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杰：中国保持经济适度增长的必由之路｜会议实录

▌编者按

2024年12月7日至8日，由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东京大学中国学基地联合主办的“第四届清华大学暨东京大学发展政策联席会议”在东京召开。本届会议的主题是“竞争与合作：全球不确定性下的中日经贸关系”。会议组织中国学者赴日本进行研讨交流和实地调研。

12月8日在东京大学举办了主题研讨会，会议分为三个议题。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副院长周绍杰在会上作题为“中国经济增长转型与日本经验借鉴”的发言。

本文由东京大学社会科学研究所丸川知雄教授根据现场发言整理，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博士后王聪翻译。

中国保持经济适度增长的必由之路

2012-2023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6.1%。世界银行2024年版《世界发展报告》指出，进入中等收入国家阶段的国家需要从“1i”战略转向“2i”战略和“3i”战略。“1i”战略指的是以投资（investment）为主导的增长，就中国而言，1978年以前的时期就属于这一阶段。“2i”战略是指投资和引进（infusion）主导型增长，就中国而言，1978年至2008年属于这一阶段。“3i”战略是指在投资和引进的基础上再加上创新（innovation），中国自2008年以来一直处于这一阶段。

2008年以后，投资对中国GDP增长的贡献率一直呈下降趋势。2010年之前，投资对GDP增长的贡献率有时超过6个百分点，但到2023年只有1.5个百分点。从投资来看，固定资本投资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不断下降，从2010年的53.1%下降到2023年的39.9%。其中，房地产开发投资占GDP的比重从2015年的13.9%下降到2023年的8.8%。2022年和2023年，房地产投资呈现大约10%的负增长。房地产投资原来是中国经济增长的火车头，如今却成为中国经济增长的拖累。

最终消费对GDP增长的贡献率自2020年以来受疫情影响出现大幅波动。从趋势上看，最终消费对于经济增长贡献的重要性有所提升。但是，消费驱动GDP增长的潜力尚未充分发挥。从边际消费倾向来看（新增1单位收入导致消费的增长），2008年呈现显著的趋势性下降。边际消费倾向在近年来呈现出W型变化，即2020年下降，2021年回升，2022年下降，2023年回升。这一变化与国内旅游业收入的变动相一致。

普遍认为，当前中国经济处于有效需求严重不足的状态。因此，2024年中国出台了一系列扩大内需的政策：3月7日，国务院公布了鼓励设备更新和消费品更新的措施；5月17日，出台了新的房地产政策，包括取消最低房贷利率和降低首付比例；9月底，全面扩大住房公积金贷款额度。11月，扩大6万亿元人民币地方政府债券置换额度，解决地方政府“隐性债务”问题。这些举措将会对扩大内需发挥一定作用。

中日经济在发展阶段上具有一定的可比性。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日本经济先后经历了高增长、中速增长以及低速增长三个阶段。其中，1973—1992年期间，日本经济的年均增长率为3.6%。中国在1978年以后经历了长达40多年的高速增长，现在转向中高速增长，而中国希望在未来20年内保持4-5%左右的中速增长。所以日本经济增长转型对中国具有一定借鉴意义。如果以购买力平价衡量人均GDP，日本的人均GDP已从1990年美国的79.83%下降到2022年的62.83%。而中国在1990年仅为美国的3.7%，到2022年是美国的30.06%，仍远低于1990年的日本。另一方面，从人口结构来看，2022年中国0-14岁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与20世纪90年代初的日本持平。从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来看，也将达到日本上世纪90年代初的水平。所以，中国当前的人口特征与日本上世纪90年代初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中国与美国自2018年开始了贸易摩擦，这与1990年以前日美贸易摩擦类似。中美贸易摩擦不仅对中美经贸关系产生影响，也对世界贸易格局产生影响。中美贸易额与中国GDP的比值在贸易摩擦开始前其实呈现下降趋势，贸易摩擦开始后进一步下降。然而，中国对外贸易呈现出一定的韧性。尽管受“脱钩断链”影响，来自中国的出口占美国的进口的呈现下降，但通过第三国进行的贸易实际上越来越活跃。与此同时，日本经济对中日贸易和日美贸易的依赖程度也在上升。中日贸易关系的深化可以增强日本抵御美国特朗普第二任政府带来的新冲击的能力。

日本自上世纪90年代初泡沫破裂以来，建筑业占GDP的比重明显下降，而房地产业占GDP的比重反而呈上升趋势，在2010年左右达到峰值。中国房地产业占GDP的比重在7%左右，仍低于日本；2021年后，中国房地产业占GDP的比重将骤降至6%以下，这也是受房地产调整影响。中国的住房价格从2021年5月开始下跌，至今已有三年半的时间。中国的房地产价格是否会像日本泡沫破灭后那样在未来18年持续下跌，还是会像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那样在5年内止跌，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问题。我预测，房地产价格将在2-3年内止跌。原因之一是政府已经出台了稳定房价的政策，但另一个原因是中国的城镇化率仍有10%左右的上升空间。

至于国债，与国际相比，中国中央政府债务占GDP的比例仍然较低。即使考虑地方政府债务，总体水平仍然不高。只要中国的GDP增长率高于政府债务的利率，政府债务就不是一个大问题。

需要关注的一个长期问题是人口动态。从1990年至今的日本情况来看，人口老龄化加剧，政府债务随之增加，日本与美国的人均GDP差距拉大。

中国现在必须面对三大挑战。第一是人口结构转型，第二是外部冲击，第三是金融风险。中国经济需要实现两个转变。一是向消费需求主导型增长转变，二是向创新驱动型增长转变。与日本相比，中国最终需求占GDP的比重过低。贸易额与GDP的比例也在下降。

在供给方面，迫切需要转向创新驱动型增长。中国在创新驱动方面也展示了极强的活力。过去二十年来，中国在科技支出、科技研究人员和出版物数量方面都经历了大幅增长。数字经济、新能源和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增长令人印象深刻。然而，这些新兴产业的增长并不足以弥补房地产价格下降带来的负面影响。

针对中国经济增长转型，中国政府非常清楚转型方向，并在战略上加以积极引导。在过去十年中，中国政府提出了改变经济增长方向的新理念：2014年提出“经济发展新常态”，2015年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2023年提出“新质生产力”，旨在转向创新引领型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