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加尔湖畔,我们被垃圾憋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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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一年夏天,俄罗斯网络上都会出现因贝加尔湖周边垃圾堆积而引起的“震惊”照片;但每一年的循环逻辑大体相差不远:照片震惊社交网络以后,少量志愿者来到当地试图清理垃圾,然后活动结束,一切恢复原状,直到第二年夏天新的照片重新震惊网络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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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贝加尔湖当地导游2017年夏天拍摄的湖边爆满的垃圾桶 / IRK.ru

至少对于俄罗斯总统环境特使谢尔盖·伊万诺夫来说,贝加尔湖的垃圾问题已经足以构成采取某些政府行动的理由:6月底,在克里姆林宫召开的全俄水务大会上,伊万诺夫提出,为了解决贝加尔湖周边的垃圾问题,应当限制到访贝加尔湖的游客人数。

作为前国防部长和总统办公厅主任,伊万诺夫在俄政界的分量不容小觑,但这个提案意外地收获了诸多反对声音:有人尖锐地指出,所谓的“旅游业导致贝加尔湖垃圾泛滥”问题根本是个伪问题,真正造成湖畔出现垃圾的是几乎为零的垃圾收集处理系统:湖畔垃圾桶少而又少,没有人及时清理,对于已经集中堆积的垃圾也毫无处理办法。

与大多数人想象中不同,绝大多数垃圾并不来自于过路游客,而是当地居民无处安放的生活垃圾。2018年11月俄罗斯审计局公布的一份文件显示,截至2018年,“伊尔库茨克地区和布里亚特共和国的垃圾填埋场的可接收量极低,没有城市固体垃圾处理设施,考虑到垃圾填埋场和处理设施的需求缺口规模逐年扩大,形成了在贝加尔湖自然保护区内非法堆放垃圾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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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愿者在贝加尔湖周边清理垃圾 / 网络

伊尔库茨克州与布里亚特共和国分别位于贝加尔湖的南北两岸。同一份文件也指出,湖畔自然保护区内的垃圾没有被运往垃圾填埋场,自2015年起原计划用于贝加尔湖环境保护的84亿卢布资金并未获得应有成效。四个计划内的垃圾填埋场“三个没有发挥作用,一个尚未完工”。

最近两年,位于东南岸的布里亚特共和国已经采取了多种手段尝试治理湖岸垃圾问题,但事实上目前正在执行的措施不过是将湖岸垃圾转运到离湖较远的地区,是“转移”,而非“治理”。根据当地媒体的估计,布里亚特共和国每年产生的垃圾总量约为5000万吨,伊尔库茨克州的情况甚至还要更糟。数量庞大的生活垃圾无处解决,想要让近在咫尺的贝加尔湖“独善其身”,显然不太现实。

当垃圾进入政治

贝加尔湖垃圾问题的窘境似乎再一次验证了此前多起群体事件中,俄罗斯媒体总结出来的初步结论:垃圾处理,可能已经成为俄罗斯当前讨论得最充分、分歧和争议也最多的公共议题——并且,没有解决方案。

最近几年,垃圾话题在俄罗斯日益敏感。

约一年前瓦络克拉姆斯克的“垃圾事件”,很多人记忆犹新:这个位于莫斯科州、全镇只有两万余人的小镇在2018年3月成了全俄媒体的头条常客,起因是当地一处垃圾填埋场内部产生的化学反应放出了硫化氢等有毒气体,直接导致该镇五十个孩子中毒送医。还有多人出现头晕恶心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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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络克拉姆斯克附近的垃圾填埋场 / The Guardian

此事在这个小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数千学生家长与普通居民涌上街头,要求解决垃圾堆放问题,并呼吁州长和行政区区长辞职。

尽管地方政府坚持空气质量没有异常,但其他检测机构提供的数据称,当时当地空气中的硫化氢含量是正常指标的2.5倍,氧化氮含量也是正常值的2倍,原因正是垃圾填埋场造成的有害气体排放。

地方当局在大规模抗议爆发后宣布地区进入紧急状态,此后又向居民发放了医用口罩甚至防毒面具,镇长加夫里洛夫在几天后辞职。但抗议最为核心的诉求——关闭并清理垃圾填埋场——始终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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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垃圾丑闻引发了莫斯科周边居民的大规模抗议 / 网络

与此同时,这一地区多个邻近城镇也爆发了同样题目的抗议游行,与瓦络克拉姆斯克一样,这些城镇的居民都对附近的垃圾填埋场深恶痛绝:与他们的家近在咫尺的海量垃圾并非本地居民制造,而是由莫斯科市内运出,堆放到附近城镇的。一条极为流行的标语质问:“为什么我们要被当作二等人对待?”

与发达国家将垃圾“出口”到其他发展中国家略有不同,近二十年来幅员辽阔的俄罗斯采取的是“内部消化”方法,也就是将大城市中产生的各种垃圾搬运到附近经济较不发达地区,然后就地填埋,或者就是简单地堆起来。

由于事发时正值俄罗斯总统大选前夕,几位反对派候选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垃圾处理问题也由此变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政治议题。

尽管垃圾问题并未改写大选结果,但它也没有随着大选的落幕而结束。比起对于回收利用或设法降解等生态解决方案的讨论,这种垃圾处理过程中隐含的大城市对其周边地区的“内殖民”逻辑才是触动所有人神经的敏感点。根据一些俄罗斯媒体的统计,由大城市产生并运输到周边地区的垃圾,如今已在全俄范围内形成了至少39个“多边形”,而每一个位于多边形上的乡村或小城镇,都在某种程度上复制着瓦络克拉姆斯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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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标出的是2018年3月莫斯科周边因垃圾爆发抗议的镇,粉红色为较大的垃圾填埋场,绿色为莫斯科市 / BBC

而以瓦络克拉姆斯克为开端,莫斯科州居民对于莫斯科垃圾的抗议浪潮甚至还进一步扩大了事件的影响范围:2018年10月,俄罗斯北部边境地区阿尔汉格尔斯克州也相继爆发大规模抗议,当地媒体报道有部分森林遭到砍伐,目的是建造一个工业区——负责接收来自1200公里外的首都莫斯科的城市固体垃圾。

垃圾改革

迫于越来越频繁的地区性抗议,2019年1月起,俄罗斯政府宣布启动“垃圾改革”:根据新的法案,每个地区将选择一个确定的垃圾处理公司,全权负责这一地区从收集、清理到最终处理的全部垃圾相关问题,并 “尽可能地为回收创造条件”。为此,所有俄罗斯人将在收到的公共设施费用(通常包括水、电、燃气等)账单上多付一项:垃圾收集费。按照政府相关部门的计算,这项费用大约为平均每人每月120-130卢布。

看上去很美,但现实不尽如人意。

2019年2月3日,全俄七十余个地区同日爆发针对垃圾改革的“生态抗议”,就反对者规模而言已经堪比五个月前刚刚掀起轩然大波的养老金改革。不少参与者表示,垃圾改革造成的只有垃圾收集系统的全面瘫痪:在包括新西伯利亚和科斯特罗马的不少地区,城市里垃圾堆积现象远远超过了从前,而垃圾收集费用反倒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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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垃圾改革引发频繁的地区性抗议 / 网络

在一部分乡镇,旧的垃圾填埋场被关闭以后当局并未为新垃圾找到新的去处,亲克宫的政治组织“全俄人民阵线”掌握的消息称,在基洛夫州一个名叫扎通的村,垃圾甚至一个多月没有被清理过。

而无论是垃圾收集费的征集标准,还是地区垃圾处理公司的投标过程都显得极不透明,多个地区出现一个月内的重复收费,有的地区收费名单上出现了已经过世的老人,有些地区的中标公司是在竞标前一天临时成立的。这些,与堆积如山的垃圾一起,让这场垃圾改革看起来越来越像是另一次权力寻租。

真正关键的问题仍然无人问津:在及时清理,转运,集中之后,这些垃圾要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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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分抗议者选择将垃圾打包寄去市政府并录下了打包全过程 / 视频截图

截至目前,现代垃圾处理技术在俄罗斯的应用几乎为零,全俄垃圾回收率仅有3%,垃圾分类流于形式,再生材料的加工和利用则根本还未开始。在欧洲部分国家,分类后回收的垃圾会被用来燃烧发电,但在俄罗斯,类似的尝试只会导致大规模抗议——你不知道燃烧产生的烟尘里包含多少致癌物质。

而这些,在当前的垃圾改革方案中都还没有直接涉及。

新的尝试

2018年以来,包括莫斯科州在内的少数地区已经开始尝试将垃圾分类课程引入中小学。没有人会否认类似尝试很有意义,但对很多人来说,考虑到填埋或焚烧都无法避免有害物质扩散,眼下此举充其量只是一个避重就轻的面子工程:“你不能一边建造焚化炉毒害下一代,一边教他们垃圾分类”。

而另一方面,俄罗斯杜马正在讨论改变垃圾收集费的征收方式,例如如果将干湿垃圾分别打包,可获得垃圾收集费的优惠价格——长远来看,这样的政策设置同样不失为一个引导垃圾分类、提高社会认知水平的有效措施,但考虑到后端处理环节的缺失,对比起广大乡镇空地上摇摇欲坠的垃圾山,它依然解不了燃眉之急。(责编/朱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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