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武器

    人类自诞生便与它结下不解之谜。它活跃于我们的视线之外,大部分被我们忽略掉,一小部分在大脑的脑干中被打乱并被当作“背景”进行监控。这些“背景”构成了我们世界的舞台,虽然驱动着我们的注意,但很少会捕获注意。

    尽管我们忽视了它,它依然安坐于我们心智之下,默默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只有当我们把它与剩下的感官和周围环境放到一个情景之中后,它才会在我们的意识里冒个泡。

    它是在黑暗中运作的感觉系统,它不太能告诉你某样东西是什麽,但它却会让你知道有些对你生存十分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它,就是声音。也许,这就是为什麽人们经常认为某种声音具有力量,就好象声波本身是活的,而且有自己的意图——或善意或恶意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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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遍布在人类文化的漫长旅途,将我们和世界紧密联结。《圣经》里记叙着,当上帝说“要有光”的时候,他便创造了世界;印度教徒笃信音节“噢姆”(OM)的创造性振动;而“黄钟”则定义了音阶的原始音调,正是这个音阶影响了古代中国宫廷与宇宙大和谐之间的关系。这种趋势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所体现,从宗教到波普文化,从科学到军备,概莫能外。

    而且,就像人类历史上出现的任何工具一样,人们在对它进行了足够的关注和开发之后,这些力量总会被用到邪恶的方面。从各方面来说,声音本应是疗愈人类的手段,或是能够促进人类社会团结的纽带。然而,事实上可能至少还有两种方法可以让它被用作武器。

    声波武器的想法由来已久。在过去几十万年里,人类就了解到,声音告诉了他们正在发生些什麽,而这些正在发生的往往都是他们无力掌控的。地震和雪崩时低沉的隆隆响声、树枝忽然被折断且幽暗中传来捕食者的咆哮、大风起兮乱云呼啸,这一切的声音警告着他们,一个具有强大力量的东西来了,你的反应就该跟听到清道锣声时的霎那一样,赶紧避开。

    一万七千年以前,远远早于《星球大战》中的音速爆破被幻想出来之前,古人就认识到,如果在一片平整的木头上面打个洞、系个绳子,然后在头顶上绕着圈地甩它,就能制造出一个低频的嗡嗡声,像是低沉的咆哮之音,而且随着听者靠近或远离还会有所改变。这个声音让人联想到直升机,或者是发生了意外的时光机器——就像日本动画里叮当猫的时光机。这就是吼板,一种原始的声学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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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吼板

    除南极洲之外,每个大洲的考古发掘现场都被发现过,而且吼板如今还在澳大利亚和朝鲜半岛原住民的宗教仪式中继续被用来驱赶恶魂,或者招徕好奇的游客。尽管发声的原理非常简单,但它制造的声音却又大又复杂。木制“螺旋桨”在随着绳子转动时,会成为一个低频振动器,而且其频率会随着靠近或者远离听者有所增高或降低,这是来自木板绕圈运动中的多普勒效应。

    大个吼板的声音很像大型动物的叫声与喘息,如果在夜晚的篝火边听到了这个声音,听者们一定会确信有某种体型巨大,且可能十分危险的东西被这个快速转动的东西召唤而至。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东西和自己是一伙儿的,共同去对付黑暗中的其他力量。吼板因此是将声音作为心理武器的最早运用之一,尽管它本来的目标是针对一些超自然的存在。

    声波武器在世界上各地的故事和现实中都出现过,涵盖着从古老的吼板,到远程声学威慑之类误用于对付现代人群的非致命性武器。它们多种多样的应用依赖于各式各样的技术,从系在绳子上的一块骨片或木片,到高技术的相位阵列压电发射器。

    不过,不同于许多其他常规武器,它们背后的故事和它所带来的恐惧,往往比武器本身更具威慑力。它们所具有的文化普遍性告诉我们,除了它们在世界上产生的实际效力之外,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那就是我们对声音在心理上的依赖以及我们和声音的隐秘关系。

    对于西方人来说,最早听过的声学武器可能都是靠武力作用的。根据《圣经》故事和一些考古研究,在公元前1562年左右,约书亚在耶里哥城与迦南人展开大战。战斗十分惨烈,最后城市的外墙轰然倒塌。据载,约书亚受到神圣启示,让他的勇士们同时吹响了手中的羊角号。羊角号更像是一种没有阀的小号,吹完之后,所有的勇士又同时大喊了一声。就是这喊声——不知是不是齐声大喊“倒”——的巨大共模谐波使得城墙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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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里哥古城遗迹

    这个故事是对能从物理上毁掉一件东西的声学武器最早的记载之一。约书亚和他的人在此役中做到了巡演乐队如今经常在做的事:他们把整座城都摧毁了。

    在中国春秋时期,大约鲁襄公二十三(前550年)也有类似的一个摧城故事,这个故事是330年后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前奏。或许大家有听过杞梁妻抚琴哀哭令城墙倒塌的故事。东汉蔡邕(133—192)为解说琴曲标题的著作《琴操》里为我们记载下了这个民间传说。

    昔齐之杞梁袭莒城,战不利,死城下。其妻就夫之所死处,援琴而歌之曰:“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哀感皇天,城为之坠。

    故事更早的版本见于西汉初年刘向所编的《列女传》,《列女传》中杞梁妻似乎还不懂琴为何物,单纯地哭之十日而城崩。说到这里,不由地想到向城而哭,可谓古今东西之共同风习,然而结果却有着天壤之别。西方的犹太女子两千多年来哭之不绝,而耶路撒冷厚一丈四、高十六米、长不足五十米的石墙至今纹丝不动。思来想去其中的缘故,莫非是耶路撒冷不相信眼泪。

    从约书亚勇士的羊角号,到杞梁妻的琴,东西的古人对武装声波似乎还有另一共同认知:虽然声音是通过振动的分子来传递能量的,但它还是需要一些相当专业的设备和在有限空间中释放的巨大能量,才能经由空气传播的波动造成一定的物理冲击。

    不过考虑到我们的心路历程和神经结构,我们人类不断想象着声音应该会在大尺度上产生物理性破坏,而我们更具创造力的工程师、科学家和作家都在不断努力试图创造出奇幻的声音武器。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它们在科幻片中是主心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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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魔堡,剧照

    在电影《沙丘魔堡》中,魁萨茨·哈德拉克的追随者就用一条改良的纪律来约束大家将嗓音作为攻击性武器,让他们的嗓音可以摧毁城墙,就像约书亚的军队一样。在电影《少数派报告》中,警察所用的配枪中都是“音波子弹”,可以把人打晕。

    我们为什麽要创造声学武器呢?文明开创以来,人类这个物种投入了惊人的时间和资本来制造武器,同时却又公开谴责对武器的使用。

    尽管声学武器在除了小说之外的生活中并没有太大用处,但是声音在我们身上的效应还是有的,比如,可以对一个有能力制订和实施计划的有组织的心智,用它自身的神经联结来对抗它自己。声音作为警告信号的这个本质属性,从我们最深层的脑干一直延伸到我们最高级认知中枢。如果要用一种充满力量的方式使大脑变得不稳定,你只需要对其加上一些基本心理学特征即可。

    回想一下,进化生物学曾教给我们的:如果一个声音又响又低频,那么它一定很可怕;如果它响亮且有很多随机频率和相位组分(就像指甲刮黑板的声音),那么它一定很恼人;如果它声音响亮还不可回避,那么它就是让人困惑且失去方向的。而且最好,如果一个声音完全脱离开了背景,就像来自一个不该来的地方,那么它就是会让人失去方向且让人害怕的。

    当然了,最有效的心理声学武器一定是给予了上述所有的这些情况,以达“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三国时期的军队已广泛使用“鸣镝”,这是一种由弓发射的箭矢,箭头中空,在飞过天空时能发出高音调的尖叫声。已发现最早的鸣镝是由骨头雕制的,箭头很钝,据司马迁《史记·匈奴列传》记载,起初,鸣镝主要是作为军队中信号传递与情报交流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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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镝

    《太白阴经》中曾有记载,吴国每个士兵配备三根弓弦、三十六支箭,包含破甲箭三十支,鸣镝箭两支,月牙箭四支。周瑜配箭的军队约有三千人,如果每人36支,正好10万左右,这个数大概就等于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总收获。

    后来,鸣镝的箭头做工更加精细了,上面打的孔更小,材质换成了铁,铸有一个或多个锋利的箭头,经常可以把浸了油的布头或棉花放在里面点燃。鸣镝的角色于是明显从一个远程交流工具和家庭用品演变成了一个声学负载型的攻击武器,它不仅从上方坠落时会发出死亡般的惨叫声,还可以在暗中把你点着。

   在此我试图对“风声鹤唳”的故事做一点新的解释,如果有人还想继续以苻坚(383年)兵败淝水之后,北逃路上听到风声与鹤叫声就疑心追兵,而笑话人家是个“孱头”的话,那么只能说明取笑人的人多半不懂军事。

    五代时期,孙光宪(约900—968)在《定西番·鸡禄山前游骑》中表达了鸣镝的有力袭击给处于被攻击一方所带去的极度恐惧:“一只鸣髇云外,晓鸿惊。”作为一个用声音引发恐惧的武器,它们在一千年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考古工作者也在中国、韩国、日本多地的发掘中发现了鸣镝的踪迹。

    在现代,来自上方的危险声音被人们刻骨铭记的,首要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来自德国的“容克斯87”轰炸机,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斯图卡”(Stuka)。

    就好像一架用来轰炸和低空扫射地面部队与平民的高能轰炸机还不够吓人似的,斯图卡还配备有另一个特殊的装备:一个可以发出哀号声的汽笛,它的名字叫作“耶里哥小号”(Jericho-Trompete),这个名字比起“尖叫死神”的浑名更加恰如其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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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卡,电脑模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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