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死了，凶手还在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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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妇”的标准是什么？
今天是郑灵华的粉色头发，2020年，是杭州吴女士取快递时穿的碎花短裙，2019年，是热依扎机场露出的乳沟，2016年，是雪梨醉酒后朦胧的照片，2015年，是黄多多在耳朵上打下的一颗耳钉。
在一个个事件中，她们的面容终将模糊，留下的一条条“不是好女人”的标准，像一双双恶狠狠的眼睛，时刻盯着我们。
事实上，荡妇是男性凝视下的每一个女性。
2月21日，是今年考研出成绩的日子。
小红书上，#室友考研出分了，我比她还疯#的话题一度被顶上热搜第一。
奋战一年，一朝逆袭，那种快乐、解脱、委屈和荣耀，是会迫不及待想立刻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分享的。
去年7月13日下午4点半，在拿到华东师范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时，郑灵华也是这么想的。
她拿着没舍得拆开的信封，想跟此时已经因脑梗、癌症中晚期住院的爷爷一起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但当时的她还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场怎样的灭顶之灾。
2022年7月份，那个在郑灵华的生命中无比重要的爷爷已经因为各种疾病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形销骨立。
但因为国内的疫情形势还很严峻，郑灵华一直没有能去医院看望他，只能通过视频来跟爷爷联系。
收到通知书之后，郑灵华决定，要让爷爷第一个看到。
“我考研的动力之一是能够让爷爷亲眼看到我上研究生，并以我为骄傲。”她在朋友圈曾经这样写道。
因为爷爷在她人生中的意义是非凡的。
她六个月大的时候就没了母亲，父亲忙，所以她一直都是由爷爷照顾。
接送她上学，买菜洗衣做饭，“爸爸不给买的东西在他那里都会得手。他是我在家里唯一的倾诉对象，替代了妈妈的角色”。
中考前，郑灵华想参加美术集训班，爸爸不同意，爷爷就偷偷给她塞报名费。
高中时，音乐老师建议她转学音乐。
学音乐需要钢琴，爷爷就用自己的退休金给她买了一台。
“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拥有一台钢琴是不容易的事。”
爷爷给她的爱和支持是毫无保留的。
退休后，爷爷在路边支摊修自行车，每次郑灵华期末回家，爷爷都会给她一些现金叫她存起来。
就是这样的爷爷，她印象中身体一直很健康的爷爷，在2021年11月突然病倒住院，这对郑灵华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所以，这份通知书是她给爷爷准备的惊喜，也是她和爷爷共同的荣耀。
原本她是打算请护工阿姨把信封带到病房，让保安叔叔帮忙拍一段视频。护工和保安在了解了她的情况后，检查了她的24小时核酸阴性证明，并允许她进入病房。
这对郑灵华来说是意外惊喜。
她哭着感激了好心的医院工作人员，走进了爷爷的病房。
爷爷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管，精神很差。
但在看见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之后还是叫了出来：“华华。”
郑灵华泪如雨下，她打开通知书，握住爷爷干瘦的手，一字一字地把通知书上的内容念给爷爷听。
在结束探视之后，郑灵华把探视过程的照片视频剪辑处理之后发在不同的社交平台。
小红书上，她特意在后面配了两个动画片里令人感动的爷孙关系片段。
“善逸，你是我的骄傲！”
“即使世界上的人都不偏袒小丸子，但我最最最最偏袒小丸子！”
这两句台词，完美概括了爷爷和郑灵华之间深深的亲情。
然而，温情止步于此，一场悄无声息的围剿正在向她包围。
就在第二天，她发现自己的私信消息“炸了”。
她的照片被别有所图的人盗去，铺天盖地全网疯传。
有营销号编造“专升本考取浙大”的故事卖课，并在收钱之后装死不回；
她和爷爷的互动，被人造谣是“爷孙恋”，说她“拿自己的爷爷炒作”“老爷子走得慢了；
她的师范专业被人质疑，说她不配当老师；
而被攻击最多的就是她那一头漂亮时髦的粉色头发。
“陪酒女”“夜店舞女”“外围大学”“不学好”“染发的都不是好人”，这是营销号搬运下出现频率极高的词汇，也是压垮郑灵华的元凶。
崩溃不是一瞬间的事。
郑灵华一开始做了许多努力。
她本就是非常乐观积极善良的女孩，在这件事之前她的社交平台里都是她阳光明朗的生活日常。
她喜欢美食、旅游、拍照，每一张照片上的她都是灿烂地笑着。
她也发布自己唱歌主持的视频，打卡学习进度，分享学习方式，保研逆袭，兼职赚钱，样样都做得漂亮。
然而在7月14日之后，她在社交平台上的语气突然就变了，在微博上，她质问道：“荡妇羞辱”和“造谣他人”真的会开心吗？
为了维权，她尝试到很多盗用她照片信息的账号下面留言、私信，希望对方能删除盗用的博文，向她去世的爷爷道歉。
但往往对方并不会予以理睬，反而会变本加厉。
她还积极存证，检索、捕捉网暴者和营销号的内容，花了4000元将15张微博截图、165张百家号截图和一份刻录的抖音视频光盘拿去公证。
4000元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是要她带很多节课，做很久的兼职才能赚到，就在她承受网暴的同时，她还被某学校拖欠了一笔已经被压得很低的学生培训合唱比赛的劳务费。
即使这样，她也要抗争到底，她无法忍受那些扑面而来的脏水和羞辱，尤其是那些爷爷有关的内容。
但维权之路太艰难了。
平台网络投诉需要越过层层“关卡”才能找到入口，提交投诉需要投诉者先提交自己的身份证诈骗和加盖公章的相关函件。
即便她投诉成功，对方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在许多网友的举报下，有一个营销号隐藏了侵权视频，但没过几天就放了出来，评论区第一条点赞量增加了4000多个。
举报一条就如此艰难，更何况她要面对全网的围剿。
最令人难过的是，郑灵华担心亲人受到波及，母校名誉受损，刷到恶评的亲戚却指责她“多事”，为何要发老人的视频？
但她依然不后悔发了那些视频和照片，最艰难的时候，她把从网友那里获得的善意，挑选最温暖的话读给爷爷听。
然而，网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消失。
有一个IP属地为浙江的网友，在事情发展了一个月之后，仍然“锲而不舍”地跑到她的微博下嘲讽，在被举报封号之后，他迅速换了小号继续对她进行辱骂。
世界上就是有那种似乎活着就为了躲在阴沟里随时准备啃噬阳光下生命的蛆虫，世界上也有太多阳光抵达不了的地方。
同时，郑灵华确诊了抑郁症。
她要跟网络平台斗智斗勇，还要跟网暴者直接对抗，还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抑郁症的加剧让她不得不离开学校去治疗，但不能学习也让她看不到未来。
甚至在她的遗书中都在说“我真的想好好读书，恢复社会功能”，遗书中还附着一份返校申请。
但她没能挺过这个寒冬，在2023年1月23日，在新年的第二天，郑灵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场未经谋划的围剿，也是一场默契十足的屠杀。
在她被网暴最狠的那段时间，郑灵华向律师咨询是否了解“杭州女子取快递被造谣”的案件，她希望自己的案子也能转为公诉，这样至少能看到一些些希望。
那件事和郑灵华这件事在本质上确实异曲同工。
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年轻女性去取快递，被便利店老板拍下视频发到微信群，意淫并编造“少妇出轨快递员”的谣言，在微信群到处传播。
事情不断发酵之下，最终被闹大。吴女士遭受飞来横祸，连身在国外的朋友看到谣言都打电话把她臭骂一顿。
大概一周后，因为公司怕影响声誉，吴女士被劝退，没多久，她男朋友的工作也丢了。
无辜被造谣、网暴的吴女士选择了报警。
经过漫长的诉讼审理，最终被告人向吴女士道歉，并被判刑。
可吴女士遭受的心理创伤和因此停滞的生活根本不是一句迟到十个月的“对不起”所能弥补的。
郑灵华被网暴是因为她染了粉色头发，被认为不符合公序良俗对好女人的要求，吴女士被网暴是因为她穿了漂亮的碎花短裙和高跟鞋，一看就“不老实”。
再往前倒，你会发现这样的事永远在发生，黄多多与黄谣纠缠不断的青春期，雪莉被拿着放大镜窥探的照片，热依扎被骂低俗的吊带装。
那些人根本不在意郑灵华是不是染了粉色的头发，网暴她只是因为她是一个被凝视的女人。
而粉色头发刚好是她那些照片里最显眼的特征罢了。
或许明天还会有别的女性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送上赛博绞刑架。
这是现代版“猎巫行动”，女巫之锤会随机砸向任何一个暴露在网络上的女性，挑刺、打压，而后绞杀，这套行动，已经屡试不爽。
那些网暴者呢？会愧疚吗？会后悔吗？
在她死后，世界会突然“爱她”吗？
事实上不会的。
郑灵华去世后，有曾经参与网暴她的人恬不知耻地在网上发言。
他直白了当地表达自己就是看不惯染发行为和“独立女性”。
他狡猾地称自己会对郑灵华网暴是因为她通过媒体“怼脸”推送，导致他看不惯的行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宣传和夸赞，于是他才心生反骨，怒而喷脏。
他满不在乎地说你们这些正义之士在这升堂有什么用，我销号跑路，你们有什么办法？
他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性别歧视和网络暴力行为消解为被男女对立和无良媒体利用的结果。
他将郑灵华苦苦坚持的的维权说成是锱铢必较，他说这场对立中，只有上层赢了、只有媒体赢了。
其实，当郑灵华的生命消逝，他还能如此发言的时候，就已经是他赢了。
是网络暴力赢了，是男性凝视赢了。
但他们不会一直赢下去。
热依扎被网暴后，作为公众人物她依然并没有选择沉默，而是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怼回去。
“如果说我的演技不好，你们怎么骂我都可以，但是我的生活，我有父母，不需要你们来教育我。”
结果我们都知道了，去年她凭借在《山海情》中的出色表现，横扫国内电视剧大奖。
吴女士应得的道歉虽然迟到了十个月，但到底把造谣者送进了监狱。
拒绝自证，主动反击，法律，是对付男凝最好的手段。
在前两天上野千鹤子和戴锦华之间的对话中，戴锦华老师说：“女性主义教会我们最重要的两件事是，首先，要接受自己，很多问题不是自己的错 ，而是很多人共同面临的困境。其次，不要加盟对手，去进一步伤害自己。”
全体女性都是命运共同体，当没有人穿吊带，也许短袖就会成为“出格”，当没有人染五颜六色的头发，也许安全的深棕就是下一个被盯上的目标，压缩生存空间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无处可逃。
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拒绝观察审判女性的行为举止，拒绝臆想每一个女性做事背后的“目的”。
去接受女性的多样性，去理解、支持每一个勇敢做自己的女性，主动和被“指控”的她们站在一起。
当女星的穿衣不再成为话题，当网红的个性装扮不再被质疑，当女性的行为不再被过度解读，当女性的形象不再被物化。
我们也都不必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
让我们一起为郑灵华默哀。
纪念这个善良乐观、积极开朗的女孩。
记住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