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男模”巡礼后，她略感无聊

作者|刘小土

编辑|李春晖

硬糖君的朋友里，没人比苏马（化名）更适合谈论男色经济。

她曾经是个观察者。作为社会学硕士，苏马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男性身体消费。彼时男色消费集中在文娱领域，比如追偶像男团、看耽改网剧、玩乙女游戏。她不得不把研究范围划定在线上娱乐。

“当时国内只有两家男执事店，普通女性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接触到男色经济，田野调查难度太大。”但线上的男色经济本质是一种围观，并非面对面、近距离、强互动的体验式消费。“论文基本是套用理论，写得浅尝辄止，没什么细致分析。”苏马挺遗憾。

现在时代变了。过去两年，在酒吧、桌游店、游乐场、足浴店……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男色消费奇观。今年初，遭不住各路诱惑，苏马终于从观察者变成了消费者——还是深度消费者，她展开全国“男模”打卡巡礼，并将测评视频发到了社交媒体。

苏马曾把第一条测评视频转发到微信朋友圈，年长的都在说“注意点、要自重”，年轻的纷纷表示“苏姐会玩”。“现在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挺多朋友私信问我到底哪个地方最好玩，哪些男模最给力。”

但在社交媒体，苏马始终要面对网友的质疑乃至恶意。其中最常见的评论是“下流低俗”。她对此毫不在意：“俗怎么了？谁说世俗的欲望就不是进步的动力。我享受这些肉体、男色，然后努力更新、努力搞钱、努力变富婆，多励志。”

游乐场，“大观园”

欢乐谷、世界之窗这些综合性游乐场，堪称帅哥争奇斗艳的大观园。大多数女性线下男色消费的初体验就是从这里开始，这里也是苏马测评巡礼的第一站。

在她看来，游乐场是目前找“男模”性价比最高的方式。“有点热度的场子，网上都有海量宣传物料，包括但不限于有啥类型的帅哥、他们的工作时间、互动的尺度和风格。基本所见即所得，不用担心开盲盒失败。”

这也是苏马巡礼的一大理由。常年混迹互联网，她本就频繁点击肌肉男、小奶狗，偶尔点赞收藏一下，口味彻底被算法拿捏，人也越来越容易沉迷在拟真的快乐里。“然后你从短视频抽离出来，就会因为戒断反应觉得身边男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很想吃点好的，哪怕他们并不属于我。”

依苏马的经验，去游乐场找男模最好选择各地文旅整活的时候，比如眼下的哈尔滨。官方严选都是上上乘，帅哥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营业。

而在欢乐谷、世界之窗，有些男NPC属于下岗再就业，到处都是内娱代餐，比如低配王鹤棣、龚俊、杨洋等等。“想尝鲜又不愿意折腾的姐妹，去北京、天津、深圳的欢乐谷，保准不出错。”

如果想要拥有主题性体验，可以选择长沙、武汉等地的世界之窗，它们会做冬日恋歌、万神节之类的游园活动。“这样你可以按主题穿搭，现场会更加沉浸、更有视觉冲击力，感觉更容易出片、出视频。”

当然，享受的首要前提是游客自带戏瘾。在这些男色消费场景里，可以、或者说必须毫无顾忌地放下社交羞耻，主动跟对方拥抱、比心或者进行更暧昧的肢体接触，你才能得到发癫的快乐、富婆的快乐。“这种时候还故作冷静，纯纯花钱买尴尬，没必要。”

慢热的姐妹也不必担心，在今天的游乐场，很多男NPC都热情得可怕，相当乐意跟游客互动。他们觉得被选择、被喜欢是一种荣耀。

在早期视频里，苏马还比较紧张腼腆，只会拍一拍脸颊比心的合照。“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特希望游客出物料，来给自己涨粉、换流量。有个小哥手把手教我拍错位接吻，真出了一条百万播放量的爆款。”

但苏马也觉得，换个角度想，姐妹们这一生都没逃过数据女工的命运，到了线下也得变相给男人们冲榜、做话题。“图个乐呵罢了，什么女性在游乐场男色消费里得到权利，这绝对是一种假象、一种幻想。”

最让苏马苦恼的是，作为一个测评男模的博主，她甚至没有说真话的权利。“我说后面走红的某男是营销咖，存在过度包装的嫌疑，团队装普通游客发精修路透照，本人其实长得一般般。结果脑残粉说我吃不了细糠，一直追着骂到现在。当乘客爱上司机，当游客看上男NPC，男色就是这么失色的。”

这种不能直言点评“测评对象”的痛，硬糖君太懂。

美男计，各显神通

截至目前，苏马已经完成14个热门游乐场的打卡，覆盖北京、天津、深圳、长沙、重庆、成都、徐州等地。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南北方游乐场“男模”在形象、风格、人设等方面都有明显区别。

北方游乐场爱用人设强调氛围感。北方“男模”个个人高马大，颜值在线且肌肉壮硕，常在游园活动里扮演医生、机长、水管工等角色，强调人夫感、破碎感、少年感等等。“年初流行人夫，一水儿的西装领带。年底流行奶狗，又齐刷刷整上了小耳朵。我怀疑这跟影视作品的流行审美保持高度一致。”

但在苏马看来，小耳朵还得南方“男模”来戴。“长沙、广州、成都那边的男模个头普遍矮一些，说话声音也比较温柔，现阶段肯定更适合当奶狗。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更爱突出某一种肢体特色，比如狐狸眼、公狗腰、勾魂手。那猫耳是绝对的舒适区啊。”

放眼整个男色经济，北方的开发程度也明显不如南方，服务和体验都过于贫瘠。在苏马看来，这受限于城市的地域气候和文化属性。比如说酒吧这一块，青岛、沈阳其实也有不错的酒吧。但普遍互动较少，从年初扭到年尾，没什么新鲜玩法。“还是南方花样多，会搞一些什么剧本杀、情景剧的小游戏。再有就是不建议冬天去，走出来又冻成傻子，根本不知道穿什么。”

当然，也不是消费品类够多，体验就一定美妙。苏马告诉硬糖君，如果想要一次性打卡游乐场、酒吧、足浴、按摩、歌厅等一系列男色服务，尽可以选择长沙，在解放西路就能完成所有行程。

可如果追求品质体验，那最好还是再权衡一下。“我打卡过长沙两家足浴网红店，最帅的男技师也就那样，没什么亮点特色。还统一穿白衬衫、西裤和皮鞋，听上去挺正经的是不？撑不起来！有一种非主流小伙既视感，颜值党可以绕道了。最让人恼火的是，捏脚技术还一般！”

相形之下，成都的“男模”更时髦、更好玩，穿搭、时尚、娱乐等话题都能聊，虽然苏马也感觉自己大概率遇到“姐妹”了。“理论上没什么问题，但跟基佬搞男色消费，我个人心理上不过去，感觉有点奇怪，不如大大方方做闺蜜。”

在苏马的测评地图里，催氪意识最强的是重庆的店面。“有点跟执事店一样，话里话外暗示自己要做业绩，营业感过重。这一点上长沙就很好，不会刻意做关系维护，不会让人有压力。”

在苏马看来，反复纠结要去哪儿，不如先试着走出家门。在消费降级的大背景下，男色经济的走红，让很多真材实料、无需滤镜的帅哥走进了大众市场。只可惜越来越多门店也因此展开了“男模”大扩招，洗剪吹、精神小伙也都进来了，质量滑坡势不可挡。

富婆的快乐？就还好

几年前写作毕业论文期间，苏马虽然没能亲自打卡一家执事咖啡店，但也联系到一些消费者进行问卷调查。她还采访到几位测评泰国男模餐厅的旅游博主，做了消费心理的剖析和补充。

除极个别话痨外，这些受访女性普遍担心泄露真实信息。她们还很抵触提到“男色”这个词，会用帅哥、男服务员替代。当时的男执事也是一份超小众职业，完全不像今天的“男模们”这样热衷拍短视频做宣传。

说到底，普通女性在传统社会长大，接收过大量保守的情感教育，要她们完全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去排队摸一把肌肉男、捏一把小奶狗，再公开声称“老娘吃上好的了”“男人我要八个”，不太可能。

是短视频彻底改变了这种意识上的保守状态，也让男色消费彻底松绑。这两年，热门的短视频商战其实都是“男性身体”的战役。椰树肌肉男和维达小奶狗的营业较量；望山楂和书亦烧仙草的擦边高端局；海底捞科目三捧红了“东望西哄南佛北明中纯元”，个顶个的会扭；各地游乐园则杀出了一个又一个帅哥男团。

曾经，女性面对帅哥的诱惑，甚至还会自觉配不上。如今短视频的男色在召唤，姐妹们本就不再甘心看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加之酒吧、游乐场、足浴馆等门店大张旗鼓推“男模”，大家日常就能接触到这些男色经济，解锁初体验的机会自然越来越多。

值得注意的是，跟以前去执事咖啡馆、男模餐厅的人相比，女性消费者不再需要给自己一个特殊理由，也能心安理得地消费男色。“大家很少因为无聊孤独、渴求陪伴出来玩，都是图个新鲜、花钱买开心。也不会追求什么陪伴感，拍点九宫格发到朋友圈、社交媒体，过把瘾就完事儿了。”苏马补充道。

在她看来，去游乐场看帅哥，这事儿不崇高也不特别，但多少意味着很多女性完成了一次欲望的解放。“现在想想，自己以前道德包袱太重了，反复确认收藏列表仅自己可见，才敢给擦边男点赞。色就色，俗就俗，他们都不害羞，我有什么好内耗的。”

男色消费兴起后，网上不乏反对的声音，他们指出这是商家招揽生意的伎俩，以及这种女凝最终会变成一种对男性的霸凌，助长不正之风。苏马坚决反对这类说法，她在体验过程里发现，男NPC被“消费”时，展现出的是一种得到注意力的优越感。“他们觉得自己很有吸引力，反而那些打卡的女顾客更害羞。欣赏和冒犯，围观和凝视，我们还是知道区别的。”

无论如何，拉动消费、带动就业、促进经济就是硬道理。不太习惯捏脚的苏马，在长沙、成都、重庆洗过不下三十次脚。

但脚洗多了，也就那样。和游乐场帅哥合照，也不过获得发朋友圈那一刻的满足。正如最近琼瑶逝世激起的长久的震动与思考：拒绝被伤害的现代人，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深度情感体验，注定在轻飘飘的即时满足中，快乐递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