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和乡巴佬,谁能拯救新罗马?

文 | 五花王

大约在中国的东汉时期,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写过一本小册子,叫《日耳曼尼亚志》,这是本宣讲道德的书,将罗马人和单纯、正直的蛮族加以对比,批判了罗马人的“腐化”。味道是不是很熟悉?当然,塔西佗彼时肯定难以预见到,这些高贵的野蛮人,最终会在三个多世纪之后将罗马帝国彻底毁灭。

随着2024年美国大选渐入高潮,各种离谱的新闻也不断刷新“竞选州长”故事的下限,无论是互相骂脏话的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还是充满了浓厚“杀人灭口”嫌疑的特朗普被枪击事件,以及特朗普随后提名“乡巴佬”J.D.万斯做竞选搭档,再后是民主党内部逼迫拜登下野临阵换马,一幕幕大戏可谓精彩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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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印度网友堪称是最大赢家:民主党胜,则在无数500强印度裔CEO、大英裔印度首相之外,又多了一位印度裔美国总统;共和党胜,则多了一位印度女婿的美国副总统,怎么看都是麻了。但印度网友的赢麻,可谓是多亏了三个字母:D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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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罗马的血税难题

作为世界帝国的遗产或者说副作用,其多样化臣民的人口汲泵效应必然会影响母国的人口构成。比如在英国首都伦敦,白人所占该城市总人数的比例从2011年的45%(490万人),降至2021年的37%(470万人)。而在美国,按照2021年公布的人口普查数据,白人比例已从1980年的80%左右下降到2020年的59%。

其中,黑人占美国人口比重自2010年以来一直保持在12%-13%之间,而西班牙裔、亚裔和混血人口则出现激增,在美国总人口中占比分别增至19%、6.3%和3%。此外,美国各年龄阶段的种族多样性均在上升,白人仅占18至24岁族群中的一半,而在幼童中,白人仅占47%。布鲁金斯研究所预测称,美国到2045年将成为以少数族裔为主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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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如果民主党不作死,走较为中间的路线,其对比2016年特朗普式共和党的优势会日渐明显。这也是共和党抨击拜登政府在非法移民“走线润美”问题上不作为,甚至不愿意在选举程序上进行公民身份确认的最大利益逻辑所在,毕竟主打多元、平权的民主党,对新移民的吸引力要远高于共和党。

DEI是“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的缩写,即多元、公平与包容。这是一个旨在促进工作场所和教育机构中所有人的公平待遇及充分参与的计划,并以增加校园或职场中来自历史上受歧视群体的学生或职工的比例为目标。美国民权运动时期通过的《1964年民权法》成为该计划落实的法律保证,这是美国六十年代反种族歧视和民权运动的重要遗产,现在甚至形成了一整套规范体制,成为美国社会寻求改善系统性种族主义及其系统性歧视的方式之一。

以万斯的妻子乌莎为例,她是印度移民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生物学家和教务长,她的父亲是工程师。法学院毕业后,她曾在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时任哥伦比亚区特区巡回上诉法院法官布雷特·卡瓦诺和肯塔基东区地方法院法官阿穆尔·塔帕尔手下担任法律助理(这些法官都属于保守派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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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斯正式接受副总统候选人提名前,乌莎在“芒格、托尔斯&奥尔森律师事务所”担任律师,没错,这就是刚刚去世的查理·芒格,巴菲特的终身搭档所开设的律师事务所,也是伯克希尔哈撒韦等一众大型企业的法律服务商。很难想象在尼克松或者里根时代,一个保守派首席大法官会招一个印度裔女学生做书记员(尽管她的导师是蔡美儿——另一位DEI受益者)。

从另个角度讲,万斯也是DEI的受益者,在他的那本自传《乡下人的悲歌》中,万斯花了整整三章的篇幅来描述他作为一个“异类”在耶鲁法学院的经历,在文化上,他是一个彻底的外人。然而,今天迎娶了素食(大概率是婆罗门)白富美,当上参议员,走向人生巅峰的“乡巴佬”万斯,似乎想要一脚把别人的梯子踢掉了。

2024年1月,哈佛大学校友、亿万富翁捐赠者阿克曼在黑人女校长盖伊因“反犹问题”辞职后写了一篇长文,表示DEI就是一种针对白人的“逆向种族歧视”。这篇长文仅一天内就在社交媒体X上获得2800万阅读量,7.3万点赞,并被特斯拉CEO马斯克等人转发。在保守派媒体笔下,DEI成了俄亥俄州火车脱轨事故、硅谷银行破产,以及大学校园里“反犹主义”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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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近特朗普遭枪击之后,在任上力推DEI项目的美国联邦特勤局局长金伯利·齐特尔(Kimberly Cheatle),也在国会4个多小时的盘问之后被迫辞职,但以DEI为代表的“白左政治正确”,引发最大关注度的还是埃隆·马斯克近期的一系列举动。

7月15日,加州通过了AB1955号法案,这部法案让加州成为全美“第一个禁止公立学校教职工将学生变性的事情通知家长”的州,而马斯克的大儿子泽维尔2022年正是在加州变性,并与父亲断绝关系。随后马斯克就在社交媒体上宣布,他已经决定将旗下的两家公司“Space X”与“X”的总部搬离加州,前往得克萨斯州,而AB1955号法案“是最后一根稻草”。早在2021年,马斯克旗下的电动汽车公司特斯拉的总部就已经从加州硅谷搬到了得克萨斯州奥斯汀,2024年6月,该公司的注册地也从特拉华州搬到了得州。

这不是DEI逆转的开始。在"黑命贵"运动之后,全美出现了大规模的“零元购”,民主党激进派甚至还发起了“撤资警察”运动,洛杉矶、明尼阿波利斯、纽约、波特兰、奥斯汀等大中城市已经将部分资金从警察部门转移到社会服务项目,导致一些警察部门裁员、取消培训计划、降低招聘目标等,大中城市犯罪率迅速上升。共和党保守右翼趁机利用公众不满情绪回击民主党的过度“政治正确”行为。

2023年2月,由佛罗里达州州长德桑蒂斯任命负责监督新佛罗里达学院的理事会成员们,投票废除了学校仅有4个全职岗位的DEI办公室。这位州长还签署法案,禁止公立教育机构对DEI计划进行投资。2023年6月,美国最高法院判定高校招生中基于种族的“平权行动”违宪,这意味着高校在录取过程中不再给予少数族裔学生特殊照顾。这一判决产生了巨大影响,截至同年7月,22个州已出台40部法案限制公立大学的DEI举措。在经济领域,包括谷歌和脸书在内的企业据传均大幅压缩了DEI相关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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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I退潮的背后是民主党内部难以抑制的分裂和矛盾。简而言之,民主党内部存在三大派系,分别是自由派、进步派和激进派。自由派以劳工政治为主战场,强调保护制造业蓝领的权益。支持工会运动,有限制的自由贸易和适当关税。虽然不从根本上反对全球化与自由贸易,但在经济议题上,ta们更关注于保护国内产业和就业。

进步派在经济议题上更注重提高最低工资标准、扩大福利覆盖范围以及全面医保改革;ta们认为资本是社会不平等的根源,主张打击金融资本,限制自由贸易,增加税收和扩大政府规模。在社会议题上,ta们积极支持妇女堕胎自主权、控枪以及少数族裔和LGBTQ群体的平权。

此外是民主党激进派,在经济议题上,激进派否认美国现行体制,要求重塑美国,提出大幅提升最低工资标准、全民医保、打击利益集团、加税和反避税等主张,并且强烈反对全球化和自由贸易。在社会议题上,激进派关注的身份政治和社会运动兴起,非法移民成为重要议题,他们不信任美国现行体制,并习惯在体制外发起社会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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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是近年来民主党激进派发起的一系列“盘外招”,冲击到了美国政治体系的基础稳定性,才引发了现下汹涌的回潮。当然,由于支持以色列在加沙的军事行动引起的美国校园大规模抗议活动,以及各路民主党激进派组织支持巴勒斯坦的立场,导致民主党传统上的大金主犹太裔准备跳船,是现下民主党选举危机的直接触发点。

如美国女权运动最大的赞助者之一,META/FACEBOOK前COO,犹太人雪莉·桑德伯格就在接受媒体访问时直言自己非常后悔养出了现在这种“怪胎”。META创始人,犹太互联网精英的代表扎克伯格最近接受彭博社访问的时候,也直言特朗普在遇刺之后的表现令他大为惊叹,以此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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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拜登-哈里斯阵营而言,只有确保美国的分裂,才能维系民主党的表面团结。在党内,用种族矛盾、身份政治掩盖跨国资本、金融资本等与劳动者的阶级矛盾,维持自由派和进步派的脆弱团队;在党外,以激化国内族群对立、强化与特朗普及共和党冲突等方式巩固民主党选民基本盘。有观察就指出,拜登之后,典型的并且性取向正常的白人男性(非拉美裔)恐怕很难成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

对喜欢自比罗马的美国国父们来说,这可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如果卡玛拉·哈里斯当选,那么就像罗马帝国迎来第一位蛮族皇帝马克西米努斯一样,天罡真正倒反(毕竟奥巴马还有一半母系白人血统)。但长期以来,作为一个流放犯、异教徒、亡命者、冒险家和叛乱分子所建立的国家,美国有其内在的认同“天条”,就如持枪权神圣一般,庇护权也是神圣的。而在这些信条之下,是“公民军团”和“血税换身份”的光荣罗马传统。而在当代,这种血税,恰恰正是以DEI的名义所出现的。

“乡巴佬”的皮,婆罗门的心

值得注意的是,民主党在过去通常被认为是“藤校法律精英”主导的党,克林顿、奥巴马、希拉里莫不如此,早年的候选人克里更是血统纯正的“波士顿婆罗门”,五月花号的后代。而共和党更多是一个工业资本家、垄断财阀所主导的政党,但近十几年来,两党的基本诉求和支持者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对此,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系讲座教授、欧洲研究中心主任亚当·图兹的看法则是,所有支持特朗普和万斯的大额资金,都来自所谓美国资本主义的 “个人主义”(personalistic) 一面。硅谷的著名风险投资人马克·安德森和本·霍洛维茨最近也开始表态支持特朗普,图兹认为他们的算计是战术性的,眼下支持特朗普将会让民主党进步派蒙受惨败,让美国政治的轨迹回到某种中间地带,回到美国的身份认同与美国的特殊天命之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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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斯的火箭串红,除了其“锈带”代言人的光环加身之外,实际上起根本作用的还有其身上奇妙的“跨界”属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在共和党这一侧难得的可以跨越美国身份认同鸿沟的人选。其背后所代表的,是源远流长的“国家保守主义”意识形态,和“数字军工复合体”的合流。

更深一步讲,这是超主权资本主义实体试图更加直接控制美国政治机制的一种尝试。彼得蒂尔,埃隆马斯克和戴维萨克斯合称Paypal黑帮三巨头,其中彼得蒂尔早就在2016年就公开支持特朗普,可谓是万斯的伯乐,万斯在蒂尔的风险投资公司Mithril Capital工作过,并且在蒂尔的支持下,当选为俄亥俄州的美国参议员;马斯克则在近年逐步转向支持共和党,特别是收购推特改名X之后;而戴维萨克斯则是直接现场参加了今年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并在其自己运营的播客节目中大力称赞万斯,将其称为自己的朋友。他们眼中的万斯,大概就是吕不韦眼中的“奇货”,可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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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蒂尔和马斯克

在意识形态上,这些人自称为自由意志主义者,蒂尔认为政府已经落后于技术,打算把自由市场引入政府,让1000个政府互相竞争,人(资本家)来挑选;而马斯克的所有技术,都围绕无政府主义,无秩序,绝对的自由,为了逃离主权政府,他一直宣称自己创立的公司都是为了殖民火星。

虽然也发端于硅谷,但他们并不是传统印象中的科技极客,而是非常冷酷的现实主义者和军工复合体的运营者,这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是回归了硅谷的本源:美国洲际导弹事业的配套服务集群地。蒂尔帮助创建的帕兰提尔在美国中央情报局抓捕本·拉登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现在也是情报分析这一领域中领先的美国国防承包商。

同样,没有军方和美国航空航天局的巨额经费支持,马斯克的SpaceX根本不可能实现大发展,更不用说,在马斯克的控制下,推特禁言了所有俄罗斯立场的KOL,通过星链技术支持着乌克兰的军事部署,蒂尔投资的几家人工智能公司均在乌克兰的战事支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种种迹象表明,万斯最初也是秉持自由意志主义理念的,后来转变为一个在经济、移民与外交政策上持激进立场的民粹主义者。有意思的是,万斯皈依了天主教,而我们知道,对受天主教传统影响甚厚的拉美裔选民的争夺一直是两党选举政治的重要战场。近年来,由于民主党进步派和激进派的一些过激举措,导致在家庭价值观上较保守的东亚裔和拉美裔对其产生反感,逐步偏向共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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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万斯声称自己是受了彼得蒂尔在斯坦福的导师,法国哲学家勒内·吉拉尔的影响才皈依天主教的,但这中间对政治的考量想必也起到了重大作用。就根本上而言,主导美国政体运行的“深层政府”,是一个表面分歧的矛盾统一体。当“骄傲男孩”冲击体制象征国会山时,当民主党激进组织在北卡大学焚烧美国国旗时,当前总统挨枪子时,就到了确认新罗马“公民权”的时刻了,元老院吵得再凶,那也是关起门来,属于内部矛盾,断不能允许泥腿子也坐上那议长席敲锤子。

然而,就像大小部族蜂拥而入在罗马帝国境内大搞多元平权社区玩小王国自治一样,新科技军工复合体对“蛮族近卫军”行废立之事当然也是心向往之的。历史上的奥匈帝国、俄罗斯帝国、奥斯曼帝国都没能免除从多元到分裂的结果,美国精英受了那么多年通识教育,当然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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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先回缩蓄力,搞好内部问题,而不是盲目维持一个老大帝国的摊子,在日耳曼黑森林和色雷斯山沟里消耗军团,迟早要搞出一场亚德里安堡战役来,帝国皇帝和举国精锐统统葬送。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蒂尔和马斯克,万斯和特朗普,远比民主党那些假大空们,看的深远。

当“神迹显现”之后,“天命加持”的特朗普,是能给美国再扎一根肾上腺素借来五百年,还是大热倒灶再搞出一次“华府事变”,倒挺值的我们隔岸观火,拭目以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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