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后的寻常人生

一月中旬开始,北京机场的华航、长荣、国航、东方、海航等航空公司往返桃园机场的班机,就会坐得满满当当。根据台北女孩的不专业调查,若是台湾的长荣和华航,台湾人与大陆人的比例会在五比一至十比一左右,若是大陆的航空公司,可能会是五五波或是六比四。

没错,台湾人实在太多了!

在“国际航班/港澳台”的安检区域,你会开始不耐烦地左脚跟蹭蹭右脚跟,前后左右打量一眼,天啊,简直是被台湾腔包夹。前面一群年轻的台湾人在互相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喔,我10号左右就回来了,11号上班啊。”

“这么努力啊?我晚个几天才离开台湾。”

回北京。每次听到这种话我都会偷笑。

一堆台湾人在大陆,踏上属于自己的春运,当然也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此次回台听一个第一次搭乘大陆航空公司的台湾大婶在左手边不断碎唸,“为什么没有电视啊?台湾的飞机座位上都有电视啊?为什么大陆的航空公司没有电视啊?”

我忍笑着胡诌,“那是因为在大陆航空公司眼中,港澳台是国内线啊。”

大婶露出受到一万点爆击的表情,三秒后问我,那、那你在飞机上都做什么?

我把我放在随身包里的小说借给她,她刚开始推拒“我没看过简体字书啦”。等我睡着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一半,津津有味。

飞机着陆后,众人都迫不及待地起身,身后的大叔在打电话,“对、对,我二月中以后就在北京了,到时联系您,谢谢您了。”挂上电话后,又再拨了通电话,“喂,把拔落地了~~对~很快就出关了,等把拔一下喔~”

无论ㄦ话音说的多熟练,在落地那一刻,所有人都变回“欸来欸去”的台湾人。

回到台北的家,不禁感叹,在北京住的是什么鸟笼喔!在一百多坪米、有两个浴室的家里,瞬间感叹到自己还是不够有钱,什么时候能够在北京住得宽敞点,那才敢说自己衣锦还乡。老妈敲了一下我的头,衣锦还乡个屁?你妈都不指望你买房子了,还衣锦咧,穿那么讲究干嘛?有没有好好存钱?

没错,出外游子跟家人的蜜月期,通常不过三天。回台北的三天内,我都还是爸妈的小棉袄,成天嘘寒问暖,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呀?要不要去市场买你最爱吃的?然而,三天后,一切原形毕露──你衣服为什么乱丢?你为什么今天出门不穿卫生衣(秋衣)?你在北京是不是成天乱花钱?

可别以为爸妈他们活的数十年如一日,我妈时不时给我看个微信的文章:“惊,专家告诉你,这四种食物别碰”。

我问,这种鬼东西谁传给你的?

她说,侯阿姨给我的啊。

她怎么会用微信?

她女儿去大陆了啊!

我真不知道台湾现在有多少因为子女赴陆、而对自己生活产生转变的家庭。但我爸妈会特别关注大陆的新闻,问了一个来自南部的台湾北漂,你父母会不会也这个样子?

“几个月前鼓励爸妈买了爱奇艺(台湾站)的会员,现在二老每天追剧,乐的忘乎所以。时不时就问,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她在大陆很有名吗?什么,可能比小S的主持费还高啊?”他在微信那端打了好几个笑脸:)

我爸妈跟我,有一部分的世界还是连结着的。我看见的新东西,他们也能一起看到,我们仍不断有共同话题,我觉得这很好。”

“以前听人家说,台湾南部老一代最怕自己去世的时候,儿子女儿在台北,孙子孙女在大陆,除了过年以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但是人人都想趁年轻打拼,我只希望我爸妈不要单纯做一个‘等我的人’,他们有自己的新世界、不断看到新东西。” 

这样我们仍有好多话可以说。

走到客厅,我爸妈正在看“那年花开月正圆”,这剧台湾电视台现在还有在播。“你看过吗?”我妈问。

没有啊。

爸妈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

3

过年回乡,除了家人之外,当然要见见朋友。近几年大陆的软实力崛起,受到影响的不只有我爸妈,还有我亲爱的闺蜜。可怕的氪金游戏《恋与制作人》日前进军台湾,闺蜜成了受害者之一,以前喜欢许墨,现在喜欢李泽言。

她熟悉加州,我熟悉北京,以往我们各自聊各自的世界,有时斗嘴,最后会以“我们去公园散步吧”来做为停战协议。但是在聊《恋与制作人》的此刻,我们终于能如同未各奔东西前一般,抓住彼此的手大力点头,对,这游戏真的好烧钱哇,我最喜欢的也是李泽言!

然而,见老朋友,除了找回熟悉感,更会面对变动。“他跟我求婚了。”她说。

“所以,你什么时候会搬进新房子?”我问。

“最快也要过年后吧。”她的语气挺淡的。

我们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她家离我家很近,我每次回台湾时不时就去串门子。我习惯和她一起在这一区生活圈吃饭、找咖啡馆、在公园走一圈又一圈。结婚了之后她就不住附近了,想到这点,我还真说不出“真为你高兴,你要幸福啊”这种话。

哼,该死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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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家陪父母过除夕了。”她说。

“是啊,妳婆家和你家都传统。”不过这也太古板了,不是应该公平吗?你父母也想念你这宝贝女儿啊。当然,最后这几句,我没说出口。

希望你幸福啊。虽然许多话,已经不会说出口,但是我初衷不变。

这就是长大吧。我们挽着手,在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

4

台湾电视台和网络上每年都会出现“今年想回娘家过年,怎么跟老公说”这类老问题,我和姊姊每次都会翻两个白眼,脚长在你身上,还有谁能管到你去哪里啊?

这样跟闺蜜说,她赏了个白眼,就是没心没肺未婚族说的话。

未婚万岁!除夕一早,没心没肺未婚族在沙发上打滚,老爸老妈在厨房准备年夜饭,今年会有哪些菜色已经如数家珍,我们家的佛跳墙好吃得让人吞掉舌头──很多大陆朋友听到佛跳墙都会“哇”,其实也不难做。因为台湾各大超商每年都会卖各种年菜。

佛跳墙是许多台湾人家里必备的年菜,买好佛跳墙汤底,我家会再加上很多白菜、干贝、鲍鱼、海参、熬得软软烂烂的猪手......

由于习俗讲究红包钱以新钞為佳,所以台湾除夕当天各提款机都会供应崭新的钞票,姊姊早上紧赶慢赶地取了一趟,将一叠新钞放进红包袋里。我突然有感而发,“今年少了能拜年的人了,想想也有点怪。虽然我们平时不怎么往来。”

奶奶在日前病逝,我们并不亲,但每年拜年还是要的,只是今年突然少了一个难免觉得怪怪的。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悲欢离合,不过是寻常。但在除夕这一天,过去这一年的种种会被放大,会更加感伤,也会更加感恩。

妈妈把热菜端上桌,爸爸呼噜噜地吃着,郭杰明在旁边上窜下跳,死盯着姊姊手上的虾子。 

其实“除夕夜”这回事啊,不管长多大的人,写下来都会像小学生的作文一样:我有一个温馨的家,有爸爸妈妈姊姊,还有一只小小猫。大家领了红包,都很开心。

小时候觉得这写起来很白痴,长大后才会知道这对许多家庭而言都是奢望。

吃完饭,我和姐姐簇拥爸妈到客厅拜年,给出厚厚的红包,也收到同样厚度的红包。只有在此时,郭杰明会被戴上一顶小帽子,她也得到客厅拜年。她臭着脸,很不高兴地用爪子刨着沙发,我爸为了拍到可爱的照片炫耀给朋友看,只能不断求她,看一下相机好不啦?来,笑一下啦,看一下相机嘛.......就三秒。

我爸是个大老粗,唯独对郭杰明会轻声细语。郭杰明也是家里唯一不会给他面子的,我们大家看得笑成一团。终于,郭杰明挣脱帽子,泄愤地死命咬那顶可爱的小帽子。

我并不是多么有信仰的人,只有回台湾时会固定去拜附近的土地公。但是除夕夜晚,我撸着小猫的毛,真诚地向老天爷祈祷,明年,我们也会这样过的吧?

5

夜里,鞭炮声不绝于耳。杰明窝在姐姐的被窝里暖洋洋地睡着,而我,窝在被窝抢红包。回到台湾的台湾人,有时会自嘲是“台湾时差党”,不是政治不正确。

而是回到台湾后,我们抢红包的速度,明显比别人慢了三拍!(恨)

除夕过后,春节假期感觉就快过了啊,也快回北京了。

突然,又想到我家那位过世的奶奶。老人家为儿女操劳一辈子,口头禅就是“我为了你们”,她那个年代,就是痴痴等儿女回家过年,没有光彩缤纷的个人生活,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爸妈可不能年纪轻轻就这样啊!想到这里,我跳起来,“那年花开月正圆”他们刷完了,得赶快找剧给他们看了。

每年每年,一波波外出游子都会感叹“自古忠孝难两全”,然后泪眼汪汪地从台北、高雄飞回北京、上海。以前也常感叹,现在明白,我们青年人踏上属于自己的春运,不过是寻常,我们与父母,终究是各自独立的。幸好科技发达至此,我们总能知道对方安好。

或许会有遗憾,但是生活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唯愿,明年除夕,还是一如往昔。岁岁有今朝。

把你丢在北京

多好

我们现在都轻松多了

--除夕完后,60多岁的父母说

下辈子

我和爹娘还是别做父母子女了

当朋友吧

--除夕完后,年近30的台北女孩偷偷对猫说

台北女孩最后碎念:

今年那锅放满白菜、干贝、鲍鱼、海参、熬得软软烂烂的猪手的佛跳墙,我一口都没吃到!

我肠胃炎了!这篇,我是抱病写的,争取点红包嗷嗷嗷。

这个新年,朋友圈里只有我仍是瘦成一条闪电的美少女,哇哈哈哈哈。

(作者:郭雪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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