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有朱砂的仁丹安全吗？

最近一股攻击中医药的风潮又在网上兴起，有一些所谓的“科普博主”又在嚷嚷仁丹汞含量超标，借机煽风点火。

一位科普博主发文称，一位生活在德国的“王女士”向其反映，去年她因为长期腹痛而去医院检查，结果不但查出乳糜泻，还发现体内汞含量超标，属于严重汞中毒。为了找到汞中毒的源头，“王女士”和她的德国医生一起对近期所服用的药物和食物进行了分析，最后选择了可能存在问题的两种中成药和一种食材，送到专业机构进行化验。结果发现，同仁堂生产的仁丹汞含量严重超标，该批次产品生产于2022年2月。

检测显示，在该批次仁丹中，汞含量竟高达9729.985mg/kg。

北京同仁堂仁丹

中国药典2020版中虽然没有收录仁丹这个药物，但在其他很多中药材的重金属及有害元素含量中都有规定：汞含量不得超过0.2mg/kg。也就是说，这批仁丹的汞含量以国内标准来看超过了近5万倍。是不是看上去吓死人了。但实际上里面有故意混淆，偷换概念的问题。有人借这条想禁止使用朱砂。但这条放在朱砂上肯定就不合适了。按照硫化汞的分子式计算，汞在硫化汞中的占比达到了86.22%。

首先我们先看下仁丹的配方。仁丹是一个有几百年历史的传统品种。在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的网站上查询可以看到有多家药企生产仁丹。

  国家药监局网站上“仁丹”查询

仁丹的药品说明书显示，仁丹依照原卫生部药品标准（中药成方制剂）第5册WS3-B-0907-91进行标准生产。配方中共含有13味中药材（陈皮、檀香、砂仁、豆蔻（去果皮）、甘草、木香、丁香，广藿香叶、儿茶、肉桂、薄荷脑、冰片、朱砂。），对每味药材规定了重量比例，当总重量为1260克时，朱砂用量为100克。

仁丹部颁标准部分内容

据中国北京同仁堂（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官网介绍，该品牌仁丹属于OTC乙类（非处方药）。北京同仁堂仁丹的说明书中，不良反应和禁忌均显示为“尚不明确”。注意事项中只提到，有高血压、心脏病，肝病、糖尿病、肾病等慢性病严重者、孕妇或正在接受其他治疗的患者、小儿以及年老体虚者，“均应在医师指导下服用”。

此前，同仁堂就因旗下多款产品含有朱砂成分而陷入汞超标争议。2013年5月，北京同仁堂一款名为“健体五补丸”的中成药(注册编号：HKP-08760，批次编号：1033946）因汞含量超出上限标准5倍，被香港卫生署强制召回。根据香港中医药管理委员会发布的《中成药注册申请手册》中的规定，中成药重金属及有毒元素含量限量标准，汞的每日服用量上限为36μg。    香港卫生署发言人称，初步调查显示，该药品在内地制造，经同仁堂进口至香港销售，用于成人调理身体，但其成分不应含有水银（即汞）。同仁堂方面对此回应称开展自查工作。  彼时，长期关注中成药毒副作用的一位行业人士向媒体表示，同仁堂集团有数十种药品含有一种叫朱砂的成分，多种内地畅销药含汞量远超香港及欧盟标准，部分小孩可用药中也含有这种成分。

2013年同仁堂出具的朱砂使用情况说明

     2013年5月22日，中国北京同仁堂（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在官网发布声明，称含朱砂中成药均为药典处方等国家药品标准，并严格按照国家药品标准加工、生产和销售，患者遵医嘱按照药品使用说明书服用是安全有效的。  2013年5月24日，北京同仁堂股份有限公司再次发文，称牛黄千金散、小儿至宝丸中朱砂含量分别为0.467克、0.0155克，均符合国家相关标准。

现在让我们来厘清一下汞和朱砂的关系。汞元素在自然界中普遍存在，一般动物植物中都含有微量的汞，因此我们的食物中，都有微量的汞存在，可以通过排泄、毛发等代谢。单质汞是在常温下是液态的一种金属，具有银白色闪亮的外观，所以古人称之为水银。当然在自然界汞很少以单质形态存在，主要是汞盐等化合物形式存在。朱砂又称丹砂、辰砂，是一种汞盐，主要成分为硫化汞(HgS)，并含有少量的游离汞（元素汞）及可溶性汞盐。

朱砂图片

中国人很早就知道朱砂可以入药，并且知道可以从朱砂中得到水银。《本草图经》：水银，《经》云出于丹砂者，乃是山石中采粗次朱砂，作炉置砂于中，下承以水，上覆以盎器，外加火煅养则烟飞于上，水银溜于下，其色小白浊。至于西羌来者，彼人亦云如此烧煅。但其山中所生极多，至于一山自拆裂，人采得砂石，皆大块如升斗，碎之乃可烧煅，故西来水银极多于南方者。这就是古人从朱砂中获取水银的方法。古人的智慧远不止这点，古人观察到水银和一些物质的反应，《本草衍义》：水银，得铅则凝，得硫黄则结，并枣肉研之则散。别法煅为腻粉、粉霜。唾研毙虱。

天工开物中描述提炼水银的

后来还开始用水银和硫磺生产朱砂《天工开物》在记述用朱砂制水银和用水银制银朱时，指出：用一斤(十六两制)水银，加入两斤石亭脂(天然硫磺)，加热升华后，得银朱十四两、次朱三两五钱，两者合计超过一斤，多出的重量是从石亭脂的硫质中产生的。

中国人长期使用汞和朱砂，对汞的毒性也有了解。《本经逢原》：水银，阴毒重着，不可入人腹。今有误食水银，腹中重坠，用猪脂二斤，切作小块焙熟，入生蜜拌食得下，亦一法也。

有人肯定要惊呼，古人既然对汞和朱砂有这么多了解，为什么还非要用朱砂入药造成汞中毒。中国的传统验方是经过长时间应用的，收益大于风险才会应用。

朱砂（硫化汞）是汞盐，而且能作为生产水银的原料，但是两者的理化性质差别巨大。硫化汞的化学性质很稳定，在584℃升华，难溶于水，溶于硫化钠溶液、王水，不溶于硝酸、盐酸。人的胃酸是1N的盐酸溶液。朱砂（硫化汞）服用后几乎不会被吸收，会被消化道排出体外。

哪些检测出仁丹中汞含量很高有错吗？也不能讲人家检测错了。现在检测食品、药品中的汞的仪器很多，比如原子吸收、ICP-MS等等。但不论哪种方法，检测之前必须对样品进行消化，把样品中的汞转换成溶液再检测。这时候检测的汞就是样品中所有形态的汞，不管产品中是硫化汞和甲基汞，能不能溶于水，能不能被人体吸收。这时测出的汞和服用仁丹后可能被人体吸收的汞不是一个概念。朱砂服用后大概率是酒肉穿肠过了。

在中国药典中朱砂各论中规定二价汞不得过0.10%。朱砂粉也规定“可溶性汞盐：取本品1g，加水10ml，搅匀，滤过，静置，滤液不得显汞盐（通则0301）的鉴别反应。”。这个就是为了控制相对容易被人体吸收的可溶性汞。中国古人虽然还没有化学元素的概念，但通过实践也注意到了不同品质朱砂的差异，对朱砂进行精制、炮制。《天工开物》中对朱砂的精制有以下说明：“凡次砂取来，入巨铁碾槽中，轧碎如微尘，然后入缸，注清水澄浸。过三日夜，其下沉结者，晒干即名头朱也。”。通过水洗减少水溶性汞的含量。这个方法现在就演变为水飞法。

天工开物中描述精制朱砂的画

一些患者做过钡餐检查。用于消化道检查的钡餐是药用硫酸钡（即硫酸钡的悬浊液），因为它不溶于水和脂质，所以不会被胃肠道黏膜吸收，因此对人基本无毒性。但是人体摄入过量的钡盐会引起中毒反应，因此中国药典规定硫酸钡需要控制“酸溶性钡盐”。否则，在胃酸的环境中，酸溶性钡盐就会被溶解，危害人体健康。这个和朱砂中控制可溶性汞盐是一个道理。

近年以来，对传统医药（包括中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有一些质疑的声音，里面有只是技术上的，有的是有商业竞争关系，有的则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争议也未必是坏事，中药企业和研究机构应该对中药多做系统的研究。对于朱砂及其产品。个人建议可以先进行体外和动物试验，比如人工胃液、肠液中朱砂的溶解情况；动物服用朱砂后身体状态的变化，验证是否是硫化汞被动物吸收了，还是其他成分。

有报道讲动物实验研究表明，朱砂对中枢神经系统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对正常小鼠自发活动基本无影响，而对处于兴奋状态的小鼠有一定的对抗趋势，且有明显促进水合氯醛催眠作用及对抗戊四唑所致惊厥的作用。朱砂如果难溶于水，很难被人体吸收，那发挥安神作用的吸收进人体的硫化汞吗？这几年肠脑轴（Gut-Brain Axis）理论提示肠道、神经系统和免疫系统之间的复杂交互作用，对人类身体和心理健康起着重要作用。难溶的朱砂说不定就是作用于肠道的一些受体而发挥作用？本人对药理等方面了解不多，上面只是自己的猜想。

  肠脑轴示意图

个人还是比较相信中药的功效，生病时也吃过中药。但目前中药的说明书都比较简单。有的人在网上发视频抱怨有的药品说明书太长，说明书展开后有一张报纸大，觉得没意义。实际上这个真是外行了，说明书上功效、毒副反应、药物代谢内容多，说明对这个药物的研究比较深入。现在很多中药说明书上不良反应和禁忌显示为“尚不明确”。希望以后这些中药的说明书内容也能多起来。

 含有朱砂的中药按照剂量服用应该是安全的，不然也不会使用几百年。神农尝百草，一日中七十二毒，没有毒副作用的药物是不存在的。长期服用中药或西药都可能引起蓄积中毒。一氧化二氢服用过量也会中毒。服用药物出现不良反应后，需要及时就医、检查，采取停药和治疗等手段。像文头提到的王女士，如果确定是汞中毒，可以采用二巯基丙磺酸钠、二巯基丁二酸钠和二巯基丁二酸等药物排汞。各地都有药物不良反应监测中心，不良反应要及时不高。不断积累的不良反应数据对安全用药有很大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