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遛娃记(5)

于是次日早上,我和彩鸿从老曾车里取下在拉萨期间要用的行李,其他扔在车上让他带回上海。酒店前台帮忙找了辆车,直奔拉萨。

嘉黎县已经高达4500米,从县城开出去之后海拔还在不断爬升,居然翻过了一个5300多米的垭口。我心想难怪嘉黎这个地方与世隔绝,在夏贡拉隧道通车之前,进出嘉黎三条路,有两条都要翻5300米的垭口;唯一一条沿着易贡藏布的低海拔通道,却又是地质灾害频发。易贡藏布的峡谷通道走人畜没问题,对机动车则很不友好。藏区修公路,一般都是宁可翻高山、不愿穿峡谷,峡谷里头落石塌方山体滑坡路基垮塌,一场大雨就可能让你辛辛苦苦修起来的路化为乌有。因此我问了好几个拉萨的朋友,甚至是在那曲工作过的朋友,他们都从未到过距离拉萨仅200多公里的嘉黎县。不过呢,如今G349路况这么好,今后来这里的人一定会多起来。

从嘉黎去拉萨的路上,我原本计划要去泡一下大名鼎鼎的德仲温泉。德仲温泉就在直贡梯寺边上,岔路进去8公里,我对其慕名已久,却从未有机会去。到现场一看,德仲温泉在山谷底下,得要从停车场走下去,泡完还要再走上来。馒头不肯自己走,于是我索性不泡了——海拔4400米的地方让我扛着他这样上下一趟,又是典型的“没苦硬吃”,泡温泉是为了享受不是为了被虐,还不如早点去温暖、繁华的大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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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自己找了个车从嘉黎去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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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黎隶属于那曲,有路可以直接去那曲。我们要左转往墨竹工卡方向下面放几张路上那曲草原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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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馒头最后玩一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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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是牧区,这一个个小方块是牧民搜集的牛粪,用作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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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G349的徒步朝圣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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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直贡梯寺下面的城镇吃午饭,镇上的电瓶车居然又是“此生必驾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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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直贡梯寺下面,馒头第一次进藏式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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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在吃午饭的时候突然说要吃橘子,带他到隔壁的水果粮油店,顺利找到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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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德仲温泉要爬山,我决定放弃不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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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张到此一游照(彩鸿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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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349即将到达墨竹工卡前的最后一个景点——宗孜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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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二维码观赏360度全景

写到这里,给大家列一下我这次的实际行程,总共约2500公里,大家可以跟括号里面原先“拟定”的行程进行对比。虽然中间偏离得很厉害,但最后还是回到了“正道”。

10月7号,成都-马尔康-宗科乡(成都-马尔康)10月8号,宗科乡-炉霍-甘孜(马尔康-壤塘-棒托寺-炉霍)10月9号,甘孜-马尼干戈-G215-宗萨沟麦宿镇(炉霍-甘孜-马尼干戈-灯龙乡-宗萨沟麦宿镇)10月10号,麦宿镇-多瀑沟-麦宿镇10月11号,麦宿镇-白玉-巴塘(麦宿镇-岗拖-江达-昌都)10月12号,巴塘-芒康-香堆镇(昌都-类乌齐-孜珠寺)10月13号,香堆镇-察雅-吉塘镇-马利镇(孜珠寺-边坝)10月14号,马利镇-洛隆-三色湖-边坝(边坝-萨普神山-边坝)10月15号,边坝-夏贡拉-嘉黎10月16号,嘉黎-德仲温泉-拉萨(嘉黎-德仲温泉-热振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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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路的行程热力图,在巴塘这里绕了一段路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到了拉萨就能轻松了,万万没想到,整个旅程最终极的挑战还在前头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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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

离开德仲温泉后,我接手了方向盘。司机今天还要赶回嘉黎,让他休息一会儿。从直贡梯到拉萨这段路我之前走过,开起来驾轻就熟连导航都不用,在墨竹工卡上了高速很快就抵达拉萨。我订的酒店在布达拉宫后面,本想图个地理位置的便利;没想到今年拉萨到处在施工开挖,“重灾区”正是布达拉宫后面的林廓北路。在那酒店住了一晚之后实在受不了外面的尘土飞扬与施工噪音,第二天就退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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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由于拉萨到处在施工,城区里面的游玩体验非常差。幸好去年岳父母来的时候没有碰到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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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抵达拉萨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馒头到布达拉宫前面打个卡发给我太太,于是又当起了“人肉童车”,扛着馒头从布达拉宫背后走到北京中路康昂多路口,拍了张到此一游照。然后晚上跟拉萨朋友吃了个饭,倒也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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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馒头带到了布达拉宫前。真心感觉比我当年骑行川藏线还要累得多,心累——馒头状态不好的时候我担心,他状态好的时候我又要操心(彩鸿拍摄)

到拉萨的第二天,馒头一早就吵着要去商场里的游乐园玩。其实吧,他路上就说了好几次要去游乐园。可问题是,川藏路上再繁华的县城,也不可能有综合性大型购物中心啊!让我上哪儿去找游乐园?我只能许诺等到了拉萨就带他去——馒头知道“拉萨”吗?当然知道,因为我一路都在给他灌输“拉萨”这个概念。

如果要在拉萨找室内游乐园,非神力时代广场和万达广场莫属。然而神力时代正在施工装修,拉萨的两家万达广场,分别开在东郊和柳梧。我们住的地方距离东郊万达近一些,于是决定带他去东郊万达。

跟老曾分道扬镳意味着我们到拉萨就没车可用了,不过没关系,拉萨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是共享电单车。扫码开一辆电单车,让馒头站在前面踏板上,穿梭在日光之城的街头,岂不爽哉?10月的拉萨还不算太冷,很适合骑电单车。

于是早上9点半刚过,我就带他出门找了一辆共享电单车前往东郊万达。但我低估了一件事,那就是拉萨的日夜温差。

10月份的拉萨确实还不冷——除了早晚。我们没有穿够衣服,这一大早的骑着电单车在街上那可太冷了!连向来不怕冷的馒头在车上都要脸朝后站抱着我。我一方面放慢车速,另一方面骑一段就找个有太阳的地方晒一会儿让身体回暖,才能避免冻僵。

我出门的时候没多想,满以为拉萨万达会跟内地商场一样10点开门营业。然而骑在路上时看着繁忙的上班通勤人员突然觉得不对劲——拉萨的9点半可不就相当于上海7点半嘛!这边的商场恐怕没那么早开吧?打开高德地图一查,万达果然要到11点才开门!看来至少这会儿是去不成了。

可既然出都出来了,好不容易冒着寒风骑了这么远,我可不想现在就骑回去,于是半路上还了车,扛着馒头开始City
Walk。当天上午的City
Walk强度不大,从纳金路藏热路口到江苏路林聚路口,走了半个多小时,让太阳晒着背总算是还了魂。中午回到房间收拾行李“搬家”,重新入住了城南生态园路上的一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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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估了日夜温差,早上出门骑电瓶车穿少了。这点衣服走路是不冷的,但骑车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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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馒头City W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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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上午东郊万达没去成,我计划中午直接带馒头、彩鸿一起去柳梧万达,找个游乐园让他玩,我们大人顺便可以在那里吃午饭。万达结束之后我打算去附近的南山公园,一番雄心壮志地想要把馒头扛上“万岁山”(得名于山上“祖国万岁”的大字),在那边打卡一张拉萨全景。

有人可能会说,到了拉萨难道不是应该去八廓街、大昭寺、小昭寺、色拉寺、哲蚌寺嘛,去万达广场这种地方何必要到拉萨?

各位有所不知,一来我们走川藏远道而来,藏区的风光实在已经看得审美疲劳,这种时候迫切需要一些现代化、高大上的场所,让我们感受一下文明世界的人间烟火;二来我跟彩鸿都几刷过拉萨,对拉萨早已没了强烈的探索欲望,我跟馒头回去后,彩鸿还会一个人在拉萨待几天,有的是时间慢慢逛;三来馒头对人文景点毫无兴趣,我上次西部考察细看了几十座寺庙,这次带着馒头一座都没去,整个拉萨我只打算带他打卡布达拉宫广场和大昭寺广场,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没想到的是,柳梧万达居然没有室内儿童乐园——想想也是,藏区这种地方有广阔的天地可供孩子玩耍,到处都有真砂石,谁还要去游乐园里玩塑料沙?柳梧火车站那边其实有一个露天的大型露天游乐场,里面有摩天轮海盗船之类的设施,每次经过看起来都很萧条,似乎也没什么人去。

实在找不到游乐园馒头也没办法,作为对失信于他的补偿,只好给他买了个玩具。有了新玩具之后,我跟彩鸿才能安安静静的吃上一顿午饭。

吃完午饭馒头跟我说要“敲古代的东西”——我跟大家解释一下,我也是自己带孩子之后才知道,这是近几年流行的一种“挖宝游戏”。其实就是一块石膏,里面藏了一些小玩意儿,可能是塑料的恐龙骨架,也可能是塑料宝石,还可能是一些玩具。敲起来有点像开盲盒,同时满足了人类天生的破坏欲和赌性,馒头对这玩意儿特别上头。这种“挖宝游戏”的石膏,在不少儿童乐园可以现场付钱敲,也可以在线上或线下买到,当然是自己买更便宜。后来由于馒头玩得实在太多,爷爷索性买了石膏粉自己来做石膏块,里面藏一些小东西,这是最经济实惠的方案。

我一路上对馒头的策略是这样的:对他提出的物质要求不直接拒绝,而是带他去找去看,找到就给他买;当他亲眼看到没有,自然会死心。之前他要吃奶酪棒、龙眼,都是这样的策略。当然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策略,导致了我对馒头“野化失败”——因为现在藏区真的很少有东西是找不到的

我先是带着馒头去了万达广场的名创优品连锁店,没找到他要的“古代的东西”;我又带他在万达广场地下层的永辉超市逛了一圈,居然被他眼尖看到了“挖宝游戏”的石膏,只好给他买一块,让他在商场外的露天广场捯饬,换我们半小时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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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馒头到柳梧万达找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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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园没找到,买了个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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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小孩很喜欢玩的挖宝游戏,这是他在成都商场里“挖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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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馒头十分熟悉的永辉超市里采购了一些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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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偿所愿找了挖宝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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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着玩着就开始使用暴力了

万达广场结束后,我们已经提不起劲儿再去南山公园了,“雄心壮志”烟消云散,径直打了个车回酒店房间休息。缓过劲儿来之后,傍晚扛着馒头去了大昭寺广场。

从我们住的生态园路走去大昭寺不远,到大昭寺打卡属于“政治任务”,不管怎么说馒头也算是“半个拉达克人”,大昭寺作为拉达克佛教徒心目中最重要的圣地,带他到这里来一趟还是很有意义的。我指着上次岳父母磕长头的地方,告诉他外公外婆也在这里磕过头,他对此似懂非懂。

给馒头打卡并不是件容易事,大家别看我给馒头拍了那么多照片,事实上他非常不配合拍照,全靠眼疾手快抓拍。你要好好给他拍一张到此一游照,他经常会故意把头扭过去不看你,必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赶紧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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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馒头拍个打卡照其实很难(彩鸿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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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外公外婆在此磕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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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廓街上的新晋“网红羊”。十几年前八廓街就有个老太太牵着羊转经,老人老羊已经被新人新羊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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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咋地突然跳起了“霹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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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若无人的童真

打完卡放他自由之后,馒头在大昭寺广场上找到了自己热爱的娱乐项目——挖沙。

大昭寺广场上那里有沙可挖呢?——花坛,而且还是正对警务站大门口的花坛。馒头对警务站视而不见,进进出出的警务人员对他挖土也视而不见,只提醒了一句爬栏杆时候注意安全。既然得到了警务人员的默许,那我也就随他去了。

我觉得吧,同时在黄浦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大昭寺门口挖过沙的人,馒头可能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接下去的目标是带他去恒河、印度河、尼罗河、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边上继续他的挖沙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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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然在大昭寺警务站门口“搞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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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时翻进花坛里玩的孩子,并不止他一个,是当地孩子的常态,所以花坛里的草都被踩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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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去吃了拉萨著名的措姆凉粉,发这张照片纯粹因为馒头的表情很好玩

10月17号,在拉萨的第一个白天就这样混了过去,带馒头出门三次,走了13356步。看起来似乎不多,但要知道至少有一大半的步数,我都是扛着馒头走的。

10月18号是我们在拉萨的最后一个白天,要完成另外一项“政治任务”——打卡布达拉宫。

抵达拉萨那天匆匆忙忙在街头拍的照片当然不能算,那只是为了宣告我终于成功把馒头带到了拉萨。我太太的要求是让我把馒头带到布达拉宫里面去,因为去年带岳父母到拉萨,他们印象最深的活动就是参观布达拉宫。老实说,布达拉宫里面确实珍宝无数意义非凡,尤其那些造像汇聚了各个时期各种风格的顶级精品,很值得好好研究琢磨;但游览布达拉宫的体验实在是不太好,开放的区域相当有限,一路上都被后面的人推着走,根本没时间细看;还有无数工作人员盯着你禁止拍照,所以我完全不想再去受罪。

我跟我太太说,把馒头带进布达拉宫有什么意义呢?他对里面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而且我也没有办法给他在里面拍照留念,还不如在外面拍些照片就好。她终于妥协,不再要求我带馒头上去。

我在本文一开始就提到过,我的计划是想要让馒头在布达拉宫前的北京路上,摆拍一张骑行的照片,以呼应他老爸2010年在同一位置拍的骑行照。但去过拉萨的人都知道,布达拉宫广场区域的戒备极为森严,如何带着自行车抵达那个位置成了最大的难题。以馒头目前的骑行水平,我眼下还不敢带着他在拉萨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直接骑过去——我最怕的倒不是安全问题,而是他有可能骑到一半突然撂担子说不骑了,这烂摊子可不好收拾。

之前我跟老曾商讨过一个方案:他开着房车到布宫前面,打双跳临时停车一分钟,把我跟馒头还有自行车放下来,然后把车开到前面去等我们;下车之后直接让馒头往前骑,我在边上跟着跑,见机抓拍或者摆拍。

由于老曾没跟我们一起来拉萨,这个方案自然是黄了。我在拉萨虽然有其他朋友,但不大好意思麻烦别人来协助我们这场有风险的“表演”,于是作罢。

当然,我也会尊重馒头自己的想法。

我用了一个馒头比较能够理解的概念来介绍布达拉宫——一座城堡,真正的城堡。馒头这种逢高必爬的性格,一见到布宫就嚷嚷着要上去。我说要上去可以,你得自己走,这么高我可背不动你;然后远远指着那些正在往上爬的“小蚂蚁”们说:“你看,别人都是自己爬上去的,你也得自己爬。”馒头听我这样一说,终于不再吵着要上去了。

18号上午,我带着馒头去了布宫广场,好不容易抓拍到几张打卡照。打完卡之后,他发现了布宫广场池塘里的鸭子和鲤鱼,看得兴致勃勃。我灵机一动给自己挖了个坑——既然不爬布达拉宫,那倒不如带馒头绕着布宫转经道走一圈吧?布宫背后的龙王潭公园肯定有鱼有水鸟,可以带他去看看,湖里面好像还能划船……这不就把时间打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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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开了一辆电单车,骑到了布达拉宫西侧的停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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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一到空旷的地方就开始撒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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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妹妹在这里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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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最感兴趣的是布宫广场的鸭子

于是我们通过过街地道从广场来到了布达拉宫这边,开始走转经道。走过布宫转经道的人都知道那条路有多长,更别提我还得扛着他在公园里东奔西走。公园里的游船没有开放,打发时间的如意算盘失算;我中午在布宫东侧的茶馆里吃了藏面,馒头非要吃炸鸡,于是我又扛着他一路走到大昭寺广场的德克士店;炸鸡吃到一半他突然要拉屎,只好再从大昭寺广场赶回酒店……

那天我一共走了15343步,其中一万一千多步都集中在上午这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都扛着馒头。回到酒店之后,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感,比去成都大熊猫繁育基地那天的一万五千步要累得多,浑身酸痛无力好像被人暴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近两个小时才缓过来,差点就以为自己要生病了——这是来自馒头的暴击、来自高原的暴击,也是来自岁月的暴击。虽然我平时一直注重体能锻炼,但四十多岁的年纪终究没法儿跟二十多岁时相比,感觉体能恢复要比从前慢很多。我30岁之前从来不睡午觉,40岁之前从来不喝咖啡,现在又睡午觉又喝咖啡才能保持精力。2023年12月全家来拉萨那次,我在4500米海拔背着妹妹爬上爬下都远没有这次累。因为一周岁的妹妹只相当于一件“行李”,馒头却有各种各样的脑洞大开的奇思怪想,会指挥你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就差拿根鞭子抽着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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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背着馒头走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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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他走一下转经道(彩鸿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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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是重走一下外公外婆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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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奇出怪样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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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年外公外婆在差不多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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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潭公园看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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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喝消防龙头下面浇花的水,冷水下肚回去腹泻了三次……好事儿,长记性了,以后知道不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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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宫东边民航总局附近的茶馆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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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看照片发现打卡打错了,上次带岳父母去的是隔壁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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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力时代广场门口的天桥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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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为了致敬一下去年那次拉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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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上了炸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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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萨的最后一个傍晚,我回了一点血,带他去仙足岛绿道骑了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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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10年第一次来拉萨住的就是仙足岛,如今的仙足岛早已物非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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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拉萨河边上挖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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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路上见到爆米花机,这玩意儿现在大城市里也见不着了

说真的,我在拉萨期间最后悔的就是干嘛要在这里呆两个白天,速战速决一天搞定打卡赶紧回上海不好嘛!不过我也庆幸只在拉萨呆了两天,而不是原来打算的三四五天,终于快要解脱了……至于馒头,他才不要回家呢,还想继续野在外面旅游,只是老父亲的血槽已经清空,实在带不动他了。不过我也得说,经过了此行川藏的“极限挑战”,似乎提高了我的“最大生命值”以及“抗击打能力”,回到上海之后我一个人带两个娃出去玩竟然觉得毫无压力——上海的很多公共设施都是“儿童友好型”,相比藏区各种省心省力,难怪我太太迫不及待要带着妹妹从拉达克回上海。

我在《拉达克岳父母东游记(二)拉萨寻根》一文中就曾说过,亏得当时馒头没一起去拉萨,否则我可能就没法儿活着回来了——现在看来这真不是玩笑话。

但也是我活该,自作自受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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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一张最新版的拉萨全景(老曾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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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当晚老曾结束了嘉黎的拍摄,到拉萨与我们汇合,吃了一顿散伙饭。饭后我便打车去了山南的贡嘎镇,住在机场边上的商务酒店,只要几分钟就能到航站楼。

我们是19号早上9点半起飞的航班,经常跑机场的出租车司机师傅说,这个点的飞机,早上7点从拉萨走就行了,一般人家只有6、7点的航班才会住到机场边上。我苦笑,我说我以前自己坐早上6点多飞阿里的航班,都不会专门住到机场,可这不是怕小孩儿早上起不来嘛!

馒头一路上渐渐适应了西部地区晚起晚睡的作息,早上经常要睡到8点多才醒。19号早上7点半,我喊馒头起床,果然睡得跟死猪似的。我洗漱打包好之后,硬把他拽起来套上衣服裤子鞋子,一手抱着他,一手拖着行李下楼坐车去机场。我最庆幸的是把无人机、相机之类外挂小包都扔到了老曾的车上,让我得以轻装上阵对付馒头。馒头半梦半醒之间哭喊着“要奶奶”,我说我们回家你就见到奶奶了。

经历了十几天历练,馒头已然适应了长时间乘坐交通工具,相比上海到成都那段不堪回首的旅程,带他坐飞机回上海简直“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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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坐飞机比去的时候安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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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一张机上小广告能够逃过馒头的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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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问你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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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来了……

回顾这一路,馒头虽然没能在物质层面上适应藏区的环境,还是一样的骄奢淫逸好逸恶劳;但他无论是独立性还是服从性,无论是对他人的体谅还是对世界的理解,都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我从不指望他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在我看来育儿是一项需要长期投入的大工程,最重要的就是通过以身作则潜移默化去影响孩子。希望孩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首先你自己要做一个那样的人。比方说馒头相比其他孩子缺乏耐心和专注力,我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影响他改变他。随着他逐渐长大,我买了各种搭建类玩具——我来搭,搭好了给他玩。虽然他现在不会搭,但他一直在边上看我耐心细致地做搭建,自然而然会产生兴趣并想要模仿,慢慢就会主动要求尝试一些简单的搭建。性格这个东西固然有七分与生俱来,仍有三分可以靠后天塑造

但是我也发现,育儿不存在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金科玉律,很多得到普遍认同的做法亦会有其两面性。比方说是否应当跟小孩儿分床睡,在中西文化中就有着极大分歧。欧美主张培养孩子独立性,一生下来就跟婴儿分床,独立性是练出来了,但可能的副作用是跟父母不亲近、缺乏安全感、信任感。当然,如果孩子长到很大依然跟妈妈睡觉,也容易成为“巨婴”。

是否要让家里的老人参与带孩子,同样存在两面性。我这次一个人带着馒头出来,不敢说把他调教好了,但至少跟在家里时候相比有着很大的进步,吃饭穿衣都可以自理;然而一回到家里,前功尽弃,吃饭非要奶奶喂,还会提各种花式要求。我的态度是——他不好好自己吃饭就别吃,饿了自然会吃,饿不着的。但奶奶可不答应,觉得我把她宝贝孙子带出去一趟都饿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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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跟我出门是这样是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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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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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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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样

在外面旅行期间,我对馒头的教育纠正也要容易得多,无论他如何撒泼,一些不能妥协的事情我都有自己的底线;我批评他的时候,他也无处可躲,只能接受改正。但回到家之后,我不给他买的东西,他可以去找爷爷要;我批评教育他稍微话说得重了一些,他就会逃去奶奶那里……老人无底限的纵容使得我很难纠正他的一些行为,为了这种事情跟家里老人吵架又容易爆发家庭矛盾,很难处理。

不过吧,后来我听到一个育儿心理学家的说法,他说老人娇惯孩子固然有弊端、会导致孩子的独立性差,但小孩儿如果跟祖父母的关系亲,能降低青春期出现心理问题的概率。很多孩子到了青春期会跟父母的关系紧张,Ta的很多话可能会无人可讲。这时候孩子如果有祖父母这根用来倾诉的“疏通管道”,就不容易出现心理问题。对这一说法我不置可否,持保留态度,毕竟我家还没经历到这一阶段。

又比方说,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怎么才算是个“度”呢?

我这个人天生喜欢整理东西、喜欢秩序感,看不得东西乱糟糟。馒头简直是秩序的敌人,什么东西到他手上就变的一团糟。那么问题就来了,他倒出来弄乱的玩具,在他不肯收也不在乎的情况下,我是否应该帮他整理?

我过去一直觉得,每次我帮他收好,对他来说是一种示范,让他知道玩具应该这样收好。但后来我发现,我的“示范”成了“养懒汉”,他知道如果他把玩具弄乱,最后一定是我看不下去帮他收掉。对此我有些没辙,目前只能做到从源头上阻止,比方说他如果把玩具倒得一地,我就会惩罚他一个星期不许玩这盒玩具,甚至直接把他乱扔乱放的玩具扔掉;如果他把我给他搭建的乐高弄坏,我就会在一段时间内拒绝再给他做新的……现在他至少知道不能动不动就把玩具倒一地,不能随便弄坏搭好的积木。

再比方说“穷养”和“富养”的争议吧,也是一个“度”的问题。

我在文章开头就提到过现在孩子由于物质太丰富,完全不懂得惜物。我们家养馒头在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富养”的,在他的认知中各种东西都很容易就能买到,而他也完全不懂赚钱的辛苦,自然导致了他不爱惜东西,无论是玩具还是食物,都有很大的消耗和浪费。不过吧,我发现富养也不完全都是弊端——可能正是因为平时物质欲望能够得到满足,一来他对物质没那么贪,在分享的时候会比较慷慨;二来他跟小朋友社交的时候会有一种优越感,性格上自尊自信。

之所以要“穷养”一般来说是为了让孩子保持饥渴,不在竞争中失去“抢食”的能力。虽说相比这种“竞争力”,我更希望他拥有乐于布施分享的慷慨品性,毕竟佛陀悉达多·乔达摩就是通过“富养”养出来的。但我同时也对物质过于丰富存在另一种忧虑,毕竟“富养”的孩子更多是成为败家子不是佛陀——假如“满足”和“优越感”一旦不能维持,会不会造成他的心理失衡呢?过度的“自尊”和“自信”,会不会让他热衷于虚荣和攀比呢?我这次带他走川藏,本意正是让他体验一下物质匮乏的环境,不料如今藏区也已物质极大丰富,看来只能明年让他去印度体验了。

还比方说吧,现在都说教育孩子要以赞美和鼓励为主,不要去打压他。可是怎么鼓励才算是个度呢?只鼓励不打击会不会最后让他变得不知羞耻不分黑白呢?

老实说,我觉得现在馒头就有点不知羞耻——知道自己不好的地方,嬉皮笑脸屡教不改;不会的东西大大方方承认不会,不想做的事情就推说累,然后让你来做……自己做不好的时候就气急败坏往边上一扔,但却一点都不觉得做不好有什么问题。

鼓励教育眼下相当主流,但我总觉得为了维护孩子自尊心而一味地赞美鼓励,可能是要出问题的。大家看最提倡“无脑赞美”的美国,现在都已经变得以丑为美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了。但是吧,你让我用“激将法”贬损孩子来激发他的好胜心,我似乎也做不到……我自己就是被“激将法”激大的,花了大半辈子才治愈了童年如影随形的羞耻感。

我只能说,育儿理论在实践的时候需要根据实际状况进行调整平衡。有道是千人千面,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例如我家的哥哥和妹妹的性格就截然不同,如何可能用同样的方法和尺度对待?

回到上海之后,我跟着馒头参加了他们幼儿园的秋游,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集体秋游。在活动中,通过和其他孩子的行为进行对比,我确认了馒头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类。他一直说不喜欢上幼儿园、幼儿园规矩多,跟他一起参加过集体活动之后我终于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在他上幼儿园之前,我之前一直担心他没有办法适应幼儿园的生活。之前他上的是民办托班,老师肯定得要无微不至才能留住“客源”,饶是如此都会隔三差五跟我告状;到了公立幼儿园,老师们都是打工人,不可能像托班里那么细心体贴,我非常担心馒头这种奇葩会不会被幼儿园“退货”。因此我原本打算馒头入学之后给老师送点“红包”,让她们对馒头“特别照顾”一下。想不到现在学校抓廉洁抓得极严,连教师节都不许老师收任何东西,像我们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新生家长“红包”完全送不进去。不过我还是忐忑不安地跟老师特地提了一下,馒头这个孩子有些ADHD的症状,让老师帮忙留心。

结果没想到他在幼儿园里的表现还是挺不错的,并没有非常出格的举动。我从他上托班起,就做好了他在外面闯祸赔钱的准备,截至目前他唯一让我赔钱的,就是有一次不小心碰坏了同学的视力矫正眼镜,而且并非他故意。老师跟我反馈说,馒头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能够保持较长时间的注意力,没有到需要对他进行医疗干预的地步;而且吧,馒头虽然精力旺盛,但没有暴力行为的倾向,不会去伤害别人,并不存在社交问题。

不过我观察到,他在幼儿园里服从老师指令时——比方说老师要求大家排好队,他就会眼神呆滞游离,苦着一副脸,完全没有平时那种生气;大家一起集体做操的时候,别的孩子都能给出适当的反馈,他尽管站在那里没有乱跑,却自娱自乐神游天外,仿佛不在现场似的。

我只能说,馒头在幼儿园的集体环境中的表现跟家里判若两人。他出去秋游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我在的关系,展现出了他真实的那一面,幼儿园老师看到他放飞自我的样子颇有些意外,说他平时并不是这样的——那也就是说,他在幼儿园里很可能是被压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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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着一起参加幼儿园的秋游,馒头才展现出了他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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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跟其他孩子对比,我发现他真的是各种特立独行,不肯循规蹈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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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不想把他修剪得跟其他孩子一样,势必要自己探索适合他的育儿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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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验割水稻,人家都是用割的,只有馒头是连根拔的,服从指令的能力非常差

通过和其他家长的交流,我发现如今国内的学校教育堪称变态,完全就是在揠苗助长。我原本以为只有上海这种大城市才特别卷,跑去西部一看——小地方教育改变命运的愿望更迫切,读书更卷。我在宗萨沟住在钦乐工坊时,看到达瓦卓玛已经需要给还在读幼儿园的大儿子辅导功课了——这可是村里的幼儿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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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内卷已经是全社会共识,哪怕是麦宿这种小地方也逃不过

国内学校教育最大的问题在于大家都想“提前抢跑”,幼儿园里学的都是我们以前小学里才学的东西,小学一年级就要提前学二年级的内容,以此类推……我觉得吧,决定一个人能力天花板的,并不在于他多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某些知识和技能,而是他多少岁了还能够继续学习——“伤仲永”的案例难道还不够多吗?一个人能够走多远,并不在于他走得多早或者多快,而是要在于他能走多长的时间。我自认是一个天赋平庸的人,之所以现在写作能够小有所成,无非是因为几十年来笔耕不辍终生学习。而在变化如此快速的现代社会,知识的保质期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短,也只有保持终生学习的能力,才能不被时代所淘汰。

馒头目前还没有开始读书写字,然而他有一天终究要面对令人窒息的学校环境。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他将来能否适应学校的教育环境。他从小对书本就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厌恶,因而我实在很难对他将来在读书方面有什么太高的期望。我前面说过只要求他能够“读写五千个汉字、掌握四则运算”并非玩笑话,很多人读了许多年书,终其一生真正有用的也不过是“读写五千个汉字、掌握四则运算”

但是吧,一个人假如在某一方面特别薄弱的话,通常就会在另一方面格外强悍。馒头最为天赋异禀的就是运动能力,简直就是武侠小说中那种“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其水准对同龄孩子完全可以构成降维碾压,平衡性和灵活度令人发指。游乐园的阿姨、托幼的老师阅娃无数,都被馒头的运动能力深深震惊。我毫不怀疑如果他生在原始部落,绝对会是一名顶尖的猎手。我所能指望的,就是他将来早点被体校选中,送去体校深造;我太太则希望送他去学中国功夫,觉得他在这方面必然能够有所作为。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舞台,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走错舞台。前段时间看了一部叫《登山家》(The
Alpinist)的纪录片,片中的主角马克(Marc-André
Leclerc)小时候患有ADHD,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无法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也无法适应常规的学校生活,正襟危坐于课桌前犹如酷刑。他明明就是一个充满活力、热爱学习的孩子,但他在学校里找不到学习的乐趣。于是他的母亲让他在家上学、自己教他,带他出去探索大自然,让他自己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情。马克后来展现出惊人的攀登天赋,成为了世界最顶级的登山家,并在25岁时死于雪崩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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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和马克存在某些相似性,因此这部纪录片对我很有启发。很多人关注的重点可能是马克的遇难,但我看到的是他的成长经历,在我看来他的母亲才是这部纪录片中最伟大的人——无论是她缔造的,还是她所承受的。如果马克的母亲是其他某个缺乏耐心和责任心的人,那么马克很可能会成为一个难以在正常人社会中找到自己位置的问题少年;在他母亲的引导下,他才有机会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舞台。

这部纪录片让我意识到,虽说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但父母在其早年的指引,可以成就一个孩子,也可以毁掉一个孩子。馒头是如此与众不同,但同时也有着如此显而易见的缺陷。假如我不希望他被“驯化”成千人一面的模样,势必要自行探索一条适合他的成长路径。他目前年纪还小,尚有可塑性,现在他身上存在的一些问题随着逐渐长大或许会有所改观。然而就像安排一场旅行一样,我永远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将来实在适应不了学校的教育环境,大不了我自己教他各种文化知识和通识,带着他去看不同的世界,让他自己决定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很多人都忘记了这样一个常识:其实人生并没有既定的道路,也没有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所谓“成功标准”,许多时候只是我们在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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