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揭秘北影节宣传片诞生记:波折从来都不是创作的敌人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昨天(8月13日),为期八天的第12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拉开了大幕。

  此前开票瞬间秒空的六部迷影重器《教父(50周年杜比视界重制版)》《攻壳机动队(IMAX)》《宇宙探索编辑部》《航海王:红发歌姬》《平家物语:犬王》《鱼之子》都已和影迷见面,排得北京影城热气腾腾,下着小雨,降不下温。

  影迷对北影节的反馈,恰好印证了一个多星期前,一部短片的slogan——你想看电影吗?我想看电影。

  这是今年北影节的主题宣传片,实际上,当你在八天前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是你本届节展看的第一部电影了。

  这也是北影节头一次花大力气,请头部职业导演独立做一支宣传片。某种程度来说,它本身即是一部概念短片,同时,也是陆川导演的作者表达, 而陆川导演的这份私人情绪,又不仅仅止于他个人,这份感情最终与千万影迷相连。

500

  今天我们先不聊北影节主竞赛片和毫秒售罄的展映片,我们就聊聊这部宣传片诞生的幕后。

  你绝对不会知道,陆川导演一开始是拒绝的,还拒绝了三次。为什么呼唤影迷回到电影院的横幅要用蓝色的毛巾,甚至为了找到准确的色调,剧组做出来十多种蓝色一个个试。李雪健老师压轴表演时,他看到的大银幕,正在放什么片子?

  “所以这支短片不仅仅是北影节的态度,也是电影人应该表达出来的态度,电影还是一批人的梦想,这个事说出来没什么可羞耻的,这个还要大胆地站出来。”

  一部短片的背后,书写的都是你看不到的北影节的坚守,接下来还有6天的快乐的迷影时光,为此,第一导演(ID:diyidy)采访了导演陆川,来重塑北影节宣传片的初始表达。

500

  01

  源起

  相邀四次才接手,主要是怕失手

  你完全猜不到,一开始陆川导演是拒绝的。

  不是对拍北影节宣传片不感兴趣,而是真要做就得交出好货。但此时,陆川还在做冬奥官方电影,外加一部剧集,以及做了两年还没结束的《749局》复杂而漫长的后期,在不到2个月的时间里从零开始完成这套宣传短片,确实在时间上很紧张。

  “北京国际电影节是这一年好电影集中放映的一个场所,是一个电影的盛会,从我们的专业角度说,你不希望在这么一个好电影荟萃的地方失手、失常。

  但北影节的宣推部锲而不舍,被拒绝一次,又通过其它渠道再找,还是被拒绝,一连拒绝三次,宣推部使出绝杀——面谈。

  “我觉得人啊,就怕见面,这一见面,就被他们的团队打动了。这个团队既年轻又真诚,已经坚持为北影节做了十年工作,后来我就跟我的团队商量,是不是可以帮人家做一下。”

  “把自己的片子送到北影节,今年是来不及了,但是为北影节拍一部短片,哪怕经费紧张,时间紧张,只要在制作上不拉低水准,那也是挺好的一件事。”压力之下的陆川这么安慰自己。

500

  陆川觉得,任何一个职业导演都会对自己的表达负责,北影节宣传片的关键,就是要做一个充分的表达,千万不能做成命题作文,如果表达不够充分,不够彻底,片子很容易就变得空洞,没有情感,反而会给电影节减分。

视频连接请戳

第十二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宣传片30秒版

  令他欣慰的是,北影节的小伙伴本就是带着创意来的,这支短片的最早概念是三个字——“晒电影”

  啥意思呢?就是想说,电影这个物件,因为疫情,被尘封很长时间,电影节就要像晒棉被一样,把它拿出来,铺开在太阳底下,晒晒电影。

  “我就跟小伙伴说,这个创意感觉挺好,但在情感上稍微有点弱,我希望能够给我们一个重新做创意的一个机会。”

  “晒”这个词过于静态,陆川想加强更直观的情感输出,毕竟他从业二十余年,见证了中国电影市场起起落落,好不容易帮助观众建立起来电影院的观影习惯,但因时局的需求,导致很多影院流失了很多的观众,电影行业也受到了挺大的冲击,所以它其实是有一种更大的情感在其中。

  这种更大的情感就是,当一个电影人踏上了这个行业,进入这道大门,他就会一直坚信一个事情——观众能够在影院里去相逢,去拥抱。

  “当时决定既然要拍,就希望做这样一个完整的表达。”

  陆川回忆起来坦然说道。

视频连接请戳

第十二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官方宣传片拍摄花絮

  02

  符号

  一条蓝毛巾引来的呼唤

  8月10日中午12点,北影节正式开票,热门片如往年一般,瞬时售罄。

  随之而来的,是大家纷纷用一张黄轩举横幅的剧照,全网寻找转票或捡漏的机会。

500

500

  网友P图

  这张剧照就出自北影节的宣传片,故事中,宋佳齐溪、黄轩三人在各自的场所里,设法唤醒大家对电影院的记忆,他们缓缓地举起横幅,渐渐地,有群众开始响应、加入,像情感火炬一样传了开来。

500

500

500

  对应此刻北影节上亢奋的影迷,这支短片可以说是提前对这种迷影热情的预判,是一场温柔的等候。

  这个举横幅的创意,直接,清晰,正是来自陆川的灵感,他觉得,短片一定要有形式感,要通过一个动作来传递情绪。

  但举横幅,需要做得有分寸,因为它很可能就产生莫名的歧义。

  “所以举牌子,或者拉白底黑字的横幅,都被我们pass掉了,觉得都太过于激烈,我们是在呼唤,不是在抗议。

  所以就连道具也换成了毛巾,换成一件我们耳熟能详的生活物品,这也很符合最初“晒电影”的底色,另外,尤其是对于一个资深球迷来说,陆川是一个十足的“毛巾控”

  “我有曼彻斯特的、曼联队的毛巾,还有一条国安队的围巾,当时我就在想,可以用毛巾或围巾这个方式来表达,而在色彩上,蓝底白字最柔和,更像电影的一种气质。

  不是想出来用蓝色,就可以直接用的,剧组美术师、摄影师,前后总共选了十几种蓝色,从中去试,去找,选出最没有攻击性,最柔和,也是最浪漫的蓝。

500

  从一个核心道具就能看出,拍摄这支北影节宣传短片,完全是按照拍摄一部正常的电影路子走,从创意到脚本,再到最后拍摄,完成片子审核,每一个流程都有,它受到的待遇是一个完整电影工业本质的待遇,它不可能是一个边拍边想的事。

  既然按照工业流程办,那变数最大的,恐怕还是演员的行程和现场的随机应变。

  03

  现场

  在疫情期间上大街拍摄,没有北影节支持办不了这事

  创意最大的障碍,就是现实并不打算支持它。

  就比方说选片中的四位演员,他们是直到开拍的前两周,才真正确定下来,而此前时间里,演员一直在变动。

  “不断地在变,一次、两次、三次,前前后后大概换了三组演员。”陆川回忆时谈道。

500

  当然不是看不上一个宣传片的拍摄,大家都想来,也都不收取酬劳,纯公益演出,但就是因为时间突然且紧迫,档期实在周旋不开。这是一种技术性磋商,北影节也不会因为一种官方的诉求,就对演员强行干涉。

  最终定下来,三位电影宣传员分别是宋佳、齐溪和黄轩,而电影博物馆里的老放映员由李雪健老师扮演。

  人物有了,时间肯定是白天,那地点呢?

  陆川导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里屯太古里,在他的眼里,太古里就是北京最时尚、最年轻、最潮的地方,更令导演兴奋的是,太古里一直没有接待过这样的拍摄。

500

  太古里

  一般情况下,拍摄太古里,肯定是一大早封场,群演候着,随时上。但陆川并没有这样,他就选择在正午拍,在太古里人最多的时候拍,要的就是繁华,按他的说法,黄轩一出来,现场的人可以增加三倍。

500

  与太古里相对应的,就是锣鼓巷菜市场,分别是宋佳和齐溪的主场,这里是和北京普通市民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地方。另外宋佳也有一部分西单天桥的场景,只是刚拍了一个镜头,就被当地的巡警喊停了。

  西单天桥

  “我们制片都沟通过,也都有正式的介绍信和批文,但依然要遵守治安的管理,现场执法人员会有他们自己准确的判断。

  最后天桥上抢了两三个镜头,所以说三个演员里,宋佳是唯一一个遭受挫折的,但宋佳义不容辞地又给了剧组一天的时间,重新拍摄这个场景。

500

  大家可能会疑惑,这不是在给北影节拍主题宣传片吗?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困难和阻力?

  事实上,懂行的都知道,在当时那个时刻,在北京疫情还处在很不明朗的状态下,剧组能在那段时间,在北京拥挤的大街上拍,这已经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了。

  “要是没有北京国际电影节组委会及相关领导的支持,这事连抢拍的余地都没有,我觉得托了电影节的光吧。

500

  对于这支宣传片的影像风格,陆川和技术团队反复讨论了很久,首先,肯定是要找一种真实感,要做出一种景深,人物和世界产生关系,它一定是一种电影感的调性,陆川提报了三轮视觉方案,并找来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年轻华人摄影师掌镜。


  为了达成这种写实性,剧组采用了一些偷拍的方式,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埋了一些镜头,尤其是齐溪和宋佳的场景里,现场会配备四套机器,各种景别抓拍,基本上在围观群众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镜头抓到了,所以这部短片素材量很大,操作效率也很高。

  但这些面孔里最打动陆川导演的,不是吹捧,自然是李雪健老师压轴的演技。

500

  04

  老将

  李雪健老师一来,什么都有了

  当北影节组委会说,这次能邀李雪健老师来的时候,陆川就很高兴,还从来没有和这位泰斗级前辈合作过,圆了一次心愿。

  这支宣传片,藏在呼唤大家回归影院的情感身后的,最终是一份电影敬意。

  陆川在中国电影博物馆里的放映间,和李雪健老师讲述,放映师这个角色,会时刻穿插于剧作中间,他是对电影的经典时期的一个致敬,电影的经典时期,那肯定就是指胶片电影时代了,但现在全北京的放映都已经数字化了,都是DCP,不再会有这种卷片机。

  “我们想跨越这个时空,去展现当年一个老放映员跟胶片、拷贝盒的感情,然后让他去装片,去放映,在这个场景中释放这种感情。

500

  李雪健老师其实自己不太懂放映的技术,但他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剧组为这场戏申请了一位中国电影博物馆里最资深的放映员,他既是胶片时代的放映师,也是现在的数字放映的一个行家,来对李雪健老师做一个专业指导。

  怎么去盘片,怎么去把胶片装片,指导的过程事无巨细。

  “令我很吃惊的就是,李雪健老师学习能力非常强,他一进放映室就开始观察那个空间,在老放映员指导他的时候,他除了速学这份技术,还一直观察老放映员的神态,等到我们去拍的时候,技术和人物都有了。”

  陆川特意给了李雪健老师很多手部的细节,比如说他在盘片的时候,是轻轻地拍胶片,让它能够盘得比较平滑工整,不起包,这些细节提供了丰富的情感活力。

500

  “要知道,雪健老师因为身体的原因,现在和他交流,是需要他旁边的助手辅助,我们才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助手能转告我,雪健老师的一些表达。”

  其实在原剧本中,李雪健老师是和宋佳、齐溪、黄轩三位放映员有同框情节的,三个年轻的孩子代表着电影的当下和未来,老放映员代表着老一代电影人的辉煌和守候,最终两代人在影院里相逢,李雪健老师从放映室下来,从观众通道里走出来,拍了拍三位宣传员的肩膀,加入到他们,四个人一起仰望着大银幕。只可惜档期实在不好凑,这个设想也就作罢。

  但这不影响这支短片在最后时刻,最后一个镜头上触动人心。

  看过这支短片的人都知道,电影里最后那个镜头戛然而止,就停在李雪健老师微妙却又极富情感张力的眼神中。

500

  “我当时跟雪健老师说,已经很多人很久都没有进过电影院了,有些电影院也关了,电影经历了很艰难的至暗时刻。现在是北京国际电影节的开办开启,祝福电影有一个复苏的好前景。您作为电影人,我需要您表达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

  而且李雪健老师所站的位置也很重要,那是一部新电影在做宣传的时候,所有电影主创站着的位置,在那里,大家等着观众看完、鼓掌,那个地方在电影院里很奇妙,是一个从业者才懂的位置。

  “拍摄的时候,当时大银幕上正放着电影,一部警匪片,应该是《神探大战》吧,李雪健老师最后一演完,我的眼泪也出来了,他特别动人,他表达到了一种情绪,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是来为电影做点事,现场的美术、摄影也都能感受到这份情义。

  电影就在李雪健老师热泪盈眶的一瞬间收尾,而在现场,他真的哭了出来,掏出纸巾擦拭自己的泪。

  “就到这种欲言又止的一瞬,我们的剪刀就留在了那儿,这就是最好的表达,电影节把他请出来,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惊喜。

500

  05

  价值

  波折从来不是创作的敌人

  有一种迷影观念,叫好电影都会有加长版,好导演都会有导演剪辑版。

  北影节这支宣传片制作完毕后,就逐渐形成了多个版本,最早是3分钟粗剪,到导演个人最满意的是两分半版本,最后官方公布的90秒版本。

  一方面,每一次时长的缩减,自然都会是情感宣泄的弱化;另一方面,短片的属性特殊,往往要经历多个审批流程,“这个过程要感谢北影节组委会小伙伴们的无私支持,他们一直在推,在为它奔跑,呼吁,保驾护航。他们真的是我这次很强有力的后盾,这个片子如果没有他们的话,现在能不能出来,我都不知道。”

500

  电影最终保留住了“温柔的呼唤”这份情感,虽然这是陆川导演的私人情感,但也是他站在一个从业者的角度去回顾,去表达这种情绪。

  “你要问我这是不是我的私人化表达,它肯定是,但是它也是我们所有电影人的感受,我相信这一点,大家都是电影人,你我都会共情。”

  陆川导演觉得,电影人肯定能分很多,有商业特别成功,有不成功的,有艺术的,就非常艺术的,有学院派的,也有野路子半道出家的,还有各种学派,各种门户,各种类别,有这个体系培养出来的,有那个体系培养出来的……但是大家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就是电影人

500

  陆川坦言,这两年因为客观原因,电影的力量和光芒都在减弱,但困难迟早会过去,电影院带给千千万万普通观众的那种美好,那种观影的憧憬,在大银幕面前的胡思乱想,那种快乐,一定还能回归,你不一定是被大银幕上的情节感动,你可能是被这种情节,唤醒了自己的经历,在这个独有空间里,打开了你的记忆大门,解锁了你的一个回忆,让你看到了自己,你好像又回到了那种跟自己独处的那种状态。

  “电影院有一种黑盒子,给你一个冥想的空间,现代人其实很需要这种状况,反正我很迷恋电影院。”

  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在做电影的时候,其实内心是高尚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羞涩的,我在做这个北影节短片创意的时候,也有人问我,这创意尬不尬呀?我会觉得我信这事,所以我觉得我不尴尬。我们电影人都会信,看粗剪的时候我问黄轩,你觉得尴尬不尴尬?他说川哥,他不尴尬,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包括齐溪,我说你看看,帮我拿一拿,就那个三分钟完整版,齐溪说她一连看了六遍,她当时正要上台录节目,就躲在侧幕条那哭,躲在幕边上哭。”

500

  所以这支短片不仅仅是北影节的态度,也是电影人应该表达出来的态度,电影还是一批人的梦想,这个事说出来没什么可羞耻的,这个还要大胆地站出来。


  在实际拍摄中,不仅仅是三位年轻演员举起横幅,陆川导演还邀请了很多青年导演、青年编剧、青年演员,以及更多年轻的电影工作者,请他们一起来做演员,共同参与这场拍摄,在路边举横幅呐喊。

  “你看到的举横幅的人,大部分都是电影从业人员,都是年轻的90后、00后,但可能因为情绪过于强烈,还有时长的原因,需要柔化它,最后我们看到的就是现在的这个版本。”

500

  这就转回到北影节,它所存在的意义。

  在陆川看来,北影节是值得讴歌的,这并不矫情。“电影这件事,首先是保证存在,就像冬奥一样,它当时也是在一个疫情最麻烦的时候,但我们坚持把冬奥办下来了,而且从头到尾办得非常的精彩。所以有时候坚持把一件事情做起来,这个很重要。北影节这次还在坚持办,这个行动本身意义就很大。什么叫办好?什么叫办得不好?这里有很多种评价标准,但是办下去,就是一种对电影的一种表态。

500

  就像陆川导演现在的遭遇,这几年,这个行业确实也出现了一些负面的消息,产生了一些影响,就好比《749局》,资金链断裂,导演要自己抗住电影,一边融资一边做后期,艰难重重。但北影节和中国电影,就像人和人的交往一样,什么叫微时见真情,就是你相逢于微时,你还能给杯水,给一口吃的,给点盘缠,支持他前行。

  “世道艰难,但恰恰是我们该重新去检验我们对电影的情感的时候”,陆川玩笑地说,“钱多的时候,那个不一定是真的爱。”

  这三年来,对很多老百姓肯定是比较压抑的,陆川也不例外,但他坦言,压抑是个好事,压抑了才会有表达欲,反而会刺激形成一种能量。

  就如同这支北影节宣传片所展现的,“波折从来不是创作的敌人。”陆川如是说。

500

  *文中图片均来源网络,如有疑问请联系本号。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