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对南京、对战犯、对遗忘、对右翼和权力传承的态度

之前提过:村上春树很在意南京。

他五年前的小说《刺杀骑士团长》,抨击了南京大屠杀。

36章,借一个人物之口,很清晰地说出了右翼的逻辑陷阱:

有日本学者还执着于争论受害者四十万还是十万,但其实是在模糊重点——南京有无数市民被杀害,这是难以否认的事实

他也借人物之口,描写了许多细节:

少尉逼迫新兵砍头杀人,不杀就会被军靴踢肚子。因为弹药补给不足,于是在集体刺刀杀人。

长江中的鱼吃多了尸体,胖得犹如小马驹。

他告诉日本读者,“南京有无数市民被杀害,这是难以否认的事实”。

再往前两年,村上春树接受共同社采访时说:

“我认为,重要的是日本坦率道歉。日本唯一能做的就是道歉,直到那些(遭受侵略的)国家说,“尽管我们没有完全原谅,但你们的道歉已经足够了。”

他小说《海边的卡夫卡》里的原话:

“陆军确实在秘密研制毒气和生物武器等化学武器。但主要在总部设于中国大陆的特殊部队内部进行。”

他小说《奇鸟行状录》里,一个军官的原话:

“在海拉尔秘密要塞设计和修建过程中,为了杀人灭口,我们不知杀了多少中国人……在南京一带干的坏事可不得了,我们部队也干了。把几十人推下井去,再从上边扔几颗手榴弹。还有的勾当都说不出口。”

之前提过,村上春树的父亲,曾被拉进队伍,参加过侵华战争。

村上春树自己说过,他少年时听父亲谈论过在中国的一些事,令他极为震惊。

他曾经看见父亲在餐桌前祈祷,“为了所有战死的人”。他说他当时看父亲的背影,“仿佛看见死亡的阴影”。他跟他父亲关系不好,一度二十年不见面。

2009年耶路撒冷奖颁奖仪式上,村上说他父亲前一年去世了,90岁。但是:

“围绕在他周围的死亡阴影,依然留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他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多聊几句,村上春树对战犯的态度。

他的第一部小说《且听风吟》里,有个叫“鼠”的第二主角,跟其父关系极差——那个老爹是个发战争财,战后继续发财的奸商:

先是开化学药物工厂,卖驱虫膏。效果很可疑,但因为日本在东南亚作战,所以驱虫膏生意很好。

战争结束后,不卖驱虫膏了,改卖营养剂和洗涤剂。

小说里嘲讽道,他卖的这几样东西,“据说成分却始终如一。我看有这可能。”

第三部小说《寻羊冒险记》里,大反派是这么个角色:

右翼头目,1937年到中国大陆,建立情报网和搜刮钱财。

战后被定为甲级战犯,但以提供中国大陆情报网为交换条件获得释放。

获释后以从大陆带回的财宝为杠杆,控制了日本战后政治、经济、情报。

他的财产,一份收买保守党,一份收买了广告业。于是他得以操纵、包买、垄断股票。得以在幕后控制日本。

这人垂死之际,邪恶本体需要另一个傀儡躯壳,于是看中了“鼠”,觉得他好控制。

“鼠”最后的决定是:

宁可自杀,与羊和他的党羽同归于尽,也不被这个右翼大头目控制。

一个以暴制暴的惨烈结局。

还是《奇鸟行状录》。

小说里的大反派,是主角的大舅子绵谷升。

先是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经济学者,通过大众媒体将自己塑造成政客后,写专栏,上电视,就被认为是“被视为富有行动力的知识分子,被视为以往政界未曾有过的新型智能型政治家”。野心勃勃按部就班地预备上位。

怎么会那么顺利的呢?

——他叔父绵谷义孝,是跟石原莞尔勾结的前国会议员,老战犯了。

绵谷义孝死前,将自己的地盘给了绵谷升。家族权力传承。

——这个绵谷升丧尽天良,之后被主角及其妻子竭力收拾了。虽然结局与《寻羊冒险记》类似惨烈。

如果将“羊”和“绵谷升”结合起来,您会发现,村上春树小说里,一向讨伐的对象,有这么条发展路线:

老右翼老战犯→

发战争财→

战后获释,浑水摸鱼继续发达→

控制权力和媒体→

家族传承继续控制→

继续掌握大权。

眼熟吗?

现实日本历史中,伪满实业部以前有个人叫岸信介,一度是甲级战犯,被放出来了,后来当了日本首相。

他弟弟佐藤荣作后来也当了首相。

岸信介的女儿岸洋子,嫁了个叫安倍晋太郎的人。

安倍晋太郎后来当了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的外相。

安倍晋太郎的二儿子,叫做安倍晋三,本月过世是个大新闻。他的职业,想必我不用再介绍。

村上春树小说里,主角与之决裂、与之对抗不休、与之同归于尽的,就是这一系列人:

偷天换日浑水摸鱼、权力血统代代相传、歪曲历史释放暴力的老牌右翼

那是跨越时空的、真正的邪恶根源。

大概,越是代代存续的家族资产与权力,越渴望美化自己。

如此方能合理地继续控制、随心所欲吧?

最后,还是村上春树的原话收尾:

“历史是之于一个国家的集体记忆,把它忘记或者偷梁换柱是非常错误的,必须和历史修正主义动向抗争下去。

小说家所能做的固然有限,但是抗争下去还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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