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阿萨德政权在十来天就完全崩溃了？

为什么阿萨德政权在十来天就完全崩溃了？

——国际大国博弈中东篇章翻开的最新一页

2024-12-08

进入2024的年尾，世界上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德国朔尔茨“信号灯”政府解体随之转为看守政府，国内各主要政党正等待着将于明年初举行的联邦议会选举；法国中间派巴尼耶政府被国民议会推翻，创下最近62年法国政治的新纪录，“国民联盟”领导人勒庞女士正对爱丽舍宫虎视眈眈；韩国尹锡悦政权因其实施紧急戒严令而提前失去政治合法性，朝野两党正在就何时提前举行下届总统选举展开激烈博弈。而就在上个月，美国选民推出了极右翼国内民粹主义思潮的代表作为他们的下一任国家元首，特朗普引领下的国际政治右倾化趋势愈加明显；……

今天，12月8日，叙利亚巴沙尔·阿萨德世俗政权也彻底崩溃。

让我们聚焦阿萨德政权解体主要原因这个问题。

一、阿萨德家族政权

1966年，在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旗帜下，时任叙利亚国防部长兼空军司令的哈菲兹·阿萨德发动军事政变，建立了阿拉伯叙利亚共和国。其基本政治主张是坚决维护民族利益，反对犹太复国主义，支持巴勒斯坦人民的解放斗争，同时一度坚定支持纳赛尔阿拉伯民族联合的政治主张。在任期间，“雄狮”曾于1973年同埃及总统萨达特联合发起了反击以色列侵略的第四次中东战争。在他的铁腕而灵活的统治下，国家在经济上取得了长足进步，在也拥有了相当的地区影响力。老阿萨德担任叙利亚总统长达29年。

老阿萨德去世前，将权力移交给了当时正在英国当眼科医生的次子巴沙尔。在此前作为老总统即定继承人的长子巴塞勒因车祸意外身故后，这位时年34岁匆忙从政的政治素人，经受住了随后爆发的叙利亚内战的严峻挑战。

莫斯科时间8日晚间，据塔斯社报道克里姆林宫消息人士透露，“阿萨德及其家人已抵达莫斯科。基于人道主义考虑，俄罗斯为他们提供了庇护”（1）。从而结束了他的24年叙利亚总统任期，最后一届复兴党政府总理留在大马士革办理权力和平移交。

至2024年12月8日，从老阿萨德进行“纠正运动”正式起算，叙利亚现代史上的阿萨德时代持续了58年。

二、叙利亚的自然社会结构

这个国家的基本地理结构可以分为四个部分，即由阿勒颇、哈马、霍布斯、大马士格四个主要城市，沿高速公路沿线连结富裕地带并构成国家的骨架，也是这一次反政府武装的主要推进路线；由阿拉维教派聚居的地中海沿岸平原地区；目前主要由库尔德人武装“叙利亚民主军”（YPG/SDF）占据的位于北部幼发拉底河流的谷仓和石油产区。其他部分主要是山区和沙漠，这从现在诸多媒体发表的事态进程地图的着色上，就能体会到这一点。因此只要控制了上述几个大城市，基本上就掌握了全国政局。

在阿萨德时代，叙利亚社会结构的最大特点是，占人口不到10%的伊斯兰教什叶派分支阿拉维教派控制了国家的党政军大权，实行什叶教派少数派联合基督教对超过人口总数80%的逊尼派统治。同时来自东地中海沿岸塔斯图尔省偏远乡村卡尔达哈的“狮子”，领导的复兴党政权决绝地废除了伊斯兰教的国教地位，从而建成了整个中东地区最彻底的世俗政权，叙利亚妇女社会地位很高。

三、“沙姆解放阵线”火速夺权

此前七年间长期盘踞在叙利亚西部伊德利卜省山区，源于“基地组织”叙利亚分支，由原极端宗教组织“努斯拉阵线”而“征服阵线”，进而陆续吞并众多名不见的同类小派系，最终演变形成由曾经ISIS首领巴格达迪的弟子、至今仍被美国政府悬赏1000万美元的阿布·穆罕默德·乔拉尼（现对外使用本名艾哈迈德·沙拉）领导的“沙姆解放阵线”（HTS）。其“军事行动管理部”在指挥上实行的“伞形”军事体系，在起事前至少拥有三万余人的武装实力。

（这位乔拉尼是否与此时某位北约代理圣人格外相像）

这股被国际社会包括联合国普遍认定为国际恐怖主义势力，联合得到现土耳其埃尔多安政府支持并由“叙利亚临时政府”名义主导下由内战初期的“叙利亚自由军”演化而来的现“叙利亚国民军”（SNA），违背2020年协议，自11月27日起，在叙西地区突然武装举事，越过伊德利卜省界实施“威慑侵略行动”，向叙利亚政府军（SAA）发动全面进攻。在极短的时间内，HTS与SNA部队首先攻占了该国第二大城市阿勒颇，并占领这府千年古城标志性象征的阿勒颇古城堡、摧毁了老阿萨德的塑像。

随后继续南下，相续控制了中部哈马和霍姆斯省会，乔拉尼已于今天进入首都大马士革并宣布实行宵禁。此外，德拉的反政府势力也控制这个省的大部并首先开进首都，但并未“先进关中者为王”。

在此期间，SAA对HTS及SNA基本上没有进行过多少像样的抵抗。在最后时刻，军方已命令部属解散，SAA不复存在。

如此算来，推翻巴沙尔政权的叙反对派势力，这时只用了12天就夺取了对叙利亚全国的控制。

相对于反对派势力实力其实强大得多的SAA，为什么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发生崩溃乃至全体瓦解，这是非常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

起源于极端宗教意识的国际恐怖主义势力，在经过乔装打扮、更换名号之后，其的实质内核是否能够发生重大转变，这是目前叙利亚让国际社会最为担心的事。“沙姆解放组织”是否终将如伊斯兰国那样“黑化”叙利亚和伊拉克两国的北部地区，也是此刻最值得关注的问题。不过，从阿富汗塔利班夺取政权后的表现看，我们似乎看到了其适应现代社会发展做出的一些改进，并且在处理与邻国关系时特别关注了对恐怖主义势力的打击。那么，在叙利亚我们是否也能看到这般景象，这还是值得期待的。

四、这是为什么？

现在对此的分析很多，其中有不少内容概括了其中的一些基本事实，如“叙利亚政府军节节败退的最关键因素就是支持它撑下去的伊朗、俄罗斯在过去的4年间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削弱，这给了反对派武装可乘之机”“加沙战争造成的伊斯兰世界与以色列的冲突也在深刻塑造叙利亚内战的面貌”（2）。不过，我们却更需要从内外两个方面对之进一步进行深入的剖析。

自“阿拉伯之春”引爆的2011年开始的叙利亚内战，至今已经持续了十三年，此间在这里发生过两件大事。

一是2015年俄罗斯以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势力名义出兵叙利亚。主要是俄罗斯空天军和“御厨”普里戈任领导的“瓦格纳”集团雇佣军（地面部队），苏罗维金也在此期间同“御厨”建立了密切联系，这是2023年发起“巴赫穆特绞肉机”战役的人力与财务资源基础。此举拯救了当时已经岌岌可危的巴萨尔政权，莫斯科也顺势巩固了在中东和地中海地区的两个海空战略支点，即位于东地中海沿岸塔尔图斯省的拉塔基亚军港和赫梅米姆空军基地。

二是在俄伊土三国的协调下，2020年，大马士革同国内主要反对派达成了国家和解协议。去年叙利亚也得以重返阿盟（阿拉伯国家联盟），回到阿拉伯大家庭；但HTS也得以在伊德利卜地区休养生息，扩充实力，重组自己军队并建立起割据政权

那么，国内外在局势得以重大缓和的背景下，为什么还出现了巴沙尔政权崩溃这样如此严重的后果呢？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政权的倾覆，根本就在于自身的内政和对外政策出现了大的问题。具体而言，类似现象说明现政府的国内政策导致其失去了民心并同时在国际上陷入了极度孤立状态，在如此内外交困的状态下结局也就可想而知。当然，也不乏有一些偶发因素，但这并非是其中的决定性因素。

在国内动乱已经得到有效遏制，国际处境也略有改善的情况下，当时的巴沙尔政府本应将主要精力用于国内民族与社会和解和恢复国民经济上。不过，从此时原本作为友军的库尔德人的“叙利亚民主军”（YPG/SDF）却很快从阿勒颇撤回幼发拉底河流域根据地，沙漠地区的地方部落势力瞬间转向效忠HTS等从多现象看，巴沙尔的民族和解政策根本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因此，这方面的失败才是巴沙尔政权最终被推翻的根本原因。

从宏观讲，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叙利亚政府的经济收入主要来源于农业和石油出口。然而，油区主要分布在目前由叙利亚库尔德人控制的幼发拉底河流域，而失去了戈兰高地庇护的国内农业目前也主要集中在狭窄的地中海沿岸阿拉维聚居地区。在此状态下叙政府已经难以养活自己的国民。

（叙利亚北部原油主产区位置）

同时，基于国际制裁对这个两千多万人口的国家所造成的严峻经济局势，进而导致叙利亚政府军糜烂。此前被迫实施的大裁军导致SAA元气大伤、士气低落、待遇恶劣，以致到了如今士兵的基本口粮“每天只是两个土豆和一个鸡蛋”的境地。如此食不果腹的现实待遇是根本无法获得部队官兵的支持的！

我们都知道，内因决定外因，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尽管此间巴沙尔依然得到俄罗斯和伊朗的坚定支持，然而如果叙利亚政府军根本就不想打仗了，这些外来的军事援助也就失去了意义。

加之随着俄乌冲突爆发，莫斯科把主要精力和资源投放在乌克兰战场，而随着哈马斯抵抗运动遭到了严重挫折、真主党组织体系因“BP机事件”大伤元气、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不少著名军官在黎巴嫩和叙利亚遇袭身亡，此时“抵抗之弧”的实力也遭到极大削弱。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俄伊两国已经很难再进行对叙政府进行大规模“输血”。这就是在叙政府军根本不愿意作战的情况下，战场形势发生突变之后，俄伊两国通过多哈多边会晤决定放弃全面军事援助，转向战略收缩的根本原因。

在霍姆斯还没有被HTS控制之前，俄罗斯除了使用空天军轰炸叛军外也没有多少实际上的大动作，伊朗其实也开始有序开始撤出驻叙军事力量。尽管前东部军区司令柴科上将已被任命为新任驻叙俄军集群司令，伊朗革命卫队强硬派将领赛义德·加法里也被派往叙利亚。

因此，对于一个小国而言，在民族宗教矛盾错综复杂的国情状态下，谋求并成功建立国内社会和解是至关重大的，同时寻求在国际社会的外交突围改善国际环境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就是叙利亚12月事件给予我们最深的一条启示，这也将是未来叙利亚新政府实现对国家的有效治理唯一正确的基本方向。

五、中东地区的最新国际战略博弈

（一）莫斯科在叙利亚的战略利益，主要体现在以在叙两个军事战略基地为支点，涉足中东并辐射北非，甚至整个非洲的地缘利益。

因此，在巴沙尔政权崩溃后其对未来叙新政府的基本要求，应该只是能够保住这两个军事基地并正常运行。这也是在目前乌克兰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展开之际，对外已经显得力不从心的克里姆林宫所做出的明智选择，也是此前当叙利亚局势发展已经明显显现出对巴沙尔政府十分不利的战略态势后及时收手的根本原因。

毫无疑问，这次HTS的突然发难，是对之提供了无人机战争新技术与战法的基辅的一个有力支援，相反却是莫斯科的一大战略损失。

（二）革命卫队这次在叙利亚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在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年事已高，与苏莱曼尼是完全不同两类人的新当选总统佩泽什基安对美奉行战略妥协却看不到一点回报的政策。

其当选的民意基础是民心思变，伊朗选民希望通过改善在国际制裁背景下国家的经济现状以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这本无可厚非，然而波斯人至今依然没有搞明白美国人所要的是伊朗必须放弃自己独有的国家制度和民族尊严，就像华盛顿希望中国变成美国大量低技术水准的廉价商品来源国一样。在霍梅尼之后，伊朗政权继续秉承了伊斯兰共和国创立初期“输出革命”的理念，不过现在革命本身的意识形态色彩早已消退，而主要转变为通过对外军事合作形式，为伊朗在中东和国际上实施对外突围制造战略抓手。

此时令人最为感慨的可能就是，在苏莱曼尼将军被特朗普下令暗杀之后，再也没人具有他那样的战略眼光，并在中东各国的抗美反以势力之间游刃有余进行如此组织协调的能力！这也是现在革命卫队高级将领不断在叙黎两地被暗害的起因。

（革命卫队驻叙利亚哈希姆准将在阿勒颇与HTS战斗中阵亡）

（三）在挑起11.27叙利亚新内战的这场政治突变中所起作用最大的是安卡拉，其直接扶植的叙利亚国民军是其中的主要打手之一。

而萨姆阵线联合国民军直接推翻了巴萨尔的统治却大出埃苏丹起意时的既定目标。就他的本意来讲是想解决土耳其境内库尔德人独立建国的问题，现在战略收益大大超出最初的预想，还大大削弱了莫斯科在中东地区的现实影响。因此，他的女儿才有资本可以这样说，“这不是叙利亚人民的胜利，这是我父亲的胜利。”

通过鼓噪保守宗教主义意识形态，事实上，已经颠覆穆斯塔法·凯末尔现代土耳其共和国世俗政体的埃尔多安所奉行的是大奥斯曼突厥主义地区扩张主义对外政策。然而，由于国家实力与其现实欲望之间极度不对称，并且在政治智慧上也非常欠缺纵横捭阖的能力，因此只能通过一系列赤裸裸、背信弃义的市侩甚至流氓行为推行自己的战略主张。从二战时期在两大阵营之间待价而沽，到现在历史如此，这是一个没有丝毫国际信用的国家！

普京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在实质交往的过程中是吃了很多亏的，如向在乌克兰战争初期向基辅销售“旗手”大型无人机、违背黑海运粮通道协议、释放马里乌波尔战俘，最致命的是这时违反2020年和解协议直接推翻阿萨德政权。在涉疆问题上，他的那个大突厥主义也是需要格外提高警惕的！

不过，由于叙利亚、伊拉克的库尔德人武装及其地方自治政权是得到美国人支持的，如果随后安卡拉越过这条界限，那么当土美发生战略利益冲突的时候，就有新的戏可看，……

（四）这次事变最大的战略受益者是躲在幕后的拜登政府。

其中最突出的一点就削弱了普京在中东的战略影响，同时也就间接支持了乌克兰战场。然而，美国人过去几十年中那种特别喜欢支持极端势力并屡屡受之反噬的情形，9.11事件、ISIS的肆虐等等，尤其具有现实讽刺性，希望他们不要好了伤疤忘了曾经的痛，……

还有得到华盛顿不遗余力支持的以色列。这时内塔尼亚胡已宣布废除1974 年有关戈兰高地的《“脱离接触”协议》，“为保护德鲁兹少数民族”，正在吞并戈兰高地非军事区（叙利亚库的奈特拉省）（3）。

                                   初稿写于2024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