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控枪为何如此艰难？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海国图智研究院”

　　本文作者：瞿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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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嘉露 

　　南京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双硕士项目硕士研究生

　　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助理

　　美国近期枪击案的频发引起了政界的相关反应，6月23日，众议院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了《两党更安全社区法案》（Bipartisan Safer Communities Act），6月25日，拜登签署了这一法案，被认为是30年来枪支暴力立法的最大突破。但与此同时，最高法院通过裁决推翻了纽约州限制公共枪支的法律，在事实上进一步扩大了公民的持枪权利，迫使倾向于控枪的各州修改法律以符合宪法规定。本文希望对众议院和最高法院的不同态度进行梳理，分析当下的控枪议程是如何被共和党人塑造的，分析未来控枪还将面临哪些困难。

　　图源：FindLaw.com

　　  一、罕见的共识：众议院如何通过控枪法案？

　　事实上，遏制枪支暴力是民主党人一以贯之的主张。而此次出乎意料的两党共识达成，一方面是因为民主党人对管控枪支方案做出让步，另一方面也离不开参议院共和党人的支持。

　　在今年6月初，拜登发表了关于阻止大规模枪击事件的演讲，他呼吁延长2004年到期的联邦攻击性武器禁令，大幅扩大联邦对枪支购买者进行背景调查，并取消枪支行业的诉讼豁免权。如果参照这种高标准的期待，民主党谈判代表墨菲（Chris Murphy）认为，两党很难就拜登的法案达成共识。但为了促使“事情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最终法案中包含的控枪条款在实际上做出了一些让步，规定远未达到拜登的预期。比如，它没有提高购买AR-15的年龄，对大容量弹匣设置新的限制，或实施普遍的背景调查。

　　对于共和党人而言，虽然他们主要反对枪支安全立法，但他们不希望在枪击事件发生后显得毫无反应。许多人表示支持新的心理健康计划或“强化”国家学校作为对枪支采取行动的替代方案。而此次法案通过与参议院共和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的积极表态关系紧密。麦康奈尔表示，他希望双方在纽约布法罗发生大规模枪击事件后能找到共同点，希望参议院法案在保障第二修正案和学生的人身安全之间找到平衡。这一支持表态背后包含了几点考量，首先是对当前民意的考虑，使今年希望获得郊区支持的共和党人做出让步。6月的CBS新闻民意调查中，只有四分之一的女性和白人大学毕业生表示枪支法律应该保持不变，现状对选民并无吸引力。其次是麦康奈尔个人希望参议院可以遵守60票阻挠议案规则。最后，由于MAGA问题，共和党人在每一个问题上都被描绘成极端分子。与已经取得进展的堕胎议题相比，枪支问题的谈判空间更大。因此，控枪法案虽然获得了两党参议院领袖的共同支持，但实际上都未完全符合双方的预期。

　　图为共和党枪支安全立法首席谈判代表参议员约翰·科宁 (R-Tex.) 向新闻媒体成员发表讲话

　　图源：The Washington Post

　　在这样的谈判背景下，法案即使被称为是30年来枪支暴力立法的最大突破，但注定只能是一个温和的进步。法案主要实现了三个进展，一是背景调查方面，针对18至20岁的枪支购买者，将对青少年记录进行调查，同时将购买半自动武器的最低年龄从18岁提高到21岁，并禁止民用超过15发子弹的弹匣。此外，禁止向被判虐待未婚亲密伴侣的人出售枪支，并严厉打击向被判犯有家庭暴力罪的购买者出售枪支的行为，试图堵上“男友漏洞”（boyfriend loophole）。二是将向各州提供资金，以实施危险信号法（red flag laws），从而更容易从被认为具有暴力倾向的人手中拿走枪支。三是加强学校安全和心理健康计划，为学校的安保措施、行为健康诊所和学校心理健康计划提供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支持。

　　作为三年来第一次重大的联邦枪支改革，该法案取得的进步不言而喻，但除此之外，该协议的政治意义在于，法案的通过让两党领导人宣布胜利，并向选民证明他们知道如何让政府运作，同时也为双方留出空间来吸引其核心支持者。但根据目前情况来看，共和党正逐渐塑造着当前的控枪议程，这一点在最高法院对纽约州步枪和手枪协会诉布鲁恩案（New York State Rifle & Pistol Association v. Bruen）的裁决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图为拜登签署法案

　　图源：NPR

　　二、倾斜的天平：最高法院如何影响控枪进程？ 

　　最高法院的意识形态失衡已在实践中成为不争的事实，因此，对于共和党而言，一方面可以通过在参议院不断投反对票来阻挠民主党控枪议程的推进。另一方面，最高法院几位相对年轻的保守派大法官的意见也将对一定程度上追随共和党表态，对控枪问题产生深远影响。

　　在日趋极化的参议院中，任何一方希望获得进展都必然会面临另一方的制衡。当前控枪议程主动权逐渐发生改变的原因在于：民主党一贯主张的高标准无法实现，而共和党只需对过往反对控枪的政策进行部分调整，就可以迫使民主党与其达成共识，从而赢得选民支持。大规模枪击事件后进行的调查经常显示强烈支持更严格的枪支法律，根据5月CBS新闻的一项民意调查，54%的人希望出台更严格的法律。共和党此次的让步正是出于对这种呼声的适度回应。同时，表明支持控枪的态度也可以为竞选的共和党人带来好处。西弗吉尼亚州的雪莱·摩尔·卡皮托 （Shelley Moore Capito）是出人意料地投赞成票的共和党人之一，考虑到她所在州的民主党议员乔·曼钦 (Joe Manchin) 在审议期间表现出对控枪法案的支持，在这次投票中她改变了之前的立场、怀俄明州共和党众议员利兹切尼（Liz Cheney）在8月份面临激烈的初选挑战，支持控枪措施为其赢得了民主党选民的支持。同时，麦康奈尔表示，与民主党达成共识是一项“让美国更安全”的交易，并希望这将帮助共和党赢得“我们需要的郊区选民的善意，希望明年重新成为多数”。

　　图源：Reuters

　　对于最高法院而言，近来的两个重磅判决无疑形成了对共和党的“声援”。关于控枪问题，一是取消了纽约州对在家外携带隐藏手枪的限制。最高法院认定，该法于1913年颁布，违反了第二修正案规定的个人“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同时认为，法院在评估法规在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下是否有效时，需要参照美国历史上采用的传统限制。二是驳回了一项下级法院的裁决，事实上推翻了夏威夷对在公共场合公开携带枪支的限制的合宪性。这样的裁决可能会导致法院在全国范围内取消更多的枪支限制，包括是否取消马里兰州对军用突击步枪的禁令、新泽西州和加利福尼亚州关于携带枪支弹匣的禁令等等。而另一项裁决则是关于女性堕胎权利。6月24日，最高法院以6比3的多数决定维持密西西比州对怀孕15周后的堕胎禁令。在此过程中，多数意见推翻了保护堕胎机会的两项关键决定：1973年的罗伊诉韦德案（Roe v. Wade）和1992年的凯西案（Planned Parenthood v. Casey）。关于控枪和堕胎这两个敏感议题的裁决，进一步表明最高法院正逐渐丧失其独立性，卷入政治极化的漩涡中。

　　关于控枪问题的判决将在事实上扩大公民持枪的权利，与两党相互妥协达成的共识相比，法院裁决的影响更为深远持久。事实上，法院多年来拒绝了诸多有关第二修正案的案件的上诉。而下级法院普遍支持枪支管制法。此次裁决延续了扩大枪支权利的稳定裁决模式，认为在家中和公共场所携带枪支的权利受到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的保障。在诸多诉讼的堆积下，未来的最高法院法官将越来越难以改变路线，并将宪法解释为允许更广泛的枪支限制。

　　图源：BBC

　　三、黯淡的前景，控枪的未来 

　　当前，这份已经签署生效的法案仍面临着诸多阻碍，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国会。尽管这项法案的通过已经是一个明显的突破，但参议院50名共和党参议员中只有大约三分之一支持这项措施，而且共和党在众议院的坚决反对是肯定的。11月的中期选举后，两院极有可能由共和党管理，将为控枪议程带来诸多不确定性的影响。

　　该法案在各州的执行同样面临困难：在许多共和党控制的州，枪支问题的势头是减少监管。今年4月，佐治亚州成为第25个允许居民在没有政府执照的情况下携带手枪的州，其余24个州均为共和党主导。关于法案中的相关条款，能否取得成效也值得怀疑。霍普金斯枪支暴力解决方案中心的律师麦考特（Alex McCourt）认为，颁布参议院法案可能在短期内对枪支暴力的影响有限。一是针对心理健康提供更多资金的效果并不确定。二是由于担心新的限制措施，枪支购买量通常会在大规模枪击事件后飙升，而近期法案通过也可能同样推动销售。三是法案的强制力有限，并不能保证各州会真正采用该法案鼓励的危险信号法。

　　控枪问题背后是历史、文化交织导致的复杂成因。同时，受新冠疫情带来的负面影响，个体的心理因素也将在客观上使得持枪暴力案件概率增加。此外，在国会、最高法院逐渐表露倾向时，民间团体也成为了阻碍控枪的一大重要因素。美国最大的枪支拥有者组织全国步枪协会（NRA）是其典型。2020年，NRA的开支高达2.5亿美元，远超美国所有枪支管制倡导团体的总和。同时，NRA的成员人数比这些团体中的任何一个都多，并将其资金用于枪支射程和教育计划等事情，每年正式花费约300万美元。在法案尚未被通过时，NRA就已经在德州组织了两次大规模抗议行动。考虑到其影响力，共和党主导下的政府通常不会出台较为激进的控枪政策。

　　总的来看，在控枪议程这一两党博弈的战场上，共和党拥有更多筹码。在民主党无法解决中期选举困境的情况下，加上趋于保守的最高法院，法案的提出确实是近年来美国控枪问题的历史性的高光时刻，但之后面临的，更有可能是黯淡与不确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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