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弗洛伊德这个名字,我想起了马尔科姆·艾克斯

“弗洛伊德”这个名字在几天内传遍全球,上一个叫弗洛伊德的名人还是出生于十九世纪、写过《梦的解析》和《精神分析引论》的奥地利心理学家。因此,初见一位黑人叫“弗洛伊德”让我感到十分违和,就像许多国人乱取的洋名字会让友邦人士感到莫名惊诧,毕竟姓名的背后都是文化和历史。

感到违和之余,我想起了另一个同样用在美国黑人身上、同样听上去略显怪异的名字——马尔科姆·艾克斯,“艾克斯(X)”这个姓不是一个单词,而是一个字母,意在表达北美大陆的黑人并不知晓自己真正的姓氏,他宁愿用一个表示未知数的X给自己冠名,拒不接受来自英语文化的“赠与”。前两天有网友哀叹,美国几千万黑人,竟出不了一个像样的leader,然而美国历史上并非没有黑人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在上世纪那段马恩列斯毛的画像遍及世界、革命导师发表支持美国黑人斗争声明的岁月里,美国黑人领袖也曾掀起过大风大浪,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当然是马丁·路德·金,但更让当局如鲠在喉的当属马尔科姆·艾克斯。

与“调和系”的耶稣教徒马丁·路德·金不同,马尔科姆·艾克斯向来主张独立自主和对抗,在宗教上他选择了伊斯兰教,在演讲中他总不忘催促黑人兄弟尽快觉醒,辛辣地讥讽过去做稳了奴隶地位的黑奴,他指引大家自建社区,不去白人商店消费、不向白人银行存钱,教导大家不说“我们的宇航员、我们的军队”,“因为那并不是我们的”。他深知要得到货真价实的权益就必须进行货真价实的斗争,于是他直言不讳地告诉追随者们:没有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就不要轻言自由。 他也盛赞远在亚洲的黄种人用矮小的身躯赶走了白人帝国主义者,并顺理成章地暗示美国当时风头正劲的几大黑人领袖已被收买,堕落为帮助当局安抚抗争者的工具。

著名的、温文尔雅的、善于修辞的马丁·路德·金显然并不为马尔科姆·艾克斯所看中,但于后世金博士几乎被塑造成黑叔叔界的古今第一完人,可谓流芳百世——当马尔科姆·艾克斯已被大多数人遗忘。金博士以演讲见长,代表作《我有一个梦想》不光跨越了阿巴拉起亚山脉、传唱灯塔照耀的土地,还跨越了更为广阔的太平洋、成为中国教科书中的课文,相比于华盛顿的樱桃树,这篇演讲的确是金博士真实的作品。村上春树的自传名为《我的职业是小说家》,金博士的传记兴许也可以用“演说家”命名,民权活动家只能作为备选。几十年下来,对金博士的赞誉基本已经做到了360度无死角(其中中文媒体的贡献可能达到180度),在正面“完人式”赞美已趋近词穷的情况下,又衍生出“人无完人”式吹捧,把金博士发生在家庭以外的丰富性经历(包括对失足妇女的关心爱护)解释为人性的本真和质朴,“无论私德”——即便这一行为令其家人饱受精神折磨。

事实上,马丁·路德·金的地位在生前就已经得到了恰到好处的拔高,当局也签署了《1964年人权法案》,既然黑人梦已经完美地嵌入到美国梦之之中,不就说明Dream已经照进现实了吗?当然,马尔科姆·艾克斯不会同意。而站立在山巅的金博士,虽然从污衣派嬗变为净衣派,但贵为丐帮九袋长老,毕竟不能全然忘记从亚拉巴马出发时的初心,无法走上背叛阶级兄弟的邪路,知道不能无限期地徘徊于华盛顿和林肯之间。在职业生涯后期,尽管依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金博士悄然也开始谈及独立和对抗,而非老生常谈地“用选票教训他们”或者“白人黑人携起手来”,遇刺的前一晚,他的演讲《我已到达山巅》中甚至出现了打着马尔科姆·艾克斯印记的主张:不要买孟菲斯的可口可乐,把钱从市中心银行中取出来。死后,马丁·路德·金的IP被封印,当局垄断了对于一切的最终解释权,成功地把“优美修辞”打造为这项IP的核心卖点。

在20世纪上半叶,美国还出过一位离经叛道的抗争者,休伊·朗。休伊·朗活跃于资本家可以出动私人武装开枪镇压罢工者的时代,活跃于后来在《愤怒的葡萄》中受到赞誉的罗斯福时代,他不出意外的被罗斯福政府视为大敌,也遭受了主流媒体的全力批判,可事实上他并不能算是体制的反叛者,尽管喊着“人人都是国王”的煽动性口号,尽管似有越权之举,但休伊·朗始终走的是体制路线。与演说家金博士不同,休伊·朗成功取得权力,并运用权力很大程度上实施了惠及普通群众的财富分享计划,尤为值得一说的是,早在上世纪30年代,休伊·朗就是美国南方唯一平等对待黑人的州长。然而,在他全力备战总统竞选之时,针对特定人士的暗杀再次宣告自己虽会迟到、但决不缺席,休伊·朗自言的“可能最后一次演讲”,果然成了人生中最后一次演讲。马尔科姆·艾克斯、马丁·路德·金和休伊·朗的结局都是被暗杀,在后来的历史进程中,他们或被黑化、或被淡化、或被净化,总之灯塔普照之下再无像样的斗争领袖,只留下一地鸡毛的无政府主义打砸抢,以及除了直接给底层发救济再无建树的白左政客。

未来将会如何?美国这个“天选之地”好比欧洲工业文明的新区、开发区,北美大陆丰沛的自然禀赋配上工业革命成果,造就了遍地都是奶和蜂蜜的天堂,但灯塔国的信众无一经历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的洗礼,至今仍然饱受宗教触角的影响。回望理论导师的判断,无产阶级革命本应爆发于资本主义最发达的地方,但上帝气数未尽,安排列宁去资本主义最薄弱的一环实现了突破;而现今仅存的社会主义大国,更是脱胎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既没有资本主义实践,也不曾高度发达。经典理论错过了19世纪最发达的曼彻斯特,如今还会放过正名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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