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的奢侈之风
公元前2世纪,汉武帝在对外敌的政策方面做了许多考虑,千方百计地为军费寻找财源。《汉书》中有关武帝多次用兵,穷奢极欲,致使国中空虚的记述随处可见。其例证之一就是户数人口急剧减少了。这样的说法多少掺杂了史书编撰者对武帝的一些个人偏见。
事实上,当时朝廷并没有向人民增税,而是通过调整国中物产和租税的融通方式使政府岁入大幅增加。这就是以均输、平准的政策为基础,加快货物流通,使租税在广阔的国土上不会被运费抵消。
古往今来,在幅员辽阔的中华,运送货物的费用自然会很大,以武帝征云南时为例,朝廷向云南运送大米,运30担最终只有一担能够运到。通过均输、平准的方法能够用最低的运费把要送的货物送到任何地方。这就是《汉书-食货志》中所谓“国用饶给,民不益赋”的原因。
当然,这里的所谓“国用”是指朝廷收入和支出的消费,不同于人民的财富。武帝死后,霍光摄政。他致力于节约军费和其他费用,即罢兵、少兴土木,于是人们也开始富裕起来。
这时候,武帝的部分财政政策如酒的专卖等被废除,但是,武帝的主要政策并未被废止。盐铁的专卖此后依然延续,只在元帝(前75年—前33年)时期曾有过一段3年左右的中止,后来又恢复依旧了。收入的来源依旧,而支出被节约了,所以汉代国家,无论政府还是人民生活都产生很大的富裕。
因为富裕,自然导致了奢侈的倾向。霍光本人为人谨慎,无论何事都奉行节约。然而,他的家庭已不再遵守这样的信条了。据《汉书-霍光传》记载,霍光之子霍禹的生活十分奢华,霍光之妻的生活也非常铺张,她的车座的褥垫是刺绣的;乘舆上镀着黄金;车轮用皮革和柳絮包裹,以防颠簸。
至于天子一族的豪奢,《汉书-外戚传》突出地记述了汉成帝(前51年—前7年)时期得宠的著名美人赵飞燕、赵合德姐妹的穷奢极欲的生活情景。
(“昭阳舍”虚拟图)
据说,赵合德的居所昭阳舍,中庭涂着彤朱,殿上涂着“髤漆”(红黑色的漆),门槛上都是包铜鎏金。门前的台阶是白玉(大理石)的,墙壁的围边镶嵌着黄金的图饰,并用玉石、珍珠和孔雀翎装饰。在收入《文选》的班固的《西都赋》中,也对昭阳舍的富丽大加称颂。
这一时期,工艺技术有了飞跃进步。关于此,《汉书-宣帝纪-赞》中有所记载。与此同时,用于奢侈的费用也变得十分巨大,这一点反映在元帝时期御史大夫贡禹(前124年—前44年)的奏疏中。
贡禹提到,在武帝之前、文帝前后,生活是十分朴素的,近年则过于奢华铺张。当时,衣服的制作有齐(即山东)的三服官,此三服官中各有工人数千人;蜀地广汉地方是金银器皿的制作地,那里一年要耗资五百万,这五百万是以当时的五铢钱计算的;此外,还有三工官。关于此工官,《汉书》的注中有不同说法,有的说是地方上的工官,有的说是附属于中央政府的工官。总之,三工官各官要耗资五千万。从当时的物价来看,这些支出是相当惊人的。东、西织室也是如此。
贡禹还说,他本人曾去过东宫,在那里见到过天子下赐的杯案,那上面布满用金银镶嵌的花纹装饰,这些器物都是不该赐予臣下的。如果再加上东宫的费用,想必支出是十分巨大的。在诸侯中,有些人妻妾多达数百人。有的官吏与民间富豪圈养歌人可达数十人。另外,这时期已流行厚葬,人死要加盖金制品,奢侈的传布已十分广泛。
(随葬的金器)
就是说,作为武帝新政的后果,奢侈之风经历数十年后,已从天子一直渗透到一般民众中。这一切都归因于经济上取得的许多成就,就如同王安石的财政政策实施数十年后,导致了宋徽宗时期财富的增长。
《盐铁论》中详细记述了汉代中期庶民生活的奢侈之风。其《散不足篇》中大量列举了武帝以前和以后在各个方面的差异。文中,将武帝以前和以后在衣食住、器物,特别是食器、马具、车舆等方面的差异做了比较。
《散不足篇》中谈到,过去的食物,如谷物、蔬菜和水果等食物,不到成熟季节是不食用的,鸟兽鱼鳖也都各有捕获季节。而这时的饮食变得奢侈起来,开始食用各种异样的东西,如吃鹿肉要吃幼崽鹿肉,禽蛋要吃将要孵化成雏的蛋,还吃仔羊和未出生的猪崽。总之,一切的东西都要食其幼小和味美,就连蔬菜也要吃未到采摘季节的。
居住方面,富人们想尽办法装潢宅院。过去的器物是有一定规制的,若不遵规制则不准出售;而这时的器物不是以实用而是以装饰为首要,各色器物徒劳地装饰其表。在当时,这些装饰精美的器物是普通铜制器物价格的十倍。
服饰穿着方面,富人不用说要有刺绣,还讲究穿薄的衣料;中人要穿纯白的绢,薄衣料和锦;普通百姓的女子毫不在乎地穿戴成后妃的模样。
游戏娱乐中也出现了奇怪的花样,例如教野兽学艺(有如后来的马戏团),斗虎(堪比古罗马的斗兽),驯马等借以炫耀取乐。
《散不足篇》还提到,祭祀山川原来是天子的事,现在富人和中等生活水平的人,在祭祀之日还要召集艺人一同游乐,奢侈之风就这样十分普遍地传播起来。总之,当时的人偏爱昂贵的东西。因此《盐铁论》的作者感叹道:“箕子之讥,始在天子,今在匹夫。”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东汉。期间经历了十年左右的王莽之乱。此后,东汉初年的政策与西汉有了不同,已十分注意紧缩开支。但是,一般人民在因富裕而趋于奢侈这一点上,并无多少变化,织室不再像西汉那样搞过分的奢侈了。这一切充分反映在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中。
无论如何,西汉时期的奢侈之风十分严重,而东汉时期的奢侈与西汉不同,开始用学问道德来装饰,不大搞无缘由的奢侈了。例如,据《后汉书-和熹邓皇后纪》记载,皇后等开始代代都读书习文,崇尚道德名誉,邓皇后是禁止民间献上那种奢侈的器物的。
东汉民间有怎样的奢侈风气呢?如西汉有《盐铁论·散不足篇》一样,东汉有王符(约85年—约163年)的《潜夫论·浮侈篇》,其中对奢侈之风有详细的记载。
王符是东汉中期以后的人。他说,当时洛阳的浮末者(即营商人员)十倍于农夫,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遍地是“老板”,而游手好闲之人又十倍于浮末。这个数字即便是夸张,需要打些折扣,也可窥见几分真相。王符提到,这些人或图谋做坏事,或热衷赌博。
当时流行一种用弓射弹丸的游戏,有许多人腰间挂着弓到处闲逛。此外,还流行做竹簧(一种竹笛)等。游戏过程中往往要撕掉许多上等的丝绸,特别是当时社会盛行巫祝,为此要撕毁各色各样的丝绸。
不仅贵族生活奢侈,就连奴婢、小妾的服装也相当骄奢。富人为豪华奢侈竞相攀比,穷人则以不及人为耻。人们常为一次饭食而破一生之财。
当时还流行豪华的葬俗。以往棺椁的用材是使用当地出产的木材,而这时要使用南方出产的楠、樟、櫲等木材。这些木材产于长江流域,要经淮海、黄河,进入洛水,运送起来耗资巨大。用这些木材做成巨大沉重的棺椁,然后在上面雕刻花纹,镶嵌金箔。棺椁做成后,向东可运送到乐浪(今朝鲜半岛),向西可运送到敦煌、西域。都城中的贵族、郡县的豪门是生则极养,死则崇葬。随葬品有珍宝、陶偶、车马等。人死后要造大冢,植松柏,建祠堂。
每有宠臣、贵戚、州郡世家举葬,都要由下级官吏奔走办理,馈赠礼物。作好接待准备,葬礼极尽奢华。有些人还由于贫富悬殊的缘故而被人任意驱使。由此可见,东汉民间的奢侈之风与西汉相比大同小异。
这样的结果带来了贫富的极大不平等。在仲长统(180年—220年)所作《昌言》(载于《后汉书》)的《理乱篇》和《损益篇》中,论述了这种不平等的弊端。
仲长统是东汉末年的人物,曹操权盛时,曾入其帐下。关于富人的奢侈,他的见解与王符所说大体相同,但其中他痛切感到的弊端是,知识阶层的人多少要做一些积德行善、保全体面的事是非常困难的。也就是说,为官治民需要很高的成本和生活费用。然而,如果不节俭,又会被称为“不德”。为此,做官的人要被迫过着非常节俭的生活,因而感到十分苦恼。
担任公职的人,被强制遵守道德和过节俭的生活,而不担任官职的人,无论赚钱或花钱,都不会有所限制,也不受责难。这种状况并不是因贫富悬殊造成的,而是由东汉时代特别尊崇名节等因素造成的(详见拙作《名节与苦节——汉末魏初的风气流变》),这一点后来成为汉代因道德败坏导致文化瓦解的重要导火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