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女人的“心之所在”
历史上,它的意义鲜少透过女人来表达,直到最近,女人才以不同的响亮表述,公开讨论自己“心之所在”的这个部位。
面对它,她们抒发青春期遭遇的尴尬与骄傲、成年后带来的快感与烦恼、哺育“心肝宝贝”的窘迫与欣喜,以及罹患恶疾的挫折与痛苦。为了它,她们宣示了妇女保健的运动决心、驳斥无良制造商的炒作、表达身为女性消费者的悲剧。当它过大,则渴望顺畅呼吸,太小,则无时无刻不想变大。女人如何看待它,不仅是个人自我评价的指标,也是总体社会地位的象征。
它,就叫做乳房。
(17世纪荷兰风俗画家胡奇《哺乳与孩子》局部)
对不同的人而言,乳房代表了不同的现实。它在婴儿代表了食物的宝库,在男人的眼中代表了激情的性。医生看到疾病,商人看到金钱。神秘学家将它转化为性灵之泉,政客要求它为家国服务,精神分析学者则认为它是潜意识的中心,就像亘古不变的支柱。
它的多重意义纪录下人类想象的维度。不同的历史时空里,关于它的某个特定意义会成为当时的主流意识,支配我们对它的全局感观。
中世纪末期,哺育的乳房首度成为性灵滋养的象征,两百年后,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与诗人为它涂上闪亮的粉色内涵。18世纪的欧洲思想家则将它打造成公民权利的来源,至于20世纪末的美国,用它不仅召唤了战场上的男人和家庭主妇们不可言表的幻想,对多数女人来说,它也揭露了可怕疾病的真实一面。
它的意义与时俱进,国别差异则是应有的内容。日本人塑造的不同于中国人。虽然南欧与北欧人都继承了希腊罗马文化传统,但显然小鸟依人的爱神主宰了地中海与法兰克,而披挂锁甲的雅典娜占据着不列颠与德意志。
尽管如此,我们还需要承认,这些几乎都是经男性眼光折射后的想法,我们不了解以前的女人想些什麽,更不知道她们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体。
如今,乳癌悲剧终于让女人夺回了乳房的解释权。认识了这一不幸的疾病后,女人猛然惊醒,发现它只属于她自己,枕边人、孩子与其他亲友也会因为无能为力,爱莫能助,进而弃她们而去。
但不可否认,乳癌也有其正面意义。对抗乳癌的草根运动告诉我们,它是可以被打败的,不必然致命,只要有良好的医疗照护与积极心态,治愈就有希望。
因此,我们正处于历史性时刻,一个“女人挺起胸脯,盛装打扮的时代来临了”,有关于它的概念股即将迈出一波强劲的走势。
没有人能够说明白它为何再度走红,就我来看,这其中有变与不变的因素。不变的是,只要拥有哺乳功能,它对所有人就是永远的符号。它的印象深植在我们的早期记忆里,当我们迈入成人世界,感受成人的责任压力、饱尝后工业化社会的疏离之苦,它就成了失乐园的象征。当这个世界因官僚系统、无止境的发展而越来越沉重,我们就越怀念人际间的亲密与连结。无奈的是,婴儿时期我们所熟知的哺育之地,却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们再度召唤它,希望它像护身符庇佑我们重返温暖的怀抱。然而,这样的重返欲望注定要受挫,惟有与伴侣耳鬓厮磨之际,我们才偶尔从对方的身体得到类似的感受。所以,吸吮与哺乳就成为男女最原始的幸福。
它虽是性、生命与哺育的亘古象征,却也承载了疾病与死亡,现在,它必须与它的命运搏斗。对女人而言,与致命基因开战,担心它成为潜在的强敌。对今日许多人来说,乳癌是一种触媒,改变了我们对乳房的想法,我们前所未有地视乳房为医学关怀的领域。它的医学意义正逐渐威胁并抹去它原始的内涵。
或许,它之所以重新成为媒体与流行的焦点,正是我们试图掩饰日益加深的忧虑。没有人确知乳癌患者为何持续增加,只能猜测它和环境中的有毒物质、科技危害有关。
它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社会价值的标记。过去,它被宗教、情色、家庭、政治、心理学和商业涂上各种色调;现在,它则反映出医学与全球性的危机。九个女人中便有一人罹患乳癌,乳癌已经跃升为人类第一大癌症,幸免于难者有如天选之子,期望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仍能保全拥有它。我们对它日感焦虑,正如我们忧心世界的未来。明日的女人和婴儿将拥有什麽样的福地?
为何不趁乳癌还未全面摧毁女人心花怒放的土地之前,让我们勇敢直视这座美丽的花园?
我们能找到更精确的检查方法,或者抑制乳癌的成长吗?如果能够,这将是全体女性、全人类与生命本身的胜利。面对威胁消灭女性的疾病,每个人发出一声“拯救乳房”的疾呼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们所拯救的,将不是我们的祖先留下来的乳房,它的意义与用途将完整地交给女人解释。不管大小形态,它都与我们的身体终老,并在最美好的季节,赐予我们欢愉与力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