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女王也会查处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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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首发于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

作者:熊韧凯

编辑:王小笨

最近网络小说里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挺热闹的。

性描写是首当其冲的,毕竟脖子以下的部位都不能出现了。对公众特别是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有毒害这不算是什么新鲜的借口,只是这一次的覆盖面更广,力度更大。

但文学从来都是社会和人的一面镜子,网络小说所正视的只不过是人人都有的欲望。就像很多人在转的那条微博,套用文学评论家夏志清先生的一句话,“网络小说可以提供一些宝贵的社会资料,那就是21世纪初的很多读者们,究竟喜欢做怎样的白日梦。”可是现在,白日梦也快不被允许了。

不过太阳底下好像没有什么新鲜事。

18 世纪后期,维多利亚女王治下的英国凭借先发优势率先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又加快殖民扩张步伐,“日不落帝国”这一称谓就是在这个阶段形成的。整个社会对国家进步充满信心,桂冠诗人丁尼生的《鹰》完美诠释了当时民众对祖国的看法:

“它用铁钩般的爪子抓住峭壁,紧靠太阳却独居孤寂之地,它屹立在蔚蓝世界的怀抱里。起皱的大海在它身下蠕动,峭壁上它双目炯炯,如雷鸣闪电般向下冲。”

与之相伴的,自然是享乐主义的兴起。当时女王的侍从官女公爵安娜每到下午都会觉得饿且无聊,便叫仆人拿茶点来吃,后竟引起全民效仿,形成了英式下午茶的传统。

到了 1851 年,一个法国人在参加水晶宫举办博览会后嫉妒地说:像英国这样一个贵族国家却成功养活了它的人民;而法国,一个民主的国家,却只会为贵族进行生产。

其实这话并不准确。维多利亚时代的辉煌离不开的是女王登基五年前通过的《1832 改革法案》,下议院借此打破保守党一家独大的局面,而引入了中产阶级的力量。

事实上,这也是整个资本主义中产阶级崛起的标志之一。在狄更斯笔下的 19 世纪前半叶的英国社会图景中,中产阶级还是一个充满开放性的群体,吸引着“大卫·科波菲尔”们通过自我努力挤入;到了19 世纪后期,中产已经成为表面上社会的掌控和把权者。

但社会风气却因此出现了分裂的两面:一方面,经济的快速发展带来物欲的泛滥,传统浪漫主义破产;另一方面,繁荣的盛世气象引领出一股伪善和假崇高的风潮,把鸡胸脯叫做白肉,鸡腿叫做黑肉,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联想,连裤子都不提到,钢琴腿还要用布包起来。

哈代后来在《德伯家的苔丝》中准确地触及这两方面:贫困小贩家庭出身的苔丝被少爷亚历克诱奸,后与牧师家儿子克莱尔恋爱,新婚当夜向丈夫告知自己的不幸经历,却又得不到丈夫谅解。

可浪漫主义的维护者们不愿用批判方式去揭穿这个现状。对他们而言,既要保护爱情免受金钱与权力的干扰,描述柏拉图式的爱恋又显得过于天真和幼稚。剩下的选择并不多,其中之一就是转向纯情色描写,这才有了维多利亚时代地下色情小说创作的高潮。

但像王尔德这样傲气的文学贵族不屑于此。

毕竟王尔德是外科名医和诗人的儿子,从小就在家宴上与名流们对谈,去上大学时还带了一堆收藏的青花瓷器与孔雀羽毛。后来在牛津深造,不仅成绩名列前茅,诗作《拉芬那》更是赢得校内诗歌比赛头奖。

毕业之后的王尔德搬到伦敦以“唯美主义教授”自称,还留下了那个经典段子:他去纽约时对海关官员狂傲地说:“我唯一要报关的,只有我的才华。”

到了  1890 年《道林·格雷的画像》刊载,王尔德的颓废主义美学风格被正式确立。作品中还没直接提及同性恋,但当中主角欣赏自身的美少年画像一事,已经为日后王尔德的“出柜”埋下伏笔。

更不要提书里的重要角色亨利勋爵,虽然结了婚,可“让他颇为满意的是,妻子离开了他”,还在当时英国同性恋聚集的一个度假胜地有一座度假屋。正因如此,《道林·格雷的画像》出版后,很快在评论界收到了“道德败坏”的骂名。

后来王尔德与道格拉斯的同性恋情被公开,陷入一系列官司与负面舆论之中,最终 46 岁便客死他乡。

然而这样的同性之爱与其说是自身性向带来的,倒不如说是上流子弟们刻意选择一种有悖于当时公序良俗的爱情模式,以此表达对自身阶层中虚伪家庭婚姻关系的反抗。正如王尔德出狱后又找到道格拉斯,道格拉斯对他说:“如果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尔德,那么一切都不再有趣。”

维多利亚时代的地下色情小说与《道林·格雷的画像》和现代网络小说中的耽美或“色情”作品相去甚远,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在部分作者与读者采取一种看似偏激的方式表达对“浪漫”和“美”的诉求背后,往往是禁欲的道德观念与纵欲的社会现实共存的状况。

既然我们无力改变纵欲的社会现实、拿走强者占有的更多社会资源,选择诉诸禁欲的道德观念、剥夺弱者的精神慰藉,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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