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军的“第四阵线”

在乌克兰东部陷入两军僵持之际，在乌克兰南部同时开启另一场战争，这是可能的吗？

至少俄罗斯军方的确打算这样暗示：4月22日，俄中央军区副司令鲁斯塔姆·明涅卡耶夫说，在特别军事行动的第二阶段，俄军计划建立对顿巴斯和乌克兰南部的全面控制，并提供一条通往克里米亚的陆地走廊。他还补充说，对乌克兰南部的控制将使俄罗斯武装部队有更多抵达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的通路，那里存在压迫讲俄语的人口的事实。

所谓“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是乌克兰南部邻国摩尔多瓦边境上一个存在了三十年的、未被国际承认的政治实体，它脱离摩尔多瓦实际控制的时间甚至比摩尔多瓦本身的独立还要早。1990年，在摩尔多瓦议会否决了自身的苏联加盟国地位以后，对此不肯认同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正式成立，此后的三十年，这个地区的居民大多数持摩尔多瓦护照行动，但在政治体制上并不归属摩尔多瓦政府，并且一直驻有俄罗斯军队。

●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地图 / 网页截图

明涅卡耶夫的表态，与两个月前战争最初爆发时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在政府会议上所展示的一份“扩张地图”遥遥相应，当时摩尔多瓦已被标注为目标之一。而在他的表态48小时后，“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连发三起爆炸，遇袭对象包括该“共和国”的“安全部”办公楼。4月26日，“共和国”总统瓦迪姆·克拉斯诺塞尔斯基发布命令，宣布当地进入“红色警戒”，同时指责三起爆炸案系乌克兰方面发起的恐怖袭击，4月28日，此前多次表示保持中立的摩尔多瓦宣布加入对俄制裁阵营，并开始对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

5月3日，“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再次声称发现来自乌克兰的无人机试图对当地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实施恐怖袭击，与之同时，乌克兰情报部门对媒体表示，他们认为俄罗斯“已经决定进攻摩尔多瓦”，并公布了一份以报纸清样形式印刷的纸质版“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人民致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正式信函”，其中要求普京同意该“共和国”军队参与俄军在乌克兰的战斗。当然，无论是哪一方的声称，如今都难以证明其真实性。

但在日益密集的传闻之下，自俄乌战争爆发第一天起就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的摩尔多瓦，距离战争还有多远？

第四战线

截至目前，明涅卡耶夫的表态究竟有多少权威性，依然是一个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他的陈述与此前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有关“特别军事行动”第二阶段将集中于顿巴斯的说法存在明显出入，俄罗斯国防部和克里姆林宫都拒绝对这一表态进行更多评论。如果实现，它意味着俄军将在北部（暂时已放弃）、东部（进行中）和南部（大体停滞）三条战线之外开辟第四条攻击轴，但要想建立通往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的更多通路，意味着俄军需要在控制克里米亚和战争第一阶段所夺取的赫尔松地区的前提下，再攻占乌克兰南部两个重要港口敖德萨和尼古拉耶夫。

●俄中央军区副司令鲁斯塔姆·明涅卡耶夫 / 网络

在马里乌波尔尚无法彻底占领、顿巴斯攻势已经僵持近月的现实面前，这样的目标看起来雄心勃勃得过了头。

但“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的确有成为新焦点战场的潜力——至少看上去，各方都能在这个边境狭长地带找到己方感兴趣的东西：对于俄罗斯而言，这是乌克兰周边能够被俄罗斯调用的最为明显的一步棋。在阿布哈兹与南奥塞梯问题已通过俄格战争暂时取得了国际社会不予承认的解决方案，而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用另一场地区战争改写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问题以后，地处乌克兰以南腹地、已经经营三十年之久的德涅斯特河沿岸看起来也到了应该解冻的时候。

而对乌克兰而言，“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堪称一个始终存在的地区隐患，尽管当地俄军预计只有1500人，但在当前的战争态势下仍旧不可不防。除此之外，“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境内一个名叫科尔巴斯纳的村庄还拥有东欧最大的弹药库——它储存了苏军在从东欧国家撤离后闲置下来的大量武器，其中储存的22000吨弹药距离乌克兰边境只有两公里。考虑到仓库内武器年久失修，西方军事专家并不认为这个武库对今天的乌克兰会有什么吸引力，但俄罗斯媒体仍对此给予了高度关注——4月27日，“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还报告称乌军向科尔巴斯纳军火库方向进行了越境炮击。

4月底，在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形势趋紧之际，乌克兰总统国家安全顾问阿列斯托维奇对外表示，如果摩尔多瓦致函求援，乌克兰并不排除军事干预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局势的可能性。和俄方的明涅卡耶夫一样，阿列斯托维奇此言有多少权威性和严肃性，外界同样不得而知。

看上去，如今最不愿被卷入战火的是直接当事双方：直到五月之前，“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一直在努力避免被拉上俄罗斯战车。乌克兰军方自3月初起就在不断警告“共和国”军队可能即将被投入到俄罗斯的“特别军事行动”中，但现实中这一幕始终没有发生。与之相反，“共和国”未获承认的“国防部长”已数次澄清称己方没有参战意图，尽管与此同时，这个不受承认的政治实体究竟有多少政治自主权，仍是各方争论的话题。

●科尔巴斯纳军火库 / 网络

摩尔多瓦同样在努力争取置身事外：由于担心成为俄罗斯的攻击目标，4月28日之前该国一直没有直接参加西方对于俄罗斯的制裁以及对乌克兰的支持行动，在阿列斯托维奇的“可以出兵”言论后，摩尔多瓦也谨慎地拒绝了这个可能性。

但在战争进入第三个月的现在，地区局势会向何处发展，似乎已非这两方所能控制。

罗马尼亚与新“顿巴斯”

战争还有可能造成连锁反应：如果摩尔多瓦最终遭到波及，它的南方邻国罗马尼亚可能将成为新一个入局者。

摩尔多瓦与罗马尼亚有漫长的历史亲缘关系，1991年苏联解体后，摩尔多瓦是否应当“统一”到罗马尼亚，三十年来在两国都是绕不开的焦点问题。很难设想罗马尼亚会坐视摩尔多瓦遭到攻击，但或许更加准确的表述是，俄罗斯可能也不想给罗马尼亚思考这个问题的机会。

4月，甚至在“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宣布发生爆炸之前，俄罗斯媒体已经开始集中讨论罗马尼亚武力进攻摩尔多瓦及“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的可能性。这听上去与各方所担忧的事情刚好相反，但却完美复制了今年2月俄罗斯媒体炒得火热的“乌克兰即将武力进攻顿巴斯”的叙事和行动逻辑。按照这种观点，罗马尼亚正因俄乌战争的爆发而担忧摩尔多瓦会“完全脱出其控制范围”，因此势必会发兵攻打，两个月前，正是同一批媒体用同样的论述思路论证了“乌克兰将强攻顿巴斯”。

摩尔多瓦军队装备老化，训练落后，甚至直到俄乌战事爆发以后，摩尔多瓦总统桑杜也仍然直言不讳地表示，该国军队远未做好战争准备。这与已经在战场证明了实力的乌克兰形成强烈对比，如果俄罗斯真的有意在这里开辟第四战线，似乎没有理由相信摩尔多瓦有机会成为下一个乌克兰。

但与此同时，桑杜也并无可能直接投降——2020年刚刚胜选上台的这位女总统一直以其高度亲欧立场闻名，上任首日就曾高调要求俄罗斯从“摩尔多瓦领土”上撤军，3月3日，在乌克兰递交其加入欧盟的加急申请后仅仅一天，摩尔多瓦也完成了申请程序。

●摩尔多瓦总统玛雅·桑杜 / 网络

如果从地图上看，“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之于摩尔多瓦，恰如摩尔多瓦之于罗马尼亚。4月27日，在德涅斯特河沿岸袭击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桑杜再次回答了媒体有关摩尔多瓦是否考虑加入罗马尼亚的问题——她表示，这需要取得人民的首肯。

作为乌克兰南部邻国和北约成员国，罗马尼亚自战争爆发之初就宣布支持乌克兰，也是连月来被北约一再宣誓加强的“东部边境”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局势恶化以来，罗马尼亚国内已经陷入激烈辩论，政府及目前的执政党仍坚持国家不应轻易卷入战争，并因此称赞了摩尔多瓦政府至今为止在相关议题上的“冷静和克制”，但仍有反对党人士高调发声，认为当局在相关问题上过于软弱。

5月3日，鉴于“紧张局势的升级以及俄罗斯在乌克兰附近和黑海地区的军事存在的大规模增加影响了国际安全与稳定”，罗马尼亚总统约翰内斯再次宣布将美军一个史崔克营和一个F35分队引入罗马尼亚领土，与此同时，罗马尼亚议会则宣布取缔了国内致力于发展与俄罗斯以及白俄罗斯之间“友好关系”的团体。

一切似乎都在复制两个月前的乌克兰剧本。4月28日起，包括以色列、德国和美国在内的多国发布旅行警告，要求公民尽量避免前往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保加利亚甚至将整个摩尔多瓦都列入了最高旅行风险警告，但罗马尼亚总理尼古拉·丘卡4月29日表示，由于没有看到相关理由，目前不建议罗马尼亚公民离开摩尔多瓦共和国。

拉住战车

●“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边境检查站 / 网络

在摩尔多瓦国内，乃至于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另一种声音正在媒体上传播开来：尽管多年来政治裂痕始终存在，并且对于如今俄乌战争的归责有着极为不同的看法——在摩尔多瓦内部也是如此——但今天的双方正在努力达成某些水面下的共识，以尽最大可能拉住正在驶向自己的战车。

摩尔多瓦前国防部长阿纳托尔·萨拉鲁4月27日在一场采访中称，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对于卷入这场战争毫无兴趣，甚至向摩尔多瓦政府传递了消息，表示己方并不支持相关的挑衅活动，并由此希望基希讷乌也不要对“恐怖主义袭击”做出实际反应，从而避免事态升级。他同时指出，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民族混居，摩尔多瓦人、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近乎1：1：1比例，目前与摩尔多瓦以及欧洲都存在紧密经济联系，因而在当地已经形成共识，战争只会使所有人失去一切。

尽管外界无从验证他所透露的信息真实与否，但来自其他渠道的消息对此形成了一些补充：4月26日的“恐怖袭击”正在由摩尔多瓦信息和安全局 (ISS) 与德涅斯特河沿岸当局进行联合调查；而摩国前外交部长瓦列里·奥斯塔莱普在与萨拉鲁几乎同一时间对媒体释出了方向完全一致的表态，称包括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在内的整个摩尔多瓦，没有任何人想要战争。

类似的努力将在多大程度上奏效？5月2日，乌方称俄罗斯正在准备从克里米亚向德涅斯特河沿岸进行空降，两天后的5月4日，乌克兰国防情报局再次释出消息称，俄军正在升级该地战斗准备。直到目前，这一地区的未来仍处于未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