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魔童闹海》:确实不算理论完美,可能已是现实上限
时隔数年,《哪吒魔童降世》的续作终于登场。对于“我命由己不由天”的神话改编题材而言,前作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而在续作《魔童闹海》之中,我们看到了饺子的再进一步。
首先当然是制作环节,更精良的画面,更宏大的场面,更流畅的动作,带来了更爽快的观感。而在文本层面,饺子更带来了惊喜,对于自己前作带上巅峰的“我命由己不由天”主题,给出了赋意层面、呈现方式上的再拓展,让它变得不再单薄、干瘪,找到了更具体、更外延的承载,又具备了更好的深度。这让本作成为了之于前作的全面升级。
它的起手似乎是非常“传统”的。混合幽默搞笑,滑稽不堪却朴实善意的配角,高层天界之中独裁+阴谋、“万物为刍狗”的老神仙与盲从他的年轻精英。
但随着影片的展开,饺子的创作也愈发落实。他细化了天界给予底层的阴谋,将之延伸成了底层的一种内在意识,从外在阴谋的被蒙蔽升级为“自我认知的枷锁”。哪吒为玉虚宫执行任务、初次出手的段落,正是这一升级的关键节点。哪吒奉命于玉虚宫而镇压“妖怪”,不想让对方断手,实际上是玉虚宫出手致命一击,但结果却是哪吒的被误解,进而结仇于敖丙等人,并发展到了哪吒父母受创的陈塘关事件,让他将敖丙家当成了元凶。这形成了一个具体的“底层受高层迷惑”形式,是思维认知上的错觉,他们会直接把高层当成先天的正义,自己互相杀戮、敌对,玉虚宫则高高在上地一直“正义”着。对具体事件的认知正是对天界整体认知的浓缩,形成了其群体的思想枷锁,根深蒂固。
这套打法并不新鲜,但在同类题材的商业动画里确实比较少,更多的作品会给出一个明牌的“高层阴谋”,始终把观众放在上帝视角,做客观叙事,人物始终直接与高层发生摩擦关系,明确的“受迷惑”与“反击”,强权与父权合一而形成的高层、作为绝对反派的形象,都是极其单面而明确的。例如在第一部里,哪吒就直接明牌地反抗了高层化作的父权。相比之下,本作有所发展,以此加持了“反抗命运”的一贯主题层面,底层的命运内容即是“被高层的蒙蔽,看不到真正的敌人”,无疑是创作上的进步。
并且,饺子也运用了动物的意象。申公豹、龙王都是动物,是高层天庭判定语境下的“妖”,也被奴役成了苦力工人的生活状态,对应着物种层面的“神仙---人类---动物”阶层划分。动物对应人界自然,神仙对应天界奇景。此外,哪吒自己的设定也与之相关,掩盖着自然元素火莲的真身去契合玉虚宫的考察,称自己是冰系,与同样安心归于玉虚宫统治奴役、带有自然元素雷的动物“妖怪”们对打,因为始终用“冰”而无法胜利,表面的胜利导致了底层的自相残杀,自己对玉虚宫的效力意愿动摇于对方的自断一臂,而对方对玉虚宫的信任也同样被背叛。
自然元素的扭曲、动物的被压迫与迷惑、自然世界被天界神力的摧毁,形成了对等交互,底层的动物即使想反抗天界,也只能变成地狱黑火、腐化龙族的形式。而这种反抗也在转瞬之间被天界所镇压,代表神力威严的青铜钟缓缓而不可逆转地下沉,摧毁了地狱黑火的自然世界。
在这里,我们也能看到搞笑元素在本片中的运用方式。它作用在哪吒、敖丙等不同阵营角色的身上,中和了表面的对立与正反面关系,而在反抗龙族被压制的段落中,龙族与兵将在对战,也同样带有了搞笑的瞬间,由此作为哪吒和龙族一方在内里一致的正面性的扩展,非常明确地表现了天界的真正极恶身份。
由此可见,这一次的饺子做出了主题层面的延续与升级,根本内容的“我命由己不由天”是一贯的,又做出了阶层层面的具体呈现,底层受制与麻痹正是它的命运。
这也符合这类作品一贯的高潮段落:个体对敌天界宏大之力的“逆天而上”。比起以往作品,本作的相应段落更确切地结合了“命运”与“具体反击对象(天庭)”的关系,它在大部分作品里则更多是简单的“天界直接给予人物一种使命”,外在的使命显然不如主观的“被蒙蔽”来得深入,也无法同时作用于此前敌对的双方,由双方信任天界的潜在认知去强化表现由意识决定的“命运选择方向”。
这种命运的表现发展到了高潮部分,被压迫在地狱的龙族三王似乎选择了反抗,在濒临失败时却马上变成了反向的彻底臣服,反映了其内心深处的“服从”,被高层的蒙蔽从具体阴谋彻底上升到了一种约定俗成、环境熏陶的意识观念。
底层之间被蒙蔽的对立阶段、表面反派龙族的先反再洗白再真反再洗白,将我命由己的命运主题进行了再赋意,且更加丰富、具体,也带来了更多重的情感内容,包括了哪吒与龙族敖丙友情的被背叛、再确立,对高层天界的信任与颠覆,包括三龙王的无奈、痛苦与黑化臣服,比单一主角出发的“天界阴谋,我命由己”优化了很多。于是,当哪吒再次像几乎所有的同类作品一样,逆天而上、我命由己的时候,它就得到了主题与情感的更强烈加持。
同样升级的还包括了动作场面,它的表现方式基于天界与自然世界的对抗、碾压,格外需要大场面的支撑,天界主导权的强大也由场面的幅度所加持。饺子花费了大量的心力与资源,给出了足够震撼的场面效果。同时,细致的动作效果也同样优秀,例如哪吒初次为玉虚宫镇压妖怪的部分,动静结合、运镜移动,精细度很高,又顺畅地借用了节奏,去强化动作的速度与力量感。达到这样的效果,硬实力与软技术缺一不可。
当然,本片的戏剧层面并非完美,主题表达在解扣部分的亲情落点被处理得相对简单、支线化了一些。哪吒对陈塘关的纠缠始终处在剧情之中,与父母的直接关联更多依靠着闪回,父母在高潮时得到了正面的出场,随后阻止了哪吒的自杀,由此逆转了传统神话中“李靖逼迫哪吒自杀”的“既定命运”,也是其之于神仙的特有亲情,而敖丙父亲也有同样防父子情,并斩断了与哪吒的“仇恨”绳索。这种亲子之情形成了解扣的关键,让他们摆脱了对高层的臣服意识,是后者之“根深蒂固”之下的更深一层、真正的“根本之心” 。在高潮的反击中,本作也不再是主角一人,而是所有被蒙蔽的底层,包括一度臣服的三龙王,由此具备了“群体穿破高层给予之意识枷锁“的集体意味。
并且,饺子也将之与哪吒的火莲形态相结合。此前为了契合天界而压抑,处于“暴露就会被撕裂“的牢固认知之中,此刻才在亲情的作用下爆发,重塑完成。这在寓意上细化了哪吒火莲真身的设定,与阶层蒙蔽、潜在意识的主题相交互,是不错的思路,且由亲情所激发。
在本片中,亲情的线索更多基于我们对哪吒的一贯经验,自身的表现似乎有些单薄。这也是天界部分的问题,它终究还是非常简单,特别是在同类题材已经太多的情况之下,几乎没有对观众的真正迷惑作用,这就格外需要作者对阴谋的设计、细化,尽量做复杂,但本片还是逊了一筹,相对简化了一些,更倾向于服务于观众群体中相对轻度、儿童的组成部分。
这是很正常的选择,对于一部动画作品来说,它肯定还是要去平衡观众群体的分布,而自身在表达上的场面要求,结合作品ip的体量与定位,也需要巨大的预算资源作为支撑,因此加大了商业营收的要求。这让它在表达上必须适度甚至轻量化,更要考虑到本作一定的“敏感性”。
饺子准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拿捏尺度,将动作与场面的制作环节做到极致,特别是高潮决战中的宏大场面、流畅动作,配合激烈的音乐,拉满了反抗高层、挣脱思维麻痹之枷锁的意志之直观爽感,是非常合理且正确的选择。而在创作上,他则拿捏了大方向不变之上的尺度,对于反派阐教的南极仙翁,在结尾时刻终究还是有了一定的“找补”,让他拥有了搞笑的时刻,以此支撑儿童观众在欢声笑语之中的圆满离场感,也在一定程度上中和、软化了人物的“反派高层、蒙蔽底层人”形象,避免对接、影射现实的争议,将自己立在“轻度向动画”的定位之上。
并且,饺子也绝非完全的保守于表达,甚至带有一定的勇气。面对一个有些敏感的主题,他没有弱化处理,将高层落在“背叛集体、对集体不满的恶意个体”,甚至让在对方阵营中的年轻一代也未能洗白地“黑到底”,不同于大部分同类作品里的暧昧、含糊、找补式处理。
能做到这个程度,饺子的个人水平已经有所体现,《哪吒》也算是触及到了可行的上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