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神外医生辞职后，被一千多万人围观……

他对趋利的医疗系统提出质疑：治病还是谋利？

撰文 | 汪航、黄思宇

在几周之前，“Goobie and Doobie”还是YouTube视频网站上一个无人关注的账号，发布的视频常常是对着一条河、一片海或一座山，拍摄长达数小时的静止画面。

直到三周前，账号的主人Goobie首次出镜，在一则长达48分钟的视频中，平静地分享了他从顶级医学院毕业成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工作10年后辞职成为无业游民的心路历程，以及他对医疗体系的失望。

这则视频在短短的两三周内播放量就达到了惊人的1000多万，近6万人在视频下留言。凭借这条视频，“Goobie and Doobie”的粉丝也从几百个猛增到了26万。

一位神经外科医生辞职，为何能引起无数人的共鸣？

Goobie的个人频道

手术不能根治病痛

Goobie说，他大学就读于MIT（麻省理工学院），后来又上了4年医学院，在接受了6年神经外科的训练后，做了10年神经外科医生。“去年我辞职了，没人理解我为什么辞职。”

这是一个正在经历中年危机男人的故事，Goobie希望通过分享自己的故事，能帮助到像他一样正在经历人生某个艰难阶段的人。

Goobie选择成为一名医生，是为了帮助别人。他还记得上医学院时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系里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医生，他说，你们作为医生的工作，就是减轻（患者）痛苦而不是做手术、开药。有可能是通过手术或开药来减轻痛苦，但也有可能只是倾听。”

在医学院读书期间，这句话曾伴随着Goobie成长，在日后成为实习生、医生后，他也一直记得这句话。

Goobie说，成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是因为自己一直对大脑运转很感兴趣。在医学院就读时，他就关注了一些前沿研究，如脑机接口。后来，他成功进入神经外科规培，花了6年时间学习怎么做脑手术和脊柱手术。不过，随着研究越来越深入，Goobie认为给人类装上机器人手臂或机器人腿的梦想可能不会实现。

29岁那年，Goobie顺利进入美国的一家知名医院成为神经外科医生。

“我的合作伙伴很好，我工作的医院很好，但我感觉很不快乐。”Goobie承认，这似乎不合常理，因为在外人眼里，自己工资高，工作受人尊敬，同事们也很好，但他就是不开心，“当时我尽力了，但还是无法描述问题在哪儿。”

Goobie想起当初的宣誓，想起那位老教授的话——医生的工作是帮病人解除痛苦。他也认为一名好的医生应该如此，虽然他掌握所有最新的手术，也知道怎么把手术做好，也确实帮助了很多患者解除病痛，但还是有很多患者是他帮助不了的。

“如果有人患有脊柱退化，可能是椎间盘突出压迫了神经，或是椎间盘严重磨损等原因导致疼痛。我可以通过手术切除突出的椎间盘，或者通过手术在脊柱里放置钛钉或钛棒，固定关节，消除关节移位。如果还解决不了患者痛苦的话，就植入电极，阻断疼痛信号。”

但后来Goobie意识到，他做的这些手术并没有解决患者的问题，手术虽然会让这些患者好转一段时间，但没法解决患者的根本问题。

还有一些患者，他只能对他们说，手术也帮不了你。“我感觉很沉重，因为我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我以为医生可以为患者解除病痛，我也确实解除了很多患者的病痛，但还是有很多人的痛苦我解除不了。”

困惑：医疗是治病还是谋利？

Goobie的助理医师对他们的工作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就好比一座房子屋顶漏水，把墙壁弄坏了，医生做的手术就如同进入房子，修补好损坏的墙壁，但没有去管漏水的屋顶。

这也启发了Goobie，他开始在临床中询问病人：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平时吃什么？你吃什么药？吸烟吗？喝酒吗？朋友多吗？家里人怎么样？你压力大的时候睡得好吗……“我对所有病人都会问一大堆问题。”

经过长期观察，Goobie发现，患者的生活行为方式，会影响他们的疾病走向。一些患者有着健康的饮食，充足的睡眠，良好的社会关系，保持运动锻炼，没有不良生活习惯，工作压力大时就通过冥想等释放压力。“这样做的人，很快就会康复，我不需要再给他们做手术，（有些人）在我做手术的几周前就康复了。”

反之，如果是生活习惯不好的患者，即便手术后暂时好转，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复发，然后再做手术，又好转个半年一年，接着同样的问题会再出现。“就是那个屋顶漏了的问题。”

Goobie明白了，健康的生活方式也会给病人带来健康，不只是背痛好了，皮肤、消化道、脱发……都会好起来。

但医疗系统的设定却并非如此，“医疗系统的问题在于，医院必须赚钱，它们要在经济体量上增长。但如果你找到一种帮病人康复的方式，其中不包括手术和药物，那医院和医生就陷入大麻烦了，因为你找到的这种方法不能向病人收费的话，你就失业了。”

Goobie觉得整个国家的医疗系统出问题了，当前医学的重点没有落在“如何让病人康复”上，而是在手术、药物等各种能赚钱的手段。

这让Goobie陷入了医生的职业道德困境之中，他把这种感受称为“道德伤害”，意为自己在做的事违背了道德准则，破坏了内心秩序。他无法忍受通过别人的痛苦来获利。病人就像那座屋顶漏水的房子，他的工作只是修补受损的墙壁，却没法修补屋顶。

那时，Goobie的妻子没有工作，他是家庭唯一的收入来源，他必须继续工作，继续做他已经不再相信的工作。“这让我崩溃了，我长了40磅，悲伤、愤怒、沮丧、没有希望。”

合同到期前一年，他38岁，大都数外科医生都会工作到60多岁，但他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如果再继续工作20多年，他觉得他的身体和心灵都会垮塌，他活不到60岁就会死去。

“我知道我快死了，身体和内心都是，我和妻子商量，把医生作为兼职工作可以吗？去做一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比如回归自然。”Goobie说，“在妻子的支持下，我去和医院说找个人替我，去年9月，我辞职了。”

医生如何看待Goobie的感受？

刚辞职时，Goobie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别人问起他的辞职，也让他觉得很难堪。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反而觉得没计划挺好的，没有计划就不必在某个时间去做某件事。我再也不用做脊柱手术了，我也没有收入，但我还有一点存款，靠这些存款我还能生活很长一段时间。”Goobie说，这大概就是很多人说的中年危机，但他觉得，过去的9年他都过得很不开心，那才是危机所在。

“现在，我在经济上可能面临危机，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睡得好，吃得健康。我带着狗到户外徒步，我和妻子每天出去散步。”Goobie的狗叫Doobie，已经7岁了，他知道狗狗会在他之前离世，他想记录下与狗狗在一起的生活，所以开设了“Goobie and Doobie”这个视频账号。

通过户外健康的生活方式，Goobie也变得健康起来，他的体重下降了，聆听大自然的声音也让他内心获得了平静，他希望自己发布的视频能够帮助更多人缓解压力。

Goobie忠于内心，活出了真实的自己。很多人在他身上找到了共鸣，认为他做了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去做的事。

有医生表示，自己行医14年了，非常理解Goobie的感受，“我一直在想，如果医学不是我唯一的收入来源，我该如何维持生活。医学耗费了我太多的青春，我觉得是时候走出去，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一位家庭医生称，自己之所以从事医学是因为想帮助别人，但他和Goobie一样，有相同的挫败感，尤其是没有时间倾听患者，“我也打算辞职，你给了我极大的启发。我打算休息一年，想出一种更令人满意的方式来帮助别人。”

一位退休的护理人员认同Goobie的观点，她说，药物和手术只是治疗病人的工具，而健康的工具应该是健康的食物、运动、睡眠等。还有患者介绍，自己在做背部手术前，曾被医生要求减肥，结果30年都未再复发，也省去了手术的烦恼。

国内某医疗行业从业者看了Goobie的视频后十分感慨，他说，虽然医学发展迅速，但仍有很多疾病是无法彻底治愈的，尤其是在充满未知的脑科学领域，“疾病治疗一直都不是医生单方面的事，需要医患双方的共同配合。”

他认为，多数医生可能都有过Goobie的感受，即医院需要维持收支，难免会有过度医疗的情况，也会让部分医生产生违背学医初心的感受，进而怀疑医疗的意义和对患者的价值，“改变不了大的医疗环境，那就保持善良和责任心，从影响患者开始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