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你人还怪好嘞。

第一次听到“医德”这两个字,还是在大学外科学的课堂上。这场景,挺像人民日报这种官媒报道的那样,外科的前辈大佬,白发苍苍,对我们谆谆教诲——

“做医生,一定要有医德。”

什么是医德?老师问完之后,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记也记不住。

就,医生的道德呗,我想,完全没啥感觉。

慢慢自己进入了临床,也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听到领导、老师对我们的教导,要有医德。

唔,有点反感了。天天医德医德的,烦不烦啊,我们给病人把病看好了不就完了么,我小小住院医,写好病历、换好药不就行了么,还能干嘛?

再然后,就是媒体上天天宣传的,什么最美医生,什么高尚医德。

虚,真虚。

尤其是当有些患者对你不满意的时候,痛骂你没有医德的时候,你对这两个字的反感已经到了极限。

“我只是想做个普通人,请不要用医德绑架我。”这似乎成了另一种的政治正确。

前辈教育我们,要有同理心,要对病人像亲人一样,要有服务的意识。

可又有人说,千万不能和病人共情,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可以。

我迷茫了。

实验室待了小半年,这个月来到了发热门诊支援,见到了我久违的病人们,让我对这两个字加深了一点点小的理解。

约莫是下午4点的样子,门诊的病人比以往多了不少,我连摸鱼玩手机的时间都没有了。

正给病人看病呢,叮铃铃,电话响了,是挂号收费处。

“王医生,有个12岁的小姑娘要挂号,咱们能挂么?”

这个我还专门研究过,14岁以下的患者都应该去看儿科,成人的医院是不能接待的。

“挂不了啊。”我跟挂号处说道。

我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过了一会,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年纪不大,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干练的寸头,穿着冲锋衣和牛仔裤,戴着眼镜,看着挺斯文的。

他后面跟着一个小女孩,十几岁的样子,怯生生地躲在爸爸身后。

“医生,我和女儿都阳了,你就给她挂一下号看一下就行,不用给她开药。”说着拿着手上的抗原给我看,果然是两条杠。

“不行欸,14岁以下的都要看儿科的。”我再次解释道。

“医生,不需要你给她开药或者检查,只需要有个就诊记录就可以了,你把病历打出来就行。”

我有点疑惑,这是干嘛。

男人看出了我的疑惑,“我们本来明天要坐飞机的,现在阳了没法坐,找航空公司退票,航空公司说自测的抗原没用,必须有正规医院的记录才行。”

哦,这我就明白了,我翻看他递给我的单子,发现了其他医院的诊断证明,已经写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

“这不是已经有证明了么?”

“没用,这家医院没有抗原检测,我发过去,航空公司说必须有抗原检测的付费和结果,还要有正式的病历才行。”

我去,要求这么高,不过也可以理解,因为新冠退票可以退全价票,里外里差很多。

“那你去给你女儿挂号吧。”我松了口,想起了自己上次也是去发热门诊看病,医生给我开两盒药的事。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男人很开心,连连道谢,说着就走出去挂号了。

“王医生,你刚才不是说不能挂么,怎么又让他挂了。”收费处的大叔气鼓鼓地走进诊室,一副怒气不争、埋怨责怪的样子。

“没事的,你给他挂好了,就是要一个就诊记录。”我摆了摆手,对大叔说道。

“不行的呀,你要不打电话问问门办。”然后冲我挤眉弄眼。

我懂他的意思,就是不想惹麻烦,而且帮我找了个理由拒绝。

我再看看这个年轻的爸爸,确实很为难的样子,像极了我当初去发热门诊想开两盒速福达,却被告之最多开一盒的样子。

“要不,你去儿童医院试试?”大叔还在冲我使眼色,我就是想让他挂,大叔不同意也不行。

“不行啊,医生,明天的机票,今天5点前就要上传资料。”男人无奈地看了看我,似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行吧。

我看了看门办的电话,打了过去。

“嘟嘟嘟。”一直没人接。

“喂,我是发热门诊,有个12岁的小姑娘,新冠阳性了,想看一下开个就诊证明可以么?哦哦哦,可以的是吧,好嘞。”

我挂了电话,冲大叔说,“可以的,大叔,门办说可以挂号了。”

大叔一脸难以置信,还想说话,我冲他摆摆手,让他给男人挂号,他不情不愿地带着男人过去了。

留下了小姑娘一个人,

“小姑娘,爸爸带你去哪里玩呀?”

“美国。。。”她怯生生地回答道,难怪呢,这去美国的机票退票费里里外外差不少呢,几千块估计有的。

她爸爸回来了,对我千恩万谢,我按照正规的就诊流程,问了小姑娘病情,检查了她的抗原结果,写好了病历,打印出来,递给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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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吁一口气。

“谢谢医生,您真是个好人。”他的眼神这么明亮,就跟当初我追的女孩,在我告白之后对我说我是好人的时候眼神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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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医生?”男人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走了,再次感谢。”

我摆了摆手,表示举手之劳。值完班,躺在床上,我忍不住想,我这种行为算不算有医德呢?

别了吧,还是别给我扣帽子了,我宁愿你说一句:

“你人还怪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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