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金:标点符号对于文学创作到底有多重要?
■ 本期轮值毒叔 ■
■谭飞&宋方金■
谭飞:最近我看方金在微博和直播里都说到一件事,《小说月刊》现在好像有一个年轻人看起来特别奇葩的规定,说你写的稿子冒号和引号不对的话,可能就不用你的稿子了,你怎么看这个规定,你觉得是哗众取宠,还是有生意在里面?
宋方金:我觉得主要是编辑不作为,因为这是个编辑制度,不管编辑接到什么样的稿子,是潦草的还是清晰、美好的,你都要把稿子给弄明白。比如我举一个汪曾祺的例子,汪曾祺当时在民间文艺刊物《说说唱唱》做编辑,主编是老舍先生,他做编辑的时候有一次就接到了一篇稿子,这篇稿子非常潦草,但是他觉得写得不错。看着看着他就发现,有一个字是马,但是没有下面的一横,汪曾祺一看这个字不认识,因为如果是马的话,不可能是忘了这一笔,他就去找了很多人问这是个什么字,去查大词典。
谭飞:非常认真地去考据。
宋方金:非常认真,查来查去,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字,他们就开了个会,那个时候没有电话,不像咱们现在电话打过去,也没有微信,啥都没有。他们就开会研究,说作者写这个马没有这一横是个什么意思?其中就有一位年长的编辑,他说我认为作者是这么想的,这个马下边没有这一笔,就说它趴下了,这个字是个趴。
谭飞:它有点像一个象形字。
宋方金:这个作者有点像王朔,很有创意,但其实对编辑是个巨大的考验。最后汪曾祺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去信问。去了一封信,说你这个字是不是趴下的趴,这个作者叫陈登科,他说是的,这是我自己造的一个字,马没有那一下,它就得趴下,所以是趴下的趴。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那时候陈登科很无名,汪曾祺很认真地去看这样一个无名作者的稿子,而且这个无名作者造的一个字,编辑部都要讨论这是个什么字。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编辑精神,《小说月刊》这种行为,一个是没有编辑精神,没有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精神,我觉得这是编辑精神的缺失。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它破坏作者的风格化,原来咱们说一个作者写文章,可以有标点符号、有冒号、有双引号。后现代主义小说和意识流小说诞生以来,很多时候作者会觉得加上双引号就破坏了语义的流畅,但这种现象其实是在破坏作者的风格化,比如鲁迅喜欢用破折号,说一句话的时候经常用破折号,为什么鲁迅经常用破折号呢?因为第一,鲁迅有肺病,他写作的时候常常感觉到气短,他为什么一辈子没有写长篇小说?因为他还要写杂文,他还要写很多东西,他那些意思总是在不断的转折中表达,破折号转折。比如你去看刘震云的小说,全是分号,一句话分,一句话分。
谭飞:他不爱用句号,最后才用句号。
宋方金:他也不爱用逗号,主要是分号,因为刘震云的创作理念是,我要把世界上杂乱的事情一件一件码放清楚,用分号的意思就是分门别类。
谭飞:等于什么都是并列关系。
宋方金:对,并列关系,大概十几年前,有一次我在一个饭馆里吃饭,突然看见梁晓声老师进来了,我说梁老师您好,他不认识我,我认识他,我说梁老师你好。
谭飞:这个不就是未来脱口秀特别好的宋方金吗。
宋方金:我们就在电影频道楼下的小饭馆吃饭,我说我是一个编剧,他说好的。我说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的小说里为什么总是用省略号?他说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发现了,我喜欢用省略号,就是因为心中很多情感总是需要表达,总是觉得没有表达完。所以你去看梁晓声的小说,满纸的省略号,刘震云的小说,你见不到省略号,对不对?韩寒是什么?一逗到底句号,一段逗号,最后用一个句号。再举一个比较极端的一个例子,云南有一个诗人叫于坚,他写了一篇散文,前三个字是“在云南”,一般来讲之后是逗号对不对?他在“在云南”之后用了一个句号,记者问他说你这么用不合语法,后面之后怎么是个句号?他说云南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我写完在云南这三个字之后如果不加一个句号,我觉得收不住这三个字儿。他的意思是说,标点符号是参与句式的,是参与表情达意的,不仅仅是咱们说古代说的句逗,把文字分开,让大家明白在哪分。它是参与作者意义、意思、意味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所以如果给作者规定了标点符号必须得怎么用,很多后现代主义小说就会显得比较死板。当然这个话咱们往回说,我认为在中小学语文课本里边,先尽可能以标准的标点符号进行普及教育,到了高中、大学,就必须得教他们新的东西了,必须得让他们知道标点符号是可以根据你的风格、时间地点可以随意转换的。
谭飞:我觉得汉字跟符号都是文体创新的重要载体,你不能阻止文体创新,如果规定只能有一种用法,可能很多诗人就不能很好的展现他们的想法。
宋方金:他们就没有办法创作了,包括刚才说的诗里边,你看有的诗人就用标点符号,有的诗人就不用,他们都觉得,符号也是语言的一部分。
谭飞:其实我们还是希望汉语和汉字能够有一个自由的表达,标点符号也是特别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宋方金:非常重要,这是审美,是很重要的东西。
谭飞:但其实不代表我们对传统的这种句逗的不理解,我们还是尊重传统句逗。其实我发现宋老师还是蛮传统的,行文都很周正,包括逗号、句号,所以也并不是说,大家都要去用破折号和省略号。
宋方金:对,他还是要看情况,如果你写的是意识流、比较后现代的东西,那你可能要更自由一些,如果你写的就是一个很传统、很古典的文体,就完全可以用。
谭飞:我记得贾平凹原来还一个段落一个逗号、句号都没有。
宋方金:有的小说四五页一个标点符号没有,它就是要给你造成那种压迫的、连续不断的、连绵的压迫感,所以说我觉得都是可取的。
谭飞:是。所以这个话题其实很深,我们先谈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