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之后,青年电影人们往哪走?

颁奖典礼接近尾声,所有奖项尘埃落定,李冲以为一切就要结束了,准备起身离开前往露天放映,去晚了电影就要开始了。

正在他迟疑的时候,台上的主持人、FIRST影展CEO李子为神秘地宣布,梦将军、上狮文化、麦特文化、微峰小花四位FIRST电影市场的官方合作伙伴,决定在所有奖项外再联合赞助一项特别助推大奖,奖品为现金三十万元。

500

当李子为念出李冲和他的创投项目《花猪》名字的那一刻,他的脑子是懵的。在一个半月以前的北京FIRST电影市场公开周上,他为《花猪》设置的预算,就是三十万。

在全国电影创投遍地开花的时代,能真正从创投中走出来,进入拍摄阶段,并最终来到大银幕上和观众见面的项目,比例仍然十分有限。但这一次,舞台上的赞助商表示,“这可能会是历史上从创投结束到正式开机最快的一部影片。”

金钱是香甜的,有时也是危险的。在获奖的前一天,李冲见到每一个洽谈对象都非常客气,哪怕聊的方向和自己想要的不一致,他也觉得不要放过每个可能性;到了颁奖礼之后的这一天,各路洽谈者蜂拥而至,他反倒需要开始筛选,这些看起来想投资的人究竟会不会干涉他的创作。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一夜之间。

这就是FIRST电影市场,一部电影生产的每个环节里需要帮助的人,都能在这里收获对应的机会。

500

对于大部分电影节参与者来说,主竞赛单元或许才是“主菜”,但对于从业者以及整个电影产业而言,电影市场里的这些正在孵化中的项目,同样值得关注。

创投会针对的是仍处于剧本阶段的项目,在今年的6月5日至11日,30个年度入围电影计划在FIRST电影市场公开周正式与大家见面。经过主创们的现场陈述,提案评审和市场评审们最终选出了20个年度入选电影计划突出重围,来到西宁。

产业放映针对的则是制作中和已完成的电影项目,今年分别各有10部。它面向的是具有一定资质的市场嘉宾,提供内部专场放映,并在映后促进片方与嘉宾一对一洽谈,提高交易可能。

这些洽谈最终或许不会数天内结成果实,但至少能给每一位需要帮助的创作者种下希望的种子。

 

创投:不要丢掉自我

“我本来想稍微矜持一点,但《响雷》出来的时候我憋不住了,我觉得这才是电影人该有的样子。”

在今年电影市场官方合作伙伴福莱魔石的CEO赵志刚看来,今年创投会上的创作者们,“四平八稳”的人太多,能让他感受到导演自身魅力的人太少。

500

《响雷》讲的是一个关于中年危机的故事,一个长期将厕所当成避风港的中年男人,决定要炸掉一间公厕。而导演李宇星在创投现场的陈述方式,也跟影片的风格相匹配,将场子“炸”了起来。

赵志刚认为,FIRST既然叫FIRST,讲求的就是见第一面时的新鲜感,导演是否足够有态度、足够有力量,是他在创投里最看重的部分,“电影是导演的艺术,如果导演本身你点燃不了自己,你怎么点燃我们呢?”

“点燃”的方式未必在于言辞,他(她)的态度一定要被看到,哪怕是不善言辞的导演,只要足够真诚,不给自己穿戴不必要的面具和盔甲,就一定能被评审和市场嘉宾看到。

比如《植物学家》的导演景一,表达会有些磕磕绊绊,脑子也偶尔断片,但依然不妨碍他最终获得ARRI中国“ARRI AWARD”和梦将军造梦者计划大奖。在现场,有评审评价他为“这个时代少有的真正害羞的人”。

500

但在景一看来,这不是日常的自己。只是因为,不管是对自己最后的作品,还是创投会上的呈现,他都想做到最好,所以一旦做不好的话就会呈现出一个很紧张的状态。

就像景一上台说获奖感言时,也是自己在和自己较劲,他说,“这几天很多人问我,是不是在扮演一个导演,在扮演一个景一,我想对所有人说,你们等着看吧。”

下台之后,景一又开始反思,他觉得这个话应该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但既然已经说了,用这句话来反向督促自己,也有它的好处。

景一和李宇星的风格完全不同,但市场嘉宾都很喜欢,“我感受到了他们原始的欲望或者说对作品的热爱,那种火焰其实会激发我们所有人,与他们形成一种互动。”

500

已经有了自己长片处女作,也收获不少奖项的导演德格娜,如今依然需要回到创投会上,为自己的新片筹集资金,并且直面外界关于其市场性的指摘,这让市场嘉宾有些感伤,“不止是为她难过,也是为这个行业难过,有很多这样的电影会被问到怎么去跟市场做结合、能不能赚钱等等,这样就会让他们的作品不断地被阉割,阉割之后其实就失去它的纯粹了。”

就像景一的《植物学家》尽管收获两项大奖,得到评审和市场嘉宾的认可,但在项目洽谈期间,景一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我个人很喜欢你的项目,但可能不是我们公司会投的项目。”

500

而在创投评审杨超导演看来,这些年市场对青年创作者的影响甚至更加深入,陷入了一种堆砌类型标签但缺乏类型片创作能力的误区。

一个显而易见的趋势是,近年来出现在各类创投活动上的项目,不再如从前一般以艺术片为主,许多年轻创作者在创作长片处女作时,带来的都是类型片项目。

“这个趋势本身是行业呼吁多年的结果,我们来创投可能最想看到的就是低成本类型片,因为这一类影片特别容易被市场立刻推出来,甚至成为爆款,让大家为之一振。”杨超表示。

但在今年的FIRST创投上,低成本类型片尽管数量不少,但剧作质量却仍然有限,“表面的类型元素都堆得特别好,你一看那PPT、包装都做得有模有样,但里面的内核却没有那么充分。”

如果用一个比喻来形容,杨超认为就像买房子的人总在强调地段,而在荒郊野岭有一个世界级的建筑大师建造的房子却无人问津,导致建房子的人就只知道要占住一个好地段,但建得不行。

500

相反,杨超认为,这届创投的艺术片,相对而言准备得更充分,而类型片作品还亟待打磨,有些太着急拿出来了。“不管是类型还是艺术,我们都不能接受的是导演对他这个人物和生活体会得不深,没有挖到原始的东西。”

作为低成本类型片中的优秀代表,李冲的《花猪》在创投会上的呈现,也被认为对自己最闪光的部分仍然认知不清。实际上,究竟该走市场化还是作者表达的道路,也是李冲在西宁这些天反复被质疑的问题。

有的洽谈嘉宾对市场的追求,恰如杨超所说的标签堆砌,“有的人觉得劁猪匠这个职业很稀奇,找个猪也很稀奇,然后把这些稀奇的事情做足了,就是市场。”

这样的建议让李冲感到有些莫名,好在他自己最后的答案很坚定,“我觉得先不要想它是作者还是市场,首先要坚持我自己,然后让这个故事变得再好玩一点。”

李冲表示,现在的他有着很强烈的继续打磨剧本的冲动。实际上,在一个半月之前的北京FIRST电影市场公开周结束后,李冲就按老师们给的意见,把剧本进一步细化,增加了30多场戏,从而把预算也改到了50万。

但如今对于李冲来说,资金或许已经不是距离开拍最重要的问题,现在他更需要的是在团队的各个岗位上有专业人员的指导,比如声音、美术等等。

500

在杨超看来,越来越多的低成本类型片出现总不是一件坏事,这是年轻创作者开始随着市场变化的第一步,需要给他们更多的耐心,“它会有一个过程,在第一步的时候有些矫枉过正、泥沙俱下,也很正常。但下一步,需要市场和创作者本身,再去细分,去增强辨别的能力。”

 产业放映:机会在未来

低成本类型片的尝试,不只在创投上成为趋势,同时也是产业放映单元的“主旋律”。

对于大部分观众而言更陌生的产业放映,针对的是一些制作中影片和已完成影片所面临的,中期制作资金不足、后期资源不到位、发行宣发渠道不畅通等问题。

前来参展的影片会进行不间断的放映,除了放映时的主创分享环节外,其余时间创作者可以在影厅附近与前来寻求合作的市场嘉宾进行一对一洽谈。洽谈的效率如何、最终是否能有结果,是产业放映单元面临的永恒难题。

500

《时来运未转》今年既是产业放映单元的已完成影片项目,也入围了FIRST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因为两面入围,在主竞赛单元有三次放映机会,反而使得它在产业放映单元中仅获得了一场排片,而且是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

这让首日来洽谈的市场嘉宾,并没有看过《时来运未转》的成片,只能姑且先了解互相的需求和背景资料,并表示等到放映时一定会前去观看。

不过在制片人杨旸看来,已经拿到龙标领取通知单的《时来运未转》,实际上诉求比较简单和清晰,不像产业放映单元中的其他影片,未来的走向可能还有更多分支,需要更多时间去讨论。

500

这也体现出了,对已完成影片而言,某种程度上产业放映和主竞赛所承担的功能与定位有所重叠。而由于影厅总体数量有限,产业放映影片集中于同一个影厅播放,一共五天的时间里每部影片只能进行一到两场放映。

但在今年,同时入围主竞赛和产业放映的影片只有《时来运未转》,产业放映负责人小白告诉毒眸(ID:DomoreDumou),随着这些年发展下来,FIRST主竞赛与产业放映的区隔正在愈发明显,“首先选片的时候二者之间是独立的,不会考虑入围了其中一个而不入围另一个。产业放映的选片逻辑更加侧重的部分是这个项目未来被商业化包装的可能性。”

“商业化包装的可能性”意味着这部影片未必一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商业片,比如作为纪录片的《一百五十秒》,在产业放映单元的6个奖项中独揽3项,这是产业放映开始前谁也没想到的。

500

但同时,产业放映也会考虑到这个项目本身是否更需要帮助,“比如同类型的两部影片中,资源更匮乏的创作者被选中的概率更高。”小白表示。

《绝望禁闭》同样报名了主竞赛和产业放映两个单元,但不同的是,它在主竞赛单元落选了。这部影片全程在1m*1m*0.5m的箱子里完成。导演杨高歌告诉毒眸,他正在申请“人类电影史上使用空间场景最小的电影”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特别的不止空间,《绝望禁闭》的剧组成员除副导演外基本都是中国人,但却是一部由外国演员参演的、全英文台词影片。杨高歌表示,他一开始就想做一部主要面向海外观众的美式商业片,“我希望达到的效果是,让一个美国观众来看他也会觉得这就是一部美式电影,不会想到是一个中国人拍的。”

杨高歌认为,既然美国电影公司可以根据中国观众的喜好来拍迎合中国市场的电影,那么中国的导演也能反过来做,“在我看来,中美电影水平上的差距其实没想象中这么大,更多时候是观念上的差距。”

因此,他来到产业放映单元,也和其他影片的主要诉求有所差异,“我希望有能在国内上映的机会,但我知道这客观上可能有些困难,所以更希望能在国内网络平台有个好的表现或者在海外版权上有相应的收益。”

500

尽管杨高歌表示前来洽谈的市场嘉宾有不少能与他的需求相对应,但“洽谈前没看过影片”的问题同样存在。“因为我们片子放了两场,但第一场放映的时候,其实很多嘉宾都还没来,所以很多人聊之前都没看过。但大部分人在最后一天看完之后,还是都会再跟我沟通,因为他们都认为完成度还是挺好的。”

而对于制作中项目《小径分岔的花园》来说,其短片作品已经多次入围国内各个影展,在行业中已经积攒了一定的名气和口碑。导演姜柏廷告诉毒眸,“资金其实不是最大问题,因为这部片子成本不会很高,现在主要是想找到合适的演员,因为演员对这部影片的呈现非常重要,还有就是找到一些有更多资源的资方,让它能走得更远。”

500

尽管洽谈过程中互有好感的市场嘉宾不少,但姜柏廷觉得她也不会指望着这个东西,“我会不顾一切地先把它拍出来,所以不管找不找得到新的投资人,我未来两个月的计划也是要开始拍了。”

和每一年的市场放映一样,洽谈环节的重点,或许只是建立起一个初步的联系,很难有确定性的事情能在这张小小的谈判桌上落地。但后续的进一步联系,以及看过影片的市场嘉宾在业内的口口相传,还是会给影片的未来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不论是创投还是市场放映,成交率低、投拍率低总是萦绕在投资人和创作者心头的一团迷雾,但诚如赵志刚所言,“我觉得还是得继续走下去,只有走下去才有可能性,因为一旦有某一个火花擦着了,就会给大家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新生力量。它至少是一个机会。”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