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王安石和“乌台诗案”有直接关系吗?
那还是元丰二年(1079年)五月, 苏轼同志从徐州调任湖州,主政一方。
苏大佬很喜欢这个地方, 山清水秀空气好,上班的时候摸摸鱼,下班了吟诗作画, 玩得蛮舒服。
但是好景不长, 三个月后的一天, 苏轼正在伏案工作, 进来几个御史台的人,说同志你跟我们走一趟。
苏轼一脸懵逼,啥事啊?
“臣知多方开罪朝廷, 必属死罪无疑。死不足惜, 但请容臣归与家人一别。”
来的皇差叫很淡然,说没啥大事,你太紧张了,喝个茶,我们走一趟而已。
打开公文一看, 只是普通的政务公文, 免去苏轼的太守官位, 传唤进京。
但是一上路情况就不一样了。湖州到沛京要走二十多天, 长途押解,犹如一路示众。
宋人孔平仲在《孔氏谈苑》里面说“顷刻之间, 拉一太守, 如驱犬鸡。”
苏轼7月28日被带走谈心, 8月18日就住进了御史台宾馆。
8月20日, 御史台主持对苏轼的提讯。
罪证是一本专门为苏轼刻的诗集,里面收罗了苏轼诽谤朝政的诗句。
御史台的别称是乌台, 苏轼下狱由诗而起, 所以这个案子在历史上叫做“乌台诗案”。
苏轼到底犯了什么事呢?苏轼本人也不知道。
御史台主审官把这本诗集当中的一些词句摘出来, 一条一条地念出来。
后世有一个词很形象,叫做“无限上纲” 。这件事大致就是这个情况。
监察御史舒亶亲自给苏轼搞了一个诗词赏析。
听完以后苏轼就明白了。
皇帝陛下不是实行“青苗法”吗?
“赢得儿童语音好, 一年强半在城中”
(苏轼·《山村五绝(其四)》)
陛下不是要明法整顿吏治吗?
“读书万卷不读律, 致君尧舜却无术”
(苏轼·《戏子由》)
陛下不是要兴水利吗?
“东海若知明主意, 应教斥卤变桑田”
(苏轼·《八月十五日看潮》)
陛下不是要推行盐禁吗?
“岂是闻韶解忘味, 尔来三月食无盐”
(苏轼·《山村五绝》之三》)
你说说你上班遛鸟摸鱼开小差也就算了,作为地方主政大员跟新法和朝廷公开唱反调是几个意思?
苏东坡还就真洗不清,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
诗案的发生, 大背景是王安石变法带来的新旧两党之争。
苏轼作为反对变法的“旧党”元老,当然是“新党”成员的心头恨。
苏东坡想不通。
变法改革没问题啊,但是为什么全然不顾社稷国家的基本情况和实际能力呢?
缓缓图之不是更稳妥吗?
治理国家, 难道就是全力发展经济吗,老祖宗讲究天人合一, 大宋朝以文治国。
为什么非得要激进呢?
苏轼想不通, 就频频上书劝阻。
劝阻不成就联合起一批贤德人士共同抵制。
还是文人一定要问文人的方法解决问题,就拿起了“笔杆子”, 作诗讽刺。
新派当然不愿意。
御史何正臣第一个开炮,向神宗皇帝上疏并进呈苏轼诗文, 指控苏轼诽谤朝政。
神宗没什么反应, 说我知道了,中书省去办理吧。
事情久拖未决, 苏轼毫发无损。
新党觉得这老东西树大根深搬不动,气得咬牙切齿。
恰在此时,刚到湖州的苏轼上了一份《湖州到任谢上表》, 里面有几句讥讽时政的言词。
新党人赶紧抓紧时间开团。
这些话其实放到今天来看,就是部门经理写完年终总结以后随口吐槽了老板两句。
“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御史中丞李定、舒亶等人立即上疏,,弹劫苏轼。
李定说, 苏轼有四条“可废之罪”:
一是“估终不悔, 其恶已著” 、
二是“傲悖之语, 日闻中外”
三是“言伪而辨,” ,“行伪而坚”
四是“陛下修明政事, 怨己不用” , 认为苏轼“讪上骂下, 法所不肴”
监察御史舒亶手段更毒辣, 东坡的“反诗”就是他亲自摘录出来的。
他还告诉皇上, “流俗翁然, 争相传诵, 忠义之士, 无不愤惋”。
苏东坡的言论已经造成了广泛的、恶劣的社会影响,严重威胁了社会治安。
(见朋九万《东坡乌台诗案》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九九“元丰二年七月己巳”条)
苏东坡被新派追着咬,这一次是真*摊上事了。
说到新法,就一定会联系到王安石。
王安石与诗案有没有关系, 说法不一致。
学者学者李炜光有一个解读,笔者将其梳理如下,可供解读。
其一 政敌说
“诗案”发生在元丰二年(1079), 而王安石早在三年前, 也就是熙宁九年(1076)就离开政界。那一年, 王安石由于丧子的原因第二次罢相, 去了江宁, 最后连宰相都不干了。
“诗案”是三年之后的事,其时的宰相已是吕惠卿, “诗案”和王安石有直接关系是说不通的。
从王安石开始推行新法到到“诗案”发生,的十年间,苏轼从来没有放弃对新法的抵制和吐槽, 王安石也一直没整他,爱嘛嘛。
王安石当宰相的时候不办苏轼, 退休以后回来搞当政的苏东坡,这样说难免有点勉强。
大家就说吕惠卿,这事是吕操办的。吕确实是王安石提拔的, 但王安石当政时, 吕王二人政见相左,吕为自己的“政敌”除掉“政敌”,怕是有点说不通。
其二 嫉妒说
说王安石是因为嫉妒对手的才华而下毒手的,这当然这当然是某些文人最愿意流传的说法。
王、苏二人虽然上班的时候关系很僵硬,但是一下班还是相互欣赏的。
这种“瑜亮之争”的尴尬,现在的史料鲜有记载。
相反,两个人好像关系还挺好。
王安石曾称赞东坡“子瞻, 人中龙也”。
(宋人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八.东坡一》:「时月出东方,林影在地,公展读于风檐,喜见须眉,曰:『子瞻人中龙也。』」)
苏东坡则称王安石“名高一时, 学贯千古, 智足以达其道, 辨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
(苏轼·《王安石赠太傅》)
真要说嫉妒的话,持这样观点的人在否定王安石的同时不就把想要吹捧的苏东坡一遍否定了?
其三 “小人”说
以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为代表,有文人会把王安石、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全部归为“王安石那群小人”,王安石的幕僚、下属、学生和继任者,统统属于此类。连官方反复修订出版的《宋史》也是这么操作的。
但是沿着学者李炜光先生的思路,用人品来评论王安石跟这件事有直接关系,笔者也觉得很勉强。
唐宋古文八大家: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王安石、曾巩、欧阳修。
这八个人是齐名的。唐宋八大家有什么共同特点?
其一,文学造诣都极高,放在今天都是master级别的人物。唐宋八大家的说法能沿用到今天,其中哪一个如果是水货,那就真的是对其它七位的打脸。
其二,这八位的政治方略里,都很有人文情怀,关注民生疾苦。哪怕是弊病很多的王安石新法,其初衷也是“富国强兵”。从深远的政治抱负来看,两个人也算是同道之人。从理想抱负、私下交情来看,大家到底会会惺惺相惜的。
笔者也同意,用人品来说王安石跟这事有关,很尬。
笔者认为,直接将王安石和乌台诗案挂钩,多少有一些一厢情愿的意思。
但是一定要说,的确是王安石用人失察,他亲手提拔的很多人造成了这个事件。
不管是乌台诗案还是新法失败,无论主观客观原因,他一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让人叹惋的是,从古到今,意见不同导致多少好朋友拔刀相向,老死不相往来呢?
而人人非圣贤,谁又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小情绪?
每个人都不是绝对的好,绝对的坏,都不是善恶一半。
每个人都应该是“真实的人”,有七情六欲,有正义正直的一面,也有小气自私的地方。
没有完人。
只是希望后世后人读书,少一些“瑜亮式”一厢情愿,不要为了树立自己的精神偶像吧而忽视别的。
我也很喜欢苏轼大江东去的潇洒。
但也许只是的王安石选择不一样而已。
看着积贫积弱的国家,相比江湖寄浮生,他选择了暗流激荡的朝堂,哪怕一定会输,也要去争一争吧。
我不知道历史究竟是什么样的,这篇文章也不是下定论或者如何。
也许很多年前,王安石在阴冷的官署里面,看着新法偏离了自己的初衷,想着自己背负和即将背负的骂名,想着如今的众叛亲离。
想起自己富国强兵的梦想和怨声载道的现在,想起苏东坡,或许也会想起他自己也曾是少年。
天地为薪火,举世为鼎镬。
注
【1】参考资料:
赵健《乌台诗案发微》
李炜光《乌台诗案始末》
陈羽枫《从“乌台诗案”看宋代诏狱的司法秩序》
涂普生《漫说“乌台诗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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