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库尔德斯坦见闻录(五)两伊战争开始和结束的地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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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祸乱之源
波斯什叶派化的得与失
异端中的异端
恶魔在人间
口岸通关遇老乡
巴士拉初印象
开启伊拉克自驾游
伊拉克篇
去伊拉克的第一站是巴士拉,这是伊拉克最南端的城市,紧靠着两伊边境。而两伊的陆路口岸位于霍拉姆沙赫尔(Khorramshahr),从阿瓦士到口岸大约两个小时车程,一路沿着卡伦河顺流而下,霍拉姆沙赫尔正是卡伦河与阿拉伯河的交汇处的一座城市。
阿拉伯河(Shatt al-Arab),是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汇流后下游河段的名字,同时也是伊拉克和伊朗在海湾地区的界河——霍拉姆沙赫尔对岸便是伊拉克,西边不远处则是两伊的陆地边界。
1980年9月22日,两伊战争爆发,伊拉克分三路大军进攻伊朗,其中最重要的南路大军集结了四个师,伊拉克的机械化装甲部队沿着我们前往口岸的这条公路直扑伊朗最大的石油产区阿瓦士;霍拉姆沙赫尔整个陷落,沦为了前线战场。这座城市在两伊战争之前曾是胡泽斯坦省最大的城市,1976年当地人口普查数据为146706人,十年后1986年的人口为0;战争结束后居民才慢慢迁回,至今尚未恢复到战前水平……
▲海湾地区两伊边界即水系示意
▲霍拉姆沙赫尔、巴士拉的相对位置示意
▲1980年9月22日伊拉克在南部发动的攻势,9号装甲部队和5号陆战步兵在汇合后沿着公路直取阿瓦士,正是我们去口岸的那条路。3号装甲部队则攻陷了霍拉姆沙赫尔
▲1988年两伊战争最后一场大战役巴士拉围城战,以伊朗耗尽所有有生力量、战成僵局告终。惨烈的战况就发生在就在霍拉姆沙赫尔和巴士拉之间。
两伊战争是一场邪恶与邪恶的对决,最后两败俱伤,谁都没能从这场历时8年的战争中获益,白死了一百万人,白搭了一万亿美元。这场战争展示了人类无底线的愚蠢,展示了盲目的信徒如何被“圣战”煽动用血肉之躯抵挡钢铁洪流,展示了无辜的百姓如何为独裁者的野心陪葬……
两伊战争爆发的原因很复杂,其中有边境纠纷——两国都想要在阿拉伯河水域争夺更多的航行权;有民族矛盾——伊朗靠近海湾地区的胡齐斯坦省是阿拉伯人聚居地,多次反抗波斯人的统治;有资源争夺——胡齐斯坦省作为石油和粮食产地,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
但其深层次根本的原因,是什叶派和逊尼派的权力之争。
中东祸乱之源
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冲突要从什叶派的崛起说起。
什叶派在16世纪之前在伊斯兰教中一直属于小众,当时的穆斯林大部分都是逊尼派,因此逊尼派的政治、宗教、军事中心,就相当于是伊斯兰世界的中心。伊斯兰世界的中心在历史上转移过很多次——伊斯兰教创立之初,中心是在古莱什部落的革命老根据地麦加和麦地那,麦加、麦地那到现在还是伊斯兰教最重要的圣城;7到8世纪的倭马亚王朝(Umayyad
Caliphate)时期,中心随着王朝统治者迁移到了大马士革;8世纪开始阿拔斯王朝(Abbasid Caliphate)取代倭马亚王朝,在两河流域建立起了《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个无比繁华的巴格达,成为了伊斯兰世界新的中心;巴格达在13世纪被蒙古铁蹄踏平后一蹶不振,伊斯兰世界中心一度随着马木留克王朝(Mamaliyk)转移到了埃及开罗;直到16世纪奥斯曼帝国征服了大半个伊斯兰世界,君士坦丁堡成为了哈里发王座的所在。
然而随着16世纪萨法维王朝(Safavi)推动什叶派成为了波斯国教,伊斯兰世界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分裂——至少对什叶派而言,逊尼派的中心不再等同于伊斯兰教的中心。萨法维波斯和奥斯曼帝国东西比邻,在各个领域都具有天然的竞争属性,如贸易、军事、领土、地缘政治等,但最重要的还是什叶派和逊尼派对伊斯兰世界主导权的争夺。那会儿整个世界还没有对石油那么饥渴,现在的沙特、阿联酋这些地方的阿拉伯人都还在吃土;所以从16世纪到英俄大博弈之前,中东基本上就是波斯和奥斯曼这两大帝国的天下。
▲17世纪横扫南亚、中亚、北非、东欧的三大伊斯兰“火药帝国”——奥斯曼、萨法维波斯、莫卧儿。
英俄大博弈打破了中东原有的秩序,无论逊尼派还是什叶派,一时间都成了鱼肉。奥斯曼帝国解体后变成了世俗化的土耳其,不再争夺宗教权利,逊尼派的中心转移回到了最初诞生的地方——沙特阿拉伯;而伊朗经历了孱弱的卡扎尔王朝和世俗的巴列维王朝之后,被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系统还原”,什叶派势力浴火重生,重启了两大教派对伊斯兰世界主导权的争夺。
几乎在差不多的时候,萨达姆掌握了伊拉克的大权。萨达姆野心勃勃,一心要光复伊拉克在巴比伦时代的荣光,重现巴格达在阿拔斯王朝的辉煌,企图让伊斯兰世界的中心重新回到两河、回到巴格达。但问题在于,伊拉克是个逊尼派执政、什叶派人口占多数的国家,这就让伊拉克跟伊朗乃至其他逊尼派国家的关系变得很复杂。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中东地区还有个以色列。以色列在二战后遵照联合国决议建国之初几乎是所有中东国家的“公敌”,唯有伊朗跟以色列关系还不错——大家可能想不到伊朗和以色列曾经有过一段蜜月期吧?因为那时候伊朗还是巴列维王朝,巴列维伊朗一来亲美反共,二来本来就跟逊尼派阿拉伯国家不太对付(但还没有后面那么敌对),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跟以色列发展出了良好的合作关系。那会儿多亏了伊朗给以色列输送石油,帮助以色列渡过了阿拉伯国家对其石油禁运的难关;而以色列也在帮助伊朗建立现代化军队过程中提供大量训练和装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以色列凭借着充沛的武德,把中东那些阿拉伯国家差不多都给打服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变了天。霍梅尼为了否定前朝的“合法性”,当然必须推翻前朝的诸多政策,一夜之间宣布以色列是“伊斯兰世界的敌人”,而巴列维与以色列的合作则是背叛伊斯兰的行为。
于是,1980年代的中东形势变得无比复杂——伊朗敌视所有逊尼派阿拉伯国家以及以色列,想要向外输出意识形态革命,把大家都给“系统还原”了;伊拉克想要夺取阿拉伯世界的霸权,建立中东新秩序;以色列希望在约旦河西岸有块立足之地,得到其他中东国家的承认;叙利亚掌权的阿萨德家族信奉什叶派,是阿拉伯世界中唯一一个支持伊朗的国家;埃及第一个与以色列和解,被伊朗视为走狗和叛徒;黎巴嫩由于教派分裂正处于内战,什叶派的真主党成为了伊朗的打手小弟;以沙特为首的其他一众海湾地区的阿拉伯国家,一方面支持巴勒斯坦的解放事业、拒绝承认以色列的合法地位,另一方面也提防着伊朗的什叶派革命输出,为战斗在前线的伊拉克提供了大量经济援助……
以色列在1990年代本来有机会跟巴勒斯坦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和解,结果和平进程被伊朗的小弟哈马斯和黎巴嫩真主党给打断了——阻止逊尼派阿拉伯国家跟以色列和解属于伊朗的“基本国策”。伊朗之所以敢于同时与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为敌,说白了是一场对赌——赌阿拉伯世界跟以色列一直保持着敌对关系。要是让这俩仇家放下成见联起手来,那伊朗势必与几乎整个中东为敌,毫无胜算。
那么问题来了——伊朗为啥宁可被制裁,也非要跟整个中东为敌呢?什叶派的主导地位就这么重要吗?大家和和气气做好朋友一起做生意赚钱不行吗?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先得把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恩怨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首先,很多人可能会觉得,逊尼派和什叶派再怎么矛盾,至少大家都是穆斯林,总是有办法调和的。如果你这样想那就错了,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分歧之大,可能就相当于基督教和洪秀全的“拜上帝教”……什叶派严格来讲就是伊斯兰教的一个邪教异端变种,而不能算是同一宗教的不同教派,有很多逊尼派穆斯林都会直言不讳地认为什叶派根本不是穆斯林。
我在《伊斯兰教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中写道过,穆罕默德生前吸取了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经验教训,在改编希伯来圣经故事假借“天启”口授古兰经的同时,把教义方方面面的漏洞都给堵死了,打造出了在逻辑严密几乎无法被证伪的伊斯兰教。但他千算万算百密一疏,没考虑到继承人的指定问题——继承人之争从来都是大帝国突然崩溃的最主要原因。果然穆罕默德尸骨未寒,一起打江山的小伙伴们就开撕了,不同部落派别势力为争夺领导权大打出手,场面搞得十分难看。
在继承人的人选问题上,当时的穆斯林分成了两派——什叶派主张“圣裔”血统至上,只有真主选定的人,即穆罕默德的直系后裔才有资格担当哈里发(即教派领袖);逊尼派则认为不必把人选限制在这么小的范围内,只要是穆罕默德的老乡、麦加古莱什部落的人就有资格当哈里发。这两派的主张,当然是代表各自利益集团的,所以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分裂并不像其他宗教那样是因为教义分歧,在最初纯粹是不同利益集团的权利之争。然而争权夺利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流血,公元680年发生了古莱什部落倭马亚家族建立的倭马亚哈里发国(Umayyad Caliphate)屠杀穆罕默德后裔家族的卡尔巴拉战役(Battle of Karbala,后面章节会详细讲),成为了什叶派与逊尼派彻底决裂的转折点。
▲卡尔巴拉战役两派决裂的转折点,也是理解两派分歧的关键点,正是我们后面要去的地方。
其实吧,无论逊尼派还是什叶派,在继承人问题上都已经违背了伊斯兰教义——伊斯兰教明确主张真主面前人人平等,可在选择继承人时却否认了这种平等。当时有人就指出了这个问题,凭啥古莱什部落或者先知后裔就要“高人一等”啊?于是分裂成为了逊尼派什叶派之后的第三派别——伊巴德派(Ibadi),主张穆斯林社区自治,社区政教领袖唯贤是举,不必用血统做限制。这个派别更加小众,现在只有阿曼的穆斯林是这个派别的。
这些不同教派虽然一开始只是对领袖人选问题存在分歧,但由于这种分歧牵涉到自身合法性,相互之间不可调和。不同教派为了主张自己的合法性,后来都发展出了各自独特的神学教义,在历史叙事和教义解释等方面都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分歧。
比方说根据逊尼派的记载,穆罕默德生前娶过11个妻子,总共生了3个儿子4个女儿;3个儿子自小便夭折,4个女儿虽然活到了成年,但没有任何一个活过30岁,只有法蒂玛(Fāṭima bint ʾAsad )死得比她爸晚,所以穆罕默德这一辈子都在白发人送黑发人。这4个女儿给穆罕默德一共生下了8个孙辈,长大成人的有5个,其中4个是法蒂玛的后代,所以从穆罕默德的第二代算起,“圣裔”至少留下了两支血脉。
但什叶派认为穆罕默德的第一任妻子是个年纪比他大很多的寡妇,不可能给他生那么多孩子,3个大女儿要么是领养的亲戚家的孩子,要么就是寡妇下嫁带的拖油瓶,只有小女儿法蒂玛是穆罕默德亲生的,法蒂玛才是唯一的“圣裔”血脉。
逊尼派根据《古兰经》的相关经文主张,穆罕默德是“众先知的封印”,而不是任何人的父亲,这就是为什么真主让穆罕默德的儿子都在幼年夭折,同时也是为什么穆罕默德没有提名继承人,因为他希望能够让穆斯林自行推举一个德高望重的领导人。
什叶派的反驳相当尖锐:“如果真主真的想表明不应该由穆罕默德的家人当领袖,那么为什么不让他的孙辈和其他亲属像他的儿子一样都死光呢?”并且坚持认为“圣裔”家族有着其他人所无法比拟的崇高威望来担任伊斯兰教的领袖,穆斯林会毫不犹豫地追随穆罕默德的后代,这个家族里面是不可能出坏人的……
什叶派之所以如此强调“法蒂玛是唯一血脉”,因为他们在夺权大战中是阿里(Alī ibn
Abī Ṭālib)利益集团的成员。阿里是法蒂玛的丈夫、穆罕默德堂弟;什叶派的Shia一词源于阿拉伯语Shīʿat ʿAlī,意思正是“阿里的党羽”、“阿里的追随者”或“阿里的派系”。阿里利益集团成员为了确立自己唯一的合法性,直接在源头上整了个狠活儿,把别人都说成“庶出”,只有自己是“嫡系”。这种“嫡庶之争”我们中国读者应该很熟悉,马上就能明白怎么一回事儿。
什叶派否定掉其他人合法性的思路就跟犹太人当年发明一神教如出一辙,具有高度排他性——犹太教觉得只有犹太人受到“唯一真神”的庇护,其他民族在世界末日都要被毁灭;什叶派觉得只有自己拥护的“圣裔”领导人是真主选定的,其他穆斯林都是谋逆篡权之徒,所以必须跟他们不共戴天。
但具有排他性的意识形态往往有三个特点,第一是限制了自身的发展规模,第二是容易产生一些极端化的想法和举措,第三是有利于集权和构建族群认同。
就好像犹太教历史上长期以来都被边缘化、受到宗教和政治迫害;搞小众化、小集团的什叶派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处境,只在局部地区和特定时期存在影响力——即便今时今日,什叶派仍是伊斯兰教中的绝对少数派,只占穆斯林总数的10-15%。
但在伊朗,什叶派的比例高达90%——如此逆天的比例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这得从16世纪萨法维王朝逼着整个波斯皈依伊斯兰教什叶派说起。
▲世界上只有三个什叶派居多的穆斯林国家——伊朗、伊拉克、阿塞拜疆。图中蓝色是伊巴德派的阿曼
波斯什叶派化的得与失
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帮大家把波斯的历史捋一捋,正好也把前面章节里提到的诸多相关概念给说清楚。
首先,有读者可能会困惑——你为啥一会儿“伊朗”一会儿“波斯”,这俩名字到底啥区别?从起源上来讲,“伊朗”这个词的意思是“雅利安人的土地”,“波斯”则是源于阿契美尼德王朝创建者居鲁士大帝的帕尔斯部族(Pars,当今伊朗的法尔斯Fars),波斯波利斯以及之前的旧都帕尔斯加德都是以此命名的(Persepolis是古希腊语,古波斯语中这座城市叫Pārsa,即“波斯”)。从概念上来讲,“伊朗”在历史上和现在都被作为国名,最早可追溯到3世纪的萨珊王朝,后来的萨法维王朝也曾以此为名,约等于“中国”;而“波斯”起源于部族名,约等于“华夏”或者“汉”。就像我们习惯上只讲“华夏文明”、不讲“中国文明”,习惯上也只讲“波斯文明”不讲“伊朗文明”。
古代“伊朗”的地域,大抵与伊朗高原相当,就好像古代“印度”指的是印度河流域,属于一个地理概念。公元前的伊朗高原有三个著名的古国——埃兰、米底、波斯。埃兰历史最为悠久,与两河文明互动频繁;米底则与波斯关系密切,同属于雅利安民族,但这两个王国最终都被波斯吞并吸收,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波斯统一了整个伊朗高原之后,有过三个大一统王朝——阿契美尼德王朝、帕提亚王朝(即安息帝国)、萨珊王朝。这三个王朝巅峰时期的疆域,都远超现在的伊朗;如今伊朗领土的大幅缩水,除了奥斯曼帝国和沙俄帝国的扩张之外,也是近代英俄博弈的结果。
▲红圈是构成波斯帝国的“元老三国”——埃兰、米底、波斯;绿圈是后来崛起并统治了整个波斯的帕提亚
古代波斯王朝虽然有过兴衰起伏——被亚历山大大帝征服过、被塞琉古帝国统治过,但波斯文明不曾中断,形成了一个独特灿烂的以琐罗亚斯德教为核心世界观的文明体系。直到公元7世纪伊斯兰文明兴起后,伊朗的大部分地区都被伊斯兰哈里发国所统治,波斯人在三观层面接受了伊斯兰教,古波斯文明从此被改变底色,形成了新的伊斯兰波斯文明。
但那个时期的波斯文明同化力还是很强大的,在很多方面影响了阿拉伯世界;然而公元8世纪巴格达成为了整个伊斯兰世界乃至整个近东地区的中心之后,位于伊朗高原的波斯难免有些被边缘化。直到公元11世纪突厥游牧民族挥鞭南下,才给波斯注入了新鲜血液,融合产生了我前文反复提及的“突厥-波斯文化”,波斯文明在突厥强大武力的加持下,一度有所复兴,可与阿拉伯世界分庭抗礼。
随后13世纪蒙古帝国以及14世纪帖木儿帝国的入侵颠覆了整个中亚的秩序——巴格达被夷为平地,阿拉伯人几乎遭遇灭顶之灾,其生存空间被挤压到了北非的埃及。蒙古人在横扫中亚的同时自己却被突厥化,对突厥-波斯文化推崇有加,波斯文明在伊尔汗国和帖木儿帝国的支持下进一步得到复兴,甚至借着莫卧儿王朝对外输出到了印度次大陆。虽然这一路的传播免不了变味,但我在2016年第一次去伊朗的时候,还是非常惊叹——原来北印度莫卧儿帝国的根源是在这里啊!
在经历了几番外族入侵和文化融合之后,波斯文明历久弥新,自然生出一股王者傲气,觉得自己才应该是伊斯兰世界的“正宗”。
16世纪萨法维王朝的崛起刚好顺应了这一天时地利,开始了波斯文明的全面复兴。
当时萨法维王朝虽然有了天时地利,但他们还缺“人和”,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经过了上千年的征服与被征服、融合与被融合,伊朗已经成为了一个多民族多教派混居的地区,需要一种统一的意识形态来构建族群认同。
而整个伊斯兰世界则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在伊斯兰初期的阿拉伯帝国时代,逊尼派伊斯兰教属于政教合一制度,“哈里发”同时拥有政治和宗教上的最高权威性;但自从阿拉伯帝国灭亡后,政教领袖“哈里发”名存实亡。诸如塞尔柱、马木留克、帖木儿之类的游牧“军阀政权”拥有政治权利,却没有宗教权威;而且他们也没法儿自立为“哈里发”,因为逊尼派的哈里发必须是古莱什部落的阿拉伯人。当时的逊尼派的宗教权威主要通过四大法学派的伊斯兰学者对宗教律法和教义的解释来实现,各个地区会有自己的伊斯兰法学派体系(Madhhab,包括哈乃斐派、马立克派、沙斐仪派、罕百里派;什叶派和伊巴德派都另有自己的法学派体系。我认为才是伊斯兰教真正的教派,相当于藏传佛教的格鲁派、宁玛派、萨迦派)。这种情况显然不利于集权,导致伊斯兰世界内部的争斗不断。
▲如果说什叶派和逊尼派是两个不同的宗教,那么法学派体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同教派”,就好像藏传佛教中的格鲁派、宁玛派、萨迦派
于是萨法维王朝创始人伊斯玛仪一世(Ismail I)想出来一个“一石三鸟”的办法——宣布什叶派十二伊玛目教派为波斯帝国的官方宗教,发动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强制改宗运动,将波斯的绝大多数逊尼派穆斯林转变成了十二伊玛目派。
我来跟大家详细说说这“一石三鸟”究竟是哪三鸟。
第一只“鸟”是解决了身份认同问题。建立萨法维王朝的皇室家族其实是突厥化的库尔德人,这本身就是波斯帝国民族和文化多元的体现。这种情况下宗教意识形态就成了进行身份认同重构最好用的工具——所以尽管萨法维王朝的君主和臣民都已经高度多元化,但他们通过强制改宗,构建出了一个统一在什叶派信仰下的“新波斯民族”。
不过这次强制改宗事件存在一个缺陷——由于国家机器力量有限,很多偏远地方政令有所不及,比方说库尔德山区、俾路支地区、阿富汗山区。这些未能在当时改宗为什叶派的地区,后来大部分都因为各种原因脱离了什叶派波斯的统治。
第二只“鸟”是统治者获得了宗教上独立的合法性。古代王朝的君主合法性大都来自于“君权神授”,萨法维王朝对什叶派的推崇,具有强烈排他性——把“四大哈里发”中的其他三位都拉出来鞭尸了一番,解散逊尼派教团、摧毁逊尼派清真寺、杀害逊尼派学者;只有追随阿里后裔的什叶派是“正宗”,其他穆斯林及其统治者都是篡位的“异端”、“伪君”……从此波斯君主不再依赖于逊尼派哈里发的授权。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从某种意义上什叶派和逊尼派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宗教,他们对彼此的排斥甚至比基督教对犹太教的排斥还大。
第三只“鸟”是实现了高度集权的“政教合一”制度。萨法维王朝通过推行十二伊玛目派,建立了一个由国家控制的宗教组织。教士不仅负责解释宗教法、监督宗教法庭、指导宗教教育和管理宗教基金,同时也在政治上发挥重要作用,确保宗教事务和国家政策一致。但教士阶级的政教权力来自于君主,比方说全国最高宗教职务谢赫·伊斯兰(Sheikh al-Islam)就是由君主任命的,君主由此获得了对宗教事务的领导权,既是世俗统治者也是宗教领导人。
异端中的异端
说到这里,我必须给大家详细解释一下“十二伊玛目派”,这个教派的教义特别有意思,把睁眼说瞎话发挥到了极致,甚至破解了“封印先知”的困境,堪称“邪教中的邪教”。
我一直说伊斯兰教是一个被“写保护”且很容易发生“系统还原”的宗教,这其中的关键设定正是在“封印先知”。穆罕默德自己是靠着纂改希伯来圣经创业成功的,所以他特别处心积虑地防范后世别人纂改他的话,搞出了“封印先知”这个设定——他穆罕默德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先知,他死后要是再有人自称“先知”,一律都是假的,穆斯林们一定要群起而攻之。
这一招真的特别狠,简直无懈可击,照理说可以在有效阻止伊斯兰的分裂。但穆罕默德生前只顾着防范“谁不可以领导伊斯兰教”,没说清楚“谁能够领导伊斯兰教”,于是就让“十二伊玛目派”找到了可以绕过系统防火墙的漏洞。
“十二伊玛目派”简单来说就是专门研究穆罕默德继承人问题的,这一块的理论在《古兰经》和《圣训》中相对空白,因此有着极大的作妖空间。
“十二伊玛目派”相信,先知穆罕默德的所有知识和智慧都来自于真主,他向人类揭示了“神法”(即《古兰经》)并引导人类接近真主。穆罕默德作为“封印先知”,已经完成了“神圣立法”的工作,之后自然不可能再有人接受“天启”了。但是呢,穆罕默德的直系后裔作为世界上“最高贵最纯洁的血统”,与真主有着密切的联系,真主会赋予他们高深莫测的神圣知识与智慧,对“神法”进行解释和指导,保证世人不偏离“伊斯兰教的正轨”。
这一扮演“先知继承人”角色、具有管理整个伊斯兰社会政教事务的最高权威,就是什叶派中的“伊玛目”。“伊玛目”普遍存在于伊斯兰教,意思是阿拉伯语中的“领袖”,不同教派有着各自不同的“领袖”。
什叶派关于“伊玛目”有几大原则——
伊玛目必须是穆罕默德的直系后裔(Ahl al-Bayt),即女儿法蒂玛和女婿阿里的血脉后裔,阿里续弦生的孩子都不算。
每一任伊玛目都是由前任通过“神圣的启示”任命的(Nass),不通过选举或者世俗权力获得——这正是霍梅尼任命哈梅内伊的法理依据。
伊玛目不需要学习就能通晓一切知识,包括特殊的“神秘知识”(Ilm),是人类与真主之间最重要且唯一的“中介”;
每个时代都必然有一位伊玛目生活在人世间(Imamate),来确保伊斯兰教法的正确解释和执行。
伊玛目在宗教和道德上都是完美无缺的(Ismah),不可能犯任何错误,是绝对的权威,拥有人世间的最高地位。
基于伊玛目的“绝对正确”,伊玛目天然应当成为穆斯林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以确保社会的公正和伊斯兰教法的执行。
根据“十二伊玛目派”的观点,穆罕默德死后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就是堂弟兼女婿阿里,其次是阿里与法蒂玛的男性后裔,所以阿里和他的两个儿子哈桑(Hasan ibn Ali)、侯赛因(Husayn ibn Ali)分别是前三位伊玛目。男性后裔代代相传,一共传了11任。但是吧,这11任伊玛目全都不得好死——不是被杀死就是被毒死,到了后期彻底沦为阿拔斯王朝的傀儡,一个比一个短命,跟西藏历史上一成年就被毒杀的9到12世达赖喇嘛情况差不多。
▲这是一张非常罕见的描绘穆罕默德形象的全家福(伊斯兰教禁止描绘穆罕默德形象)。头上有光环的分别是穆罕默德、阿里、哈桑、侯赛因这祖孙三代。边上这些则是穆罕默德的创业小伙伴
什叶派对此的解释是——圣裔家族所遭受的压迫和苦难具有更伟大的目的,他们替代世人承受了罪过,是真主对信徒的降福。
话说第11任伊玛目被毒杀那年28岁,他的副手对外宣称11任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儿子——即预言中的第12任伊玛目穆罕默德·马赫迪(Muhammad al-Mahdi)。副手以安全原因为借口,不让任何人见马赫迪,然后以代理人的名义代表马赫迪,对外发布言论、收取宗教费用。近70年间马赫迪先后有过四位代理人,但世界上从来没有人见过马赫迪本人,这段时期被称为“小隐遁”(Ghayba,公元874-941年)。最后一位代理人在自己临死前宣布,马赫迪将进入“大隐遁”(al-Ghaybat al-Kubra,公元941年至今)——根据“十二伊玛目派”的理论,由于世界上任何时候必定会有一位伊玛目,所以马赫迪在没有指定继任者之前是不会死去的,真主为了保护他用“奇迹”延长了他的寿命并将他隐藏了起来;当有一天真主允许他现身时,他就会重新降临人间,给人间带来绝对的正义……
这就相当于创造出了一个新的“授权体系”——穆罕默德之后,由于“封印先知”的设定堵死了后来者的路,没有人再能假借“天启”之名传旨;然而“十二伊玛目派”通过将“伊玛目”的权威无限放大,借着“隐遁”的第12任伊玛目“代理人”的名义来装神弄鬼,就成功绕过了“封印先知”的防火墙,获得了高级别的授权。
于是,萨法维王朝把逊尼派“哈里发”的权威推翻后,统治者借用“十二伊玛目派”的教义,把自己装扮成“隐遁”伊玛目马赫迪的“神圣代理人”(na'ib al-amm),通过修订族谱把自己的祖先追溯到了“圣裔”家族,通过大力推广什叶派和对抗逊尼派来证明其合法性;这个“神圣代理人”的权利可以涵盖伊玛目的所有特权,自然就实现了政教合一的权利。
▲什叶派里面有十几个教派,大家可能听过的德鲁兹、哈菲兹都是其分支。蓝色那个是伊朗国教“十二伊玛目派”,我把12个伊玛目都用数字编号了,最后一个就是马赫迪。顺便说一句,统治叙利亚的阿萨德家族信奉的是紫色的Nuzari努塞尔派,也叫阿拉维派。所以叙利亚跟伊朗一个鼻孔出气。
“十二伊玛目派”这些个歪理邪说,虽然加强了波斯内部的集权和团结,但反过来也使得波斯成为了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公敌”、“异端”。这个教派要是搁在当今突然兴起的话,那肯定就是像ISIS一样的极端主义恐怖组织没跑了,分分钟把你给围剿了。但人家出道早,在伊朗站稳了脚跟成为了国教,逊尼派穆斯林除了在国际上孤立他们之外,对他们还真是没辙。
想来让人感慨——公元前6世纪犹太人特立独行发明一神崇拜之初,被周边所有其他民族视为“异端”;公元1世纪耶稣改良犹太教发明基督教,一开始也被犹太教和罗马帝国视为“异端”;公元7世纪穆罕默德创立伊斯兰教,作为“异端”在犹太教和基督教之间杀出了一条血路;公元16世纪什叶派这个“异端中的异端”,通过萨法维王朝国家机器的推动,居然让更为“异端”的十二伊玛目派成为了什叶派的主流……如今这个“终极异端”正盘算着要如何主导整个伊斯兰世界。一神教的发展,简直就是不断“异端化”的养蛊,这是非常值得深思的现象。
另外,伊朗这种基于“十二伊玛目派”的君主制,从底层逻辑上教权还是要大于王权——教士由君主任命这一规定,在君主弱势的情况下必然会失效;而君主必须得到教士授权,却是被“写保护”的铁律。那些教士们又不傻,他们一有机会必然会设法让教权凌驾于王权之上,因此王权合法性依赖于教权的这种情况,多少有点与虎谋皮的意味。
巴列维王朝被推翻,说白就是王权和教权分离之后,教权颠覆了王权。经由1979年伊斯兰革命,伊朗再次回到了政教合一的状态,只不过这一次掌握政教权利的是教士。伊朗“最高领袖”的政教权力就跟16世纪的萨法维王朝一样,来自于对“隐遁”伊玛目的“代理权”(即前文提到过的“法基赫的监护”)。霍梅尼的头衔之一正是“马赫迪的副手”(Na'eb-e Imam),很多被他处决的官员都判犯有“反对第12任伊玛目罪”……你不得不说宗教洗脑就是很牛逼,假借着一个从来没人见过、可能从来都没存在过的“第12任伊玛目”名义,就能为所欲为。
读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了吧,伊朗跟其他逊尼派穆斯林国家其实是完全不兼容的,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甚至要比穆斯林与异教徒之间更加苦大仇深——他们经常会指责对方为“伪穆斯林”(kāfir),而纂改伊斯兰教义、混淆视听的“伪穆斯林”显然比对伊斯兰教义不闻不问也不信的“非穆斯林”危害更大;跟对方派别和解、承认对方,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非法”的,存在根本上的利益冲突。
从根本上来讲,伊朗现行制度的合法性建立在与逊尼派永恒的“圣战”之上,从而成了中东地区最重要的祸乱根源,甚至比以色列对区域和平的危害还大——以色列虽然也是邪教立国,但犹太教不搞圣战,不想去同化别人,稳定的中东大环境符合以色列的利益,是哈马斯和真主党不肯善罢甘休、谈判谈不拢;虽然以色列打起仗来出手狠,但你如果追根溯源会发现以色列其实属于“防卫过当”。而伊朗却是打心眼儿里不希望看到中东和平,因为那些逊尼派国家一旦跟以色列和解,就该调转枪头对付自己了,于是扶持了真主党、哈马斯、胡塞武装这些小弟,把中东搅得鸡犬不宁。
为啥我要在伊拉克的开篇花费如此多的笔墨讲伊朗什叶派的由来呢?因为什叶派和逊尼派冲突是伊拉克当代史的重要背景,接下去我们要进入的伊拉克南部属于什叶派聚居地,有两个什叶派最重要的两个圣城——纳杰夫(Najaf)和卡尔巴拉(Karbala)。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说回两伊战争,说说什叶派的疯狂是如何挑起这场战争的。
恶魔在人间
话说1979年霍梅尼通过伊朗革命成功夺权后十分膨胀——这种宗教狂热分子吧,脑子都有点轴,他们的想法都是非理性的。就好像ISIS势力扩张之后,便梦想征服整个伊斯兰世界。霍梅尼则认为,伊斯兰革命既然能在伊朗成功,那就应该在所有的什叶派地区乃至整个伊斯兰世界推广,让全世界女人都按照伊斯兰教法穿罩袍包头巾……
于是霍梅尼上台之后在公开发言中呼吁,伊拉克人民要向伊朗人民学习,把他们的萨达姆的复兴党政府推翻。
对伊拉克人民喊话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伊拉克是什叶派大国,霍梅尼流亡的14年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伊拉克南部的圣城纳杰夫,在当地具有相当的威望影响力;第二,伊拉克之所以会收容流亡的霍梅尼,主要因为有段时间两伊关系不好,霍梅尼作为反政府势力具有利用价值。但1978年两伊关系一度好转,为了跟伊朗和解,萨达姆就把霍梅尼给驱逐出境了……霍梅尼对此怀恨在心,打算要公报私仇。
萨达姆相对来言还算是一个懂游戏规则的政治家,对于搞宗教狂热那一套也不怎么感兴趣。尽管霍梅尼的喊话震惊了巴格达上下,但萨达姆很清楚现在的霍梅尼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让他随意驱逐的流亡教士了,而是大权在握的邻国最高统领;他希望能够跟新的伊朗政府睦邻友好,对霍梅尼的喊话装聋作哑,发表演讲赞扬了伊朗革命,表示伊拉克和伊朗应该在互不干涉内政的基础上建立起合作关系。
不料霍梅尼对此充耳不闻,完全不给萨达姆面子,继续喊话伊拉克人民赶紧革了萨达姆的命……这下让萨达姆脸上挂不住了——霍梅尼这货脑回路异于常人,根本就没法儿沟通啊!索性先下手为强跟伊朗打一仗得了……如果打赢了这场仗,伊拉克不但能解决跟伊朗历史上的领土争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胡齐斯坦省抢下来,风风光光成为中东地区的领导者,实现对波斯湾的霸权。
在萨达姆看来,打伊朗的赢面相当高。伊朗在伊斯兰革命之后陷入内忧外患——外部由于国际制裁,武器装备及各种资源都短缺;内部由于政治清洗,在两伊战争爆发前有12000名各级军官被流放、监禁或处决,光是被处决的高级将领就有85人……如此一来军队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
所以在萨达姆看来,既然你霍梅尼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趁你病要你命”,于是就有了本章节开头伊拉克装甲部队进军霍拉姆沙赫尔的那一幕。
▲邪恶与邪恶的对决
在萨达姆的预判中,这原本应该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事,将对霍梅尼的威望造成沉重打击,从而导致伊朗新政府垮台——就算干不死霍梅尼,也至少能够打击他的嚣张气焰,让他别再干涉伊拉克内政。
由于扎格罗斯山脉横亘在两伊之间,两伊在平原地区直接接壤的只有胡齐斯坦省,胡齐斯坦省自然成了伊拉克陆军部队的“集火”目标。然而萨达姆预想中的胡齐斯坦省阿拉伯人倒戈起义配合伊拉克占领的“剧情”却并未发生,伊拉克的入侵反而让伊朗人民前所未有地团结到了一起,就跟后来俄乌战争中的乌克兰人民一模一样;本来伊朗国内对霍梅尼的倒施逆行颇有怨言,然而霍梅尼在战争这一重大危机降临时的坚定自信,反而加强巩固了他的领导地位和声望——这种情况在世界上屡见不鲜。
伊朗虽然因为制裁缺乏重型武器,但在霍梅尼的煽动下有大量民兵志愿军挺身而出愿意为“护教”献身。霍梅尼将抵抗伊拉克的入侵定义成了保卫伊斯兰信仰的“圣战”,并向信众承诺——如果他们在战斗中阵亡,可以自动进入天国。
于是乎,大量缺乏指挥和后勤保障的民兵前赴后继地参战,用人海战术不计代价地杀伤伊拉克部队。冲锋陷阵的民兵当中包括许多未成年的孩子,整个两伊战争期间有95000名未成年的童军伤亡。霍梅尼对此当然无动于衷,在他看来那些未成年孩子去的并不是炮火纷飞的前线,而是天国的“绿色通道”。
▲11岁的伊朗娃娃兵。除了恶魔,谁会送这样的孩子上前线打仗?这不是发生在古代,而是上世纪80年代(图片来源:网络)
▲这张娃娃兵的照片很有名,戴着敢死队的头巾(图片来源:网络)
(图片来源:网络)
▲当时很多伊朗娃娃兵都会在枪托上贴霍梅尼的照片,十几岁的孩子本身就最容易头脑发热被煽动(图片来源:网络)
战争第三年,伊朗以巨大的人员伤亡为代价,几乎收复了所有战争初期被占领的失地,萨达姆眼看达不到他的战略诉求,于是打算止损,提议停火并从伊朗撤军。但霍梅尼不干,他的停火条件是萨达姆下台外加伊拉克赔款,以便让伊拉克的什叶派掌权。萨达姆自然不可能接受,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把仗打下去。随后,霍梅尼决定反攻伊拉克,将“圣战”进行到底,将“伊斯兰革命”继续扩大——霍梅尼宣称,除非伊拉克像伊朗一样成立“伊斯兰共和国”,否则伊朗会一直将这场“圣战”进行下去。
霍梅尼的如意算盘是反攻伊拉克的时候,能够得到伊拉克什叶派以及伊拉克库尔德人的支持配合——结果伊拉克的什叶派就跟伊朗的阿拉伯人一样,在战争爆发时都选择和自己的祖国站在了一起。只有伊拉克的库尔德人由于长期受伊朗资助,当起了“带路党”,协助了伊朗的反攻。然而这些库尔德人在两伊战争后期遭到了萨达姆的残酷报复,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种族清洗……关于这个我会在后面写到伊拉克库区时跟大家细说。
霍梅尼的宗教狂热和一己之私,让这场“圣战”又多打了6年,多花了数千亿美元,多死了数十万的人……宗教狂热展现出可怕的力量,将一批又一批伊朗民兵送往前线当炮灰、添人头。尽管那些娃娃兵、志愿兵的战斗力低下,但架不住人多势众不怕死,以血流成河为代价冲垮了伊拉克的防线,在战争中期获得了一些胜利。
但几乎整个世界都站在伊拉克这边——中东国家担心伊朗的什叶派原教旨主义输出伊斯兰革命,推翻阿拉伯国家的君主制;美国认为“绝对不能让伊拉克输给伊朗”,除了给予物资支持外,还亲自下场在波斯湾给予海上力量的支援……到了战争后期,伊拉克凭着更丰富的战争资源扳回一城,国际舆论甚至对伊拉克用化学武器屠杀伊朗平民的行为都视而不见,因为伊朗无底线的宗教狂热和好战已经无法再让人们产生同情。
▲战争后期的伊朗完全就是在把平民送到前线让伊拉克军队屠杀(图片来源:网络)
▲紫色是战争初期伊拉克推进的最远端,橙色是战争后期伊朗疯狂反攻占领过的土地……最后全部归零
持续了八年却几乎一无所得的战争,最后耗尽了伊朗民众对“圣战”的热情。举国上下唯一想要继续将“圣战”进行下去的大概就只有霍梅尼,但他终究也不得不接受弹尽粮绝士气低落无以为继的现实,在1988年7月接受了联合国关于两伊停火的决议。霍梅尼在讲话中对接受停火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和不情愿——
“那些通过殉道而离开的人是幸福的,那些在这支光明的队伍中失去生命的人是幸福的。不幸的是,我还活着,却喝下了毒酒……”
霍梅尼后来又在公开信中写道——
“……我们不会后悔,也不会为我们在战争期间的表现感到一丝一毫的抱歉。我们是否忘记,我们是为了履行宗教义务而战,而非解决边境问题……”
作为“绝对正确”的“伊玛目”,他当然不可能犯错或者抱歉,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悔过。私以为,这可能是人类所能说出的最邪恶的话、做出的最邪恶的事。最邪恶的事情往往都装饰着“高尚”的名义,最邪恶的人往往也都佩戴着“神圣”的光环——没有这些“名义”和“光环”的伪善加持,毁天灭地的邪恶又如何有机会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