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李艳芳：“国家破产”两年后，斯里兰卡经济怎么样了？

2024年9月23日，斯里兰卡当选总统阿努拉·迪萨纳亚克在斯总统秘书处宣誓就职。

2022年斯里兰卡陷入自1948年独立以来最严重经济危机，这场空前的危机不仅将其推向“国家破产”边缘，还引发了剧烈社会动荡、大规模民众抗议并酿成严重政治危机。今年9月23日，斯新一届大选史无前例选出的左翼“素人”总统阿努拉·迪萨纳亚克正式宣誓就职，该国将迎来怎样的发展与挑战？

一、经济复苏有何进展

2022年7月以来，维克拉马辛哈政府为稳定宏观经济推行重大改革。通过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多轮协商谈判，斯获得29亿美元救助计划，并在扩展基金设施（EFF）计划下推进多项关键改革，包括公用事业定价、新税收政策及债务、财政管理、贸易、投资和国有企业改革等。2023年9月和11月，斯先后完成国内债务重组并与官方债权人达成债务重组协议，与商业债权人的谈判也在进行中。基于此，今年6月，斯政府宣布结束“国家破产”状态。

然而，尽管这些改革为斯带来恢复经济所需纾困资金，但IMF主导下的经济改革实际要求斯中小微企业和广大民众“节衣缩食”，这让本就生计艰难的中下阶层群体苦不堪言，从而引发民众广泛不满。此外，国有企业的出售或重组也是IMF和政府自由化议程的核心，但主要反对党都认为这会对财政健康和社会福祉构成重大风险。

今年上半年，斯经济呈现复苏迹象，这主要得益于IMF主导下“开源节流”式的改革和新冠疫情后旅游业的强劲增长。斯经济增速自2023年下半年开始趋稳，并在今上半年实现了2.2%的温和增长。同时，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斯一直面临财政赤字和经常账户赤字的双重挑战。但2023年，通过税制改革和削减公共开支，斯实现初级财政盈余。尽管由于利息支付的增加，总体财政赤字仍较高，但经常账户半个多世纪以来首次出现盈余，显著缓解外汇流动性压力。通货膨胀率下降与汇率升值也为该国经济稳定提供了支持。此外，旅游业的反弹对服务业发展也产生积极影响，并帮助斯服务业采购经理人指数保持强劲。

然而，斯经济增长潜力受到多重因素限制。工业部门在2022年和2023年连续收缩，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显示出疲软迹象。同时，由于可支配收入减少、借贷成本上升和家庭缓冲能力下降，民众需求也显得疲软。而长期危机的影响、更高的税收和技能工人外迁等因素进一步限制了该国的经济增长能力。

二、民心求变选出左翼总统

尽管宏观经济开始趋稳，但政府的改革措施加剧了斯贫困问题。世界银行报告指出，自2020年以来，斯贫困率连续四年上升，预计今年贫困率仍将保持在25%以上。与此同时，劳动参与率却呈现下降趋势，女性和城市地区就业受到冲击与中小微企业的持续倒闭导致该问题进一步加剧。普通家庭正面临高物价、收入损失和就业不足等多重压力，只能通过借债来满足食品需求并维持基本医疗和教育支出。此外，高额偿债利息预计还将对财政收支平衡造成持续压力，从而进一步削弱斯政府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和帮扶。

但上述问题却未影响到富人阶层，民众因此痛恨旧政党体系，认为其是国家发生全面危机的根源之一。底层民众和年轻人期望彻底改革国家的政治运作方式，摆脱旧有精英、家族政治和庇护政治。民心思变下，今年9月22日，斯人民解放阵线（JVP）领导人迪萨纳亚克赢得大选，改变了自独立以来斯政坛一直由两大主要政治团体——联合国民党和斯里兰卡自由党领导，或由其主导的政党联盟、自其分裂的派系领导的格局。然而，本届大选结果也显示出民意的撕裂，迪萨纳亚克在两轮计票中只获得不到半数的支持率。

三、新政府改革前景未卜

迪萨纳亚克目前拥有三大利好条件：较好的民意基础、宏观经济趋稳向好、美联储进入降息周期为斯吸引外资提供机会。但他需掌控议会或获得议会支持以通过改革方案、确保斯在2027年之前遵循IMF改革计划，还要安抚国际市场情绪、吸引外部投资者并帮助25%的人口脱贫，可谓任务艰巨且挑战重重。

当前，斯政局走向仍未清晰。9月24日，迪萨纳亚克宣布解散议会，并将于11月14日举行议会选举，这将是决定该国政治走向的关键。斯实行半总统制，总统与总理不和可能导致内政冲突，2019年斯宪政危机便由此引发。在上届议会选举中，迪萨纳亚克及JVP所在国家人民力量联盟（NPP）仅获三席。在比例代表制下，该联盟在议会选举中获多数席位难度较大。此外，少数族裔不支持、主要党派表态不合作，很可能导致NPP在议会中被孤立，从而使新总统难以推进改革措施。

新总统的执政能力和治理水平也面临考验。一是其需带领斯走出经济危机阴影，并采取强有力的改革应对债务重组不足和金融部门脆弱性问题。斯的主要问题是，如何在不增加新债务的情况下促进经济可持续增长，以及这种增长能否被更广泛共享。当前，许多人对新总统寄予厚望，但经济稳定的红利或需数年才能惠及民众，支持他的选民是否愿耐心等待是一个问题。二是其改革承诺存在悖论。他强调的国家干预、降低税收、严厉反腐等利民承诺非常受欢迎，但其政策在实施上可能会与初衷背道而驰。例如，迪萨纳亚克一直称要遏制总统权力并进行议会斗争，但若其所在阵营无法掌控议会，要推动改革就需加强总统权力；他还提出减税、禁售国企、增加公共支出，强调以国内资源解决债务问题而非依赖外部，但却没有提出如何解决收入来源问题。三是推进改革也将考验新总统处理地缘政治问题的能力。近年来，国内经济社会问题掩盖了斯面临的地缘政治问题复杂性。迪萨纳亚克在今年初访问了印度、中国等国，从公开言论看，他或将继续实施平衡的外交政策，但他能否从各国获得真正支持还有待观察。

总之，“草根”出身的迪萨纳亚克得到了迫切希望改变现状的民众支持，但同时也面临国家财政困难、缺乏政治力量支持等挑战。一旦议会选举失利，其倡导的改革政策将难以落地。倘若未能兑现改革承诺，那么受损的或将不仅是他个人的政治声望，还有斯国家复苏的希望。

作者简介：李艳芳，云南财经大学印度洋地区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