代必居中国”。
夏商周三代的“中国”之真义,就在于此。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天眷之国”、“通天之国”,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除了王所在之城,王所分封的诸侯所在之城,也是各自诸侯国的“中国”。因为被分封的诸位公侯,就是各自国族的宗教首领、祭天祭祖的主祭人。西周分封的诸侯国,到了东周就被合称为“中国”。《春秋公羊传》:"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桓公救中国而攘夷狄……”。当时的各个“中国”,如同被夷狄分割的孤岛,从东到西,不绝若线。齐桓公“三存亡国,一继绝世,救中国,攘戎狄”,故此成为诸“中国”公侯的第一位盟主。
孔子有一句话:“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无)也。” 从世俗政治的角度,这句话是无法理解的。虽然历朝历代都有人试图从不同角度解读这句话,但都难以达成共识。实际上孔子这句话还是从施行“中庸”(顺天应人)的角度说的。神权社会里一族之君长是“通天”的本领最大的人,但夷狄不是“中国”,如何能做到“中”呢?“夏,中国之人也。” ,“中庸”之道的施行,诸夏之无君,亦胜过夷狄之有君,这才是孔子的原意。
“中国”不仅是诸夏的,也是天下万邦通达天意的枢纽。所谓“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这种荒唐的政治童话,肇源于上古的原始宗教观念。中国君主能“中身”,则必得天命,成为天下万邦与天沟通的唯一渠道,自然就万邦来朝了(好吧,还因为得天命则征伐无所不利)。
关于这一观念,《说苑》和《后汉书》都记载了一个越裳国来朝的故事,可以做表证。这个故事说,周公摄政的时候,交趾之南有个越裳国,不远万里,“重译来朝”,献上白雉。说越裳国多年来风调雨顺,国中父老都说,一定是因为中国出了圣人。故此遣使来中国朝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其使请曰:“吾受命吾国之黄耇曰:‘久矣,天之无烈风雷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有则盍往朝之。’”周公乃归之于王,称先王之神致,以荐于宗庙。)
越裳国风调雨顺,要来感谢中国的王(圣人),因为中国就是“通天之国”,是天下万邦与天沟通的代表。换一角度说,在天下万邦面前,中国也是天的代言人,也就是“天朝上国”。
拉拉杂杂写到这儿,已经很长了。我们还仅仅解释了“中”的一个含义。它为什么又有“中央”、“射中”等等诸多含义,以及为何写做此形,读作此音,需要论证“中”的最原始的含义,才能讲明白。“中”的最初含义是一个华夏先民日常可见的具体事物,了解了它,才会了解“中国”这个概念所具有的强烈画面感和感情色彩,才会理解先民们对“中国”这个称号的无限崇敬和自豪。我们把这一节留予下文。
[1] 陈梦家,《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下编》,燕京学报第20期,193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