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大呱一声:生物多样性,该往农田看一看了!

大猫说,他小时候上语文课学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感觉无比亲切。那时每年到了夏天,水田里青蛙大开音乐会,喧闹的蛙声融入了夜晚。自宋代以来,这种情况就没有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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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狭口蛙 ©大猫

农业出现以后,人类就对自然环境施加了巨大而持久的改变,然而人类并没有把土地变成生产粮食的“工厂”,Life finds a way,众多生物仍在农田上繁衍生息。农田甚至成为了特殊的生态系统,在维持生物多样性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

今天是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猫盟的小伙伴想与你分享一些来自田间的故事。

大猫:家门口有块田 /

1988年我12岁,那年我住在江苏郊区,家门口就是田。我上学放学路上的快乐,大都是那一块小小的农田给予的。

那时候令我记忆深刻的一个元素是田垄间的沟渠。沟渠有宽有窄,窄一点的不是全年都有水,大块一点的地中的大沟渠,水深可能超过1米,这些沟渠里的水生动物多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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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蝽 ©大猫

我有时候会在水沟边驻足观看,因为水里的鱼实在太吸引人了。可惜的是当时我对那些鱼的种类一无所知,甚至连它们的土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有在水底活动的,也有在水的中层成群活动的,体型有大有小。有时我能看到数百条的鱼群在沟渠里畅游——谁能想到这是农田灌溉渠里的景象?

有一次我自己用塑料袋、铁丝和绳子做了一个类似于地笼的东西,在里面塞了点面包然后沉到水里去。几分钟后提起来,发现里面满是小鱼。如今想来应该有不少鳑鲏,因为依稀记得鱼体型不大,身体比较扁,体侧五彩斑斓,应该是某种在发色的鳑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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鳑鲏 ©中科院水生生物博物馆

还有黄鳝,平时上学路上看不见,因为它们总是晚上活动。有时候晚上出去钓龙虾在田垄上能看见黄鳝在水里游。那时候总想抓一条,但一直没什么好方法,这玩意儿身上滑溜溜的,用手根本抓不住。

到了5月以后,夜间的农田就充满了蛙声。那时课上学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特别有画面感。但说来奇怪,这么喧闹的蛙鸣声,似乎从来不会让我睡不着觉,仿佛这些自然的声音就应该是夜晚的一部分才对。

田里的青蛙应该是以黑斑蛙为主。因为那时候菜市场里总是摆着很多青蛙在卖,我们叫田鸡,都是个体比较大的那种,里面肯定也有一部分金线蛙。晚上我能看到有人打着手电在田里抓田鸡。说来也怪,经常有人抓,但也没觉得青蛙变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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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斑蛙 ©大猫

除了这两种以外,我印象里还在田里见过小一点的蛙,应该主要都是泽陆蛙。这是一种在南方很常见的蛙类。此外,还有一些叫声非常明亮的小蛙,当年只听其音却很少见到,如今回忆起来无非是饰纹姬蛙、小弧斑姬蛙之类。如今在华东的一些山区和远郊农田还能找到这些小蛙,但当年它们就生活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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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纹姬蛙 ©大猫

前几天和陈老湿聊,红山动物园的本土区正在推动无斑雨蛙的调查和保护,或许有一天我们会看到在本土区重现无斑雨蛙的种群。当年我家院子外面的田里有没有这种雨蛙呢?我当时没有印象,也不会再有机会知道了。

夏季的野外伴着蛙鸣声,还有很多蝙蝠和萤火虫。我那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到了傍晚,数以千计的蝙蝠就开始往一个方向飞去,第二天天刚亮则能看到它们飞回来。至今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这么做。我有时候站在屋顶,徒劳地挥舞着竹竿试图打下几只蝙蝠,因为它们又多又近,但是却从未成功过。

水里还有很多小龙虾和螃蟹。这里的螃蟹不是我们常吃的大闸蟹,个子没那么大,但腿上也有毛,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种类。但小龙虾确实是我们经常抓来吃的东西。

在茭白地里,小龙虾的数量非常庞大。这种生物非常狡猾,人一靠近就嗖嗖地窜到洞里或者草里藏起来。但它们非常贪婪,因此也很好捉:我们用一根线,随便绑个什么诱饵,是肉即可,甩入水中就能钓起它来。而且这玩意儿夹住了食物几乎都舍不得放开,因此用一块诱饵不用多久就可以钓起一盆子小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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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䴙䴘捉小龙虾 ©张瑜

那时候没像现在这么多的做法,通常我们就是拿到小饭馆里让师傅红烧一下,就可以大吃一顿了。

田里的蛇有好几种。比较常见的主要是赤链华游蛇和红纹滞卵蛇,那时候我们叫“水赤链”和水蛇。白天去捉小龙虾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它们,这也是田间玩耍时的惊喜时刻。那时候经常会把它们捉住,玩几天后再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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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纹滞卵蛇 ©大猫

有一年11月,天比较凉了,我在院子里无意中发现一块石板下盘着一条小小的赤链蛇。当时我以为是夏天抓的一条赤链华游蛇,到了冬季就会变色成这样。我想它在院子里冬眠可能不是很舒服,还特意把它放到外面的田里去。后来想想真是多此一举,首先赤链蛇不是赤链华游蛇,其次在我家院子里冬眠其实是它自己的选择,我完全没有必要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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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链蛇 ©大猫

2年后我搬进我爸妈单位分配的房子里,也就告别了这种田园生活。而那片农田也很快消失不见。今天即便在郊区还能找到一些农田,但由于大量农药的使用,我再也没有看到如此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唯一一次让我感到情景再现,是在老挝调查的时候,那边的农田里,蛙鸣的噪声和我小时候记忆里完全一样

小崔:蛇!蛇! /

每年夏天,猫盟都有一个保留节目:去北京郊区找蛇。运气不好的时候还一无所获,在北京看条蛇都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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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半天,只找到马陆是常有的事 ©大猫

我小时候,在老家甘肃天水,蛇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每年夏天,跟着大人下地干活之前都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遇到蛇呀……

我那时真的太怕蛇了!

蛇会从田边的杂草中窜出来,会在一人高的玉米地里的塑料膜上游走,在山溪边的石头缝里翻滚,还会在田埂边和我突然狭路相逢——蛇和我都吓坏了,赶紧掉头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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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盘山蝮 ©大猫

小时候也常听大人说,棕色的、黑色的蛇有毒,三角形头的蛇有毒。有一天我去地里送饭,在一个沟谷口就和一条棕纹三角头的蛇对视了,它直直地停在我正前方,一动不动。我心想,它肯定是在酝酿着要来追杀我了,于是立马撒丫子跑,一口气跑到我家地里,见到我妈,向她描述当时有多么惊险,心扑通扑通跳。

我们那夏季雨多,语文课本里写“蚂蚁搬家蛇过道,不久就有大雨到”。当天上突然阴云密布,在地里干活的人们就会赶紧回家。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一条蛇也急急忙忙地从我们前面横穿过田间的大路,不一会儿就下大雨了。

在农田里遇到蛇还算正常,在家里看到蛇才叫一个惊悚。有一次早晨起床,我看到院子里的沙堆上露出一条细细的蛇尾巴,我赶紧喊来小叔,他拿长叉挑了出来,好大一条花绿的蛇!它疯狂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小叔将它扔到河边的草丛里,我们才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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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花原矛头蝮 ©大猫

当然,也有没被蛇吓到的情况:在沟谷附近的小路上,一条小黑蛇和我相向游走过来,看那体型应该刚出窝没多久,它实在太小只了,我根本不怕,还盯着它看,眼看离得越来越近,它似乎发现我了,就把头扬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我身边经过,那样子好像在说:“我很厉害哦,你不要过来啊!”回到家我跟我妈说遇到一条小蛇吓唬我,但还挺可爱的。

当我跟大猫炫耀我们老家蛇多么常见时,他问我“都有啥蛇呀?”我一下就说不出话了,我那会儿哪认得啥蛇呀,都不敢仔细看它们长啥样。

我从蛇这类吓破了我的小胆儿的动物说起,是因为它们确实给我印象深刻,而且夏季农忙时节,是人和蛇的活动高峰期。

家乡的农作物以冬小麦和玉米为主,小麦在暑期收割,脱粒之前,会摞起来暂存在村里的打麦场,那时蛇会频频造访打麦场,因为新鲜成熟的麦垛也吸引了很多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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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老鼠,蛇就会来 ©大猫

除了蛇,在农田里看到各种鸟、肉虫子、蚯蚓、甲虫、蛙、癞蛤蟆真的太稀松平常了,我除了会玩一玩磕头虫,追一下花蝴蝶,其他的实在吸引不了我的兴致。

我最喜欢麦田边开满野花的小坡,那里花多蝴蝶也多,被我惊扰的野鸡会突然从不远处的草丛里扑棱棱飞出来,有时候还会看到兔子蹦跶着消失在灌丛里。我还喜欢圆圆的刺猬,每次和刺猬偶遇都在黄昏后。

秋季玉米成熟,村里的大人们会在天黑之前去玉米地里,将去年清除掉堆在田边的塑料膜点燃,据说散发的烟雾和臭味能吓跑“cuan”,它们总是在晚上出来祸祸玉米。我问我妈“cuan”长啥样,她说长得像狗,鬼鬼祟祟的。我没有见过,很好奇,但是这样的活动她不带我。现在想来“cuan”应该就是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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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顺农田里的狗獾 ©猫盟

回忆起童年,我的话匣子就关不上,甚至想穿越回小时候。但其实当时的我们,心里想得更多的是,什么时候干完活回家吃饭,天会不会下雨。

种地从来都不是轻松的事情,头顶烈日,汗流浃背,粒粒皆辛苦。我不喜欢种地,但我喜欢青草和树木的味道,喜欢野花丛中虫儿飞舞,喜欢鸟儿和野兽们会来的土地。那里的生动、自由、饱满,我在城市里从未见过。

大鹅:我的老家有两片田 /

我的老家有两片田,一片离家近,另一片离家远。

00年左右我还上幼儿园的时候,一到放假就会回老家。离家近的那块田垄旁边有一圈野生竹子,中间穿插着樟树和金银花;离家远的那块则毗邻一条小小的渠道,南方水田总是离不开它来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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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是许多昆虫的家 ©pixabay

桂林种的多数是早稻或中稻,冬季水田里通常没水,有些谷子泥鳅也早就被周边的水鸟捡走了,只有偶尔才会见到旁边竹林蹦蹦跳跳的大毛鸡(褐翅鸦鹃)。到来年春天,人们往往会用一把火烧掉地里留下的稻茬,养肥一段时间后开始注水,从这个时候起,稻田才开始慢慢恢复生机

首先入驻的必然是昆虫,其次是各种螺、蛙和蟾蜍,螺这个时候还没长大,田鸡和癞蛤蟆(应该是虎纹蛙和黑眶蟾蜍)则会在水洼里产下许多卵,用矿泉水瓶一舀就能灌小半瓶。有的时候还会有一些跟着渠道水冲进来的小鱼小虾,不过我不记得它们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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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林蛙的卵 ©大猫

进入4-5月的插秧季,我就会跟着我妈还有老家的一家人去田里,把育好的秧苗移栽上,这是要抢时间的。我还记得有一回插秧本是晴天,没想到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于是大人们就冒着雨在田里抢种,而还没桌子高的我就只能站在田边,用尽全力把秧苗往稻田里扔。

等插完秧,就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用管苗了,家里偶尔会叫小孩去田里拔稗草。但是正经孩子谁会只拔稗草呢(?),当然是拿着鸡肝去农田渠道边上钓或者挖塘角鱼(胡子鲶)啦。这是一种个头很小的鲶鱼,比市场里的埃及塘鲺小太多,绝大多数只比成人手掌长一些,喜欢吃螺和蚯蚓,好的时候一晚可以钓上来2、3条。但大人们总说十几年前水质更好的时候,随便就能掏出来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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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虾 ©大猫

黄鳝也是渠道附近比较常见的鱼,不过它们就比其他鱼难对付很多。要抓黄鳝的话是不可能不弄脏衣服的,它们很滑,有时候会窝在一堆烂泥里,泥面上时不时冒出几个泡泡,需要一只手先往里探,想办法揪住它的尾巴,再用一只手插到另一个方向堵住它逃跑的去路,一番缠斗后才能把黄鳝拽出来。反正我是没有成功过。

渠道附近总是长着蛇莓,花是明黄色,果子是鲜红色,看着十分有食欲,大人们讲这个是蛇爱吃的,有毒,不过我偷偷摘了点尝过,现在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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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莓 ©Gertrud K. / Wikimedia

在禾苗生长季,喜欢光顾水田的鸟类是各种鹭,这些鹭鸟不吃秧苗,迈着长长的腿在尚且稀疏的稻田里挑挑拣拣吃鱼吃螺,除了村里某些好事者会打,其他人大多不会理会它们。

甚至有一回,我看到邻居家的田中央站着一只巨大的“大白鹭”,有半个门那么高,关键是站了三天也没走,担心这只鸟是不是受伤了不能动的我,怀着幼小的同情心,以及不敢独自去别人家田里造次的怂心,耗时1小时终于说动了两位略大一些的表姐陪我去“救鸟”。后来表姐们走到田中央,干脆直接把“大白鹭”拔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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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田中的白鹭们 ©pixabay

没错,是木制的大白鹭稻草人,表姐还当场用它的嘴在地上锄了锄说“你看,是假的鸟啦”。

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家人要在田里插一只假鹭。

尽管广西出了名的多,桂林这种有山有地的地方更甚,不过我还是只在田边见过一两次雨伞节(银环蛇)和饭铲头(眼镜蛇)。如果认真找的话,想必应该比这更多。

农田也会不时出现某些小型兽类,然而它们绝大多数时候是在附近的灌丛竹林里,或者在田埂上奔跑,并不会下到积水的田中。麂子、獾子经常悉悉索索路过,果子狸也会从林下飞驰而去。最稀奇的还是豹猫,其实我并未见过,但听家里人说起,有些离果园近的田边会有猫,而村子里很少有人养猫,养的也不见得能跑那么远,想来可能是野东西。

红后:大鸨往何处去? /

嗨,除了小时候回几次老家,以及上农家乐去玩,我对农田其实没有多少记忆。讲一讲入职猫盟以后,跟我们的工作交集最多的一块田地吧。

这里是位于通州水南村和桑园村的农田,是北京唯一的大鸨稳定越冬地。去年10月,我刚入职猫盟的时候,这里来了两只大鸨。然后田地开始翻耕种冬小麦,大鸨吓跑了一只,只剩一只孤零零地苟过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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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大猫拍的田地里的大鸨 ©大猫

水南村的环境很多样化,有农田、湿地、荒草地、杂木林,根据副中心爱鸟会的调查,在这里栖息的鸟有159种,其中国家一二级保护鸟类32种。而这片农田是通州唯一足够大、足够完整,能满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鸨过冬条件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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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大鸨和白枕鹤在下了雪的农田里休息,它们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城市副中心爱鸟会

实际上,有“生态”美名的人工林,因为植物物种过分单一,树林也不适合一些喜欢开阔地的鸟类生活,鸟类多样性并不高。而农田对于生物多样性的贡献,经常被忽视。沙河也曾有很多农田。资深观鸟人大猫表示,沙河两岸植树造林以后,虽然在树上做巢的鸟变多了,但鹤与大鸨已不再光临,雁鸭大大减少,云雀、百灵也难得一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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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头百灵 ©大猫

农田面临的另一个尴尬问题是,“农田”不是“保护地”,在野生动物保护的管理操作上会遇到很多麻烦。野生动物保护应该归园林局管,但水南村的田地属性是“建设用地”,并不在园林局的管辖范围里。这导致园林局晚介入了一步,没有及时阻止耕地,一只大鸨被吓走。

水南村的建设还在继续,大鸨以及水南村的生物多样性,将面临怎样的未来呢?

卢梭说过,自然的东西都是好的,到了人手里就变坏了。这很类似传统上的保护思路:划定保护区,杜绝人类影响,让野生动物在“净土”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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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鸨在城市的包围中,已然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 ©城市副中心爱鸟会

然而这种人与动物天各一方的状态是不实际的。一来人类的影响已经遍及全球,不可能给动物留出这么多的“净土”,二来人类与动物的关系并不一定是对立的。农业活动和野生动物可能是互助的伙伴。比如在延庆的野鸭湖湿地自然保护区,周围有一些农田,每年都会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灰鹤来到田里过冬,找零散的粮食吃。

往大了说,野生动物的活动也在维持着农业的运转。在美国,动物给庄稼传粉创造的价值,估价为每年12.5亿。生物多样性的意义不仅在于今夜能否听到蛙鸣,它是人类未来生存的希望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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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鸭湖周围的黄米田,灰鹤们在田里觅食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如今猫盟在山西和顺租了100亩地,尝试建设一个具有丰富生物多样性的农田生态环境,同时为“华北豹第一县”寻找新的共存发展途径。

而你有什么关于农田的有趣经历或者回忆,也可以通过评论分享给我们。我们希望“豹乡田”能成为一个窗口,让农田的生态价值能够被更多的人所认知。

我们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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