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让青年人活得不沉重

昨天是青年节,现在过了,激素散去,我想再来聊聊关于年轻人的话题,我28岁,刚好介于年轻人与非年轻人之间。

我能感觉到,中国人是活得很累的,不仅限于年轻人,也包括扛着所有责任的中年人。

你看,我写下这句话,我就知道定然会冒犯一些人,你的意思是其它国家的人活得不累吗?凭什么只说中国人。

他们大抵会这样想,无所谓了,我说出这个感受,仅仅是基于我过往的生活经历而已,它的坐标系并不是欧美,不要做这样的脑补,并且攻击一些只是说出自己心理感受的人。

中国人活得累,一般意义上,是指经济层面,收入低,内卷严重,房贷车贷各种债务压死人。但我说的不是一般意义,我说的是个体空间,更近似于一种心理感受。

普通中国人从小到大,是没什么个体空间的,极小,并且被一步步压缩。

想想我们自己吧,出生在家庭里,这是原生家庭,是一个集体组织;等到稍长大一些,进入学校,这是另外一个集体组织;

然后你再大一些,住进了六人间或者八人间的集体宿舍,你的私人生活从原生家庭这个集体转移到了宿舍这个集体;

毕业了,你进入社会,22岁,或者是25岁,很快,你就会被催促着结婚,很多人大概就是在毕业两三年之后,选择了步入婚姻,组成自己的家庭,生活再次进入某个集体组织,生儿育女,从此长达数十年。

你是否有意识到,在你几十年的人生经历里,某种程度上,真正属于你自己可以完全决策独处独立的时光,也就是毕业后结婚前的短短几年窗口期而已。

你的一生,也不过是从一个可以深度介入你私生活的集体组织,转运到另外一个可以深度介入你私生活的集体组织而已,看起来很遗憾,但现实的确是这样。

当然,我不会天真地认为人可以完全独立于任何集体形式而存在,但坦白讲,集体形式也分强弱,介入个人空间程度也不一样,像原生家庭,或者学校集体宿舍,这种随时可以深度介入你私生活的集体组织,带给个体的感受,我只能说经历过的都懂。

怎么判断介入的深度呢?有一个指标我觉得可以是,在你青春期荷尔蒙正处于高位的时候,你有没有大大方方看片的个人空间,很显然,大多数年轻人是没有的。

而且你是没有选择权的,你当然不能选择在什么家庭出生,这没什么说的,但你也不能选择谁睡你的上铺,谁做你的室友,即使再不情愿,生活习惯相差再大,你也没得选。

学校的说法是,不给你们选择权这是为了让你们提前适应社会,社会会给你选择吗?你能选择你的上司吗?

我现在进入了了社会,我知道学校是在放屁,一帮自我PUA习惯了的人,为了省事,随口说出来的托辞而已,这样的话术我现在一天能写100条,保证每一条都是为了天下,为了全人类。

为什么原生家庭是相当多人心口上的创伤,为什么集体宿舍这种东西对有些人来说,完全是噩梦般的回忆。

我甚至觉得这么多年轻人拒绝婚姻、恐婚,不单纯是出于生活压力的原因,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再次进入那种以家庭为形式的集体关系网中,这一点,我基本没看到哪个专家出来聊过。

而且,众所周知,「集体」在我们这个社会,是一个非常神圣的词。

尤其是站在个体面前,家庭、学校、社会、国家,任何一个集体形式,都是碾压级别的存在,除了职场,职场反而是比较安全的,你骂老板资本家,那是政治正确,但你骂你爸妈,就是不孝,骂学校就是叛逆,骂社会……你试试?

倘若追溯历史,我认为是几千年的忠孝文化沉淀出来的巨大思想惯性。

这种惯性简单来说,就体现在很多人非常喜欢把围绕个体建构的关系绝对化,绝对化的后果就是权力化,即:当你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必须绝对履行某类关系产生的义务,那么很显然,对方已经拥有了控制你的权力。

在古代,常常体现为夫权、父权和皇权等等。

中国台湾哲学家韦政通在《中国思想史》里,非常鲜明地把儒学分为两个阶段,其一是先秦儒学,其二是董仲舒之后的儒学。

在先秦儒学的框架下,虽然也强调围绕个体的义务,但关系是相对的,是动态的,所谓父慈子孝,并不是无论怎么样,作为孩子都要孝顺,孟子他老人家也说了,君王乱搞,直接搞死,不算忤逆。

这就是动态的,相对的,符合人性与常识的。

到了董仲舒,为了响应皇权的绝对地位,这种相对关系就变成了绝对关系,董仲舒用了一个庞大的系统来阐述他的思想,但统而言之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君臣父子,永不改变,哪怕皇帝再混蛋、再为非作歹,做臣子的,也要尽自己的义务,至于皇权,老天爷会惩罚的,也就是所谓的天人系统。

几千年的沉淀演化,这么一路下来,到了清朝,基本上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你看大清的文字狱,为啥要杀你?说就是「起心动念」四个字,就是无论你结果好不好,只要你起心动念是歪的,人头也要落地。

至于歪不歪谁说了算,当然是皇权。

有清一朝,很多所谓的国学经典,都不能看,翻开书,密密麻麻写着字,各种规矩约束着人,透过这些规矩,大多可以看到两个字,媚权:一媚父权,二媚皇权,有多强硬就有多软弱。

梁启超后来评价儒生,用了一句诗,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首先是讽刺这帮人太平的时候就知道论一些虚的,大谈哲学概念,到了困境,既不思反省,也不作其它努力,刀一抹,表忠心。

我觉得也是可怜他们,即使在君王无道导致朝代覆灭的困局中,也谨记着作为臣子对于皇权的忠诚,但他们似乎不会问,也许不敢问,究竟是谁导致了这种困境发生?

这就是把关系绝对化、权力化之后的悲哀,只是片面地强调个体的绝对服从,义务履行,即使到了困境也再想方设法地捆着人家,制约人家,却从来不问问,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困境的发生?

中国历史上经常出现的现象就是:

皇权(权贵)一族披着家国的外衣各种摆烂,把朝代折腾完,把亿万万个体推向朝代覆灭的战火里,却还要反过头来让人家反求诸己,有没有履行对皇权绝对忠诚的义务。

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好比你爸明天早上用皮带招呼你,每天打个皮开肉绽再放你去上学,到老了质问你为什么不履行养老义务,你服不服?你会不会履行呢?

又好比你老公只要吵架就用拳头招呼你,每次都把你打到只能躲到床底下去避难,你会不会想和他生个孩子呢?会不会履行你作为妻子要承担的义务呢。

青年人活得沉重,原因大抵就在于这两方面,生活层面是过多的集体介入,观念层面是传统伦理纲常惯性影响巨大,至今很多人仍然在单纯地强调个体关系网中绝对性的义务。

昨天是青年节,我觉得再多的溢美之词,都不如先让青年人活得更轻盈一点,至少观念上可以先行一步:

允许更轻松的婚育观念,允许他们强调自己的基本权利,允许他们在陷入困境时,思考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困境;

允许他们问表达一些怨气,不要用「起心动念」这样的字眼去审判他们的行为和话语,没有人经得起这样的审判;

允许青年人吃不起某种苦,确实有些人吃不起啊,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吃?

在他们吃到学校食堂里各种奇葩饭菜表达不满时,不要用「矫情」、「扛不起事儿」来评判这种行为,允许他们反对那些披着「为你好」、「学校社会」等等说辞的实际摆烂行为。

这不,同济的食堂餐饮供应商被查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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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其实只要大家离开学校就会发现,不是每个人的考卷都是一样的,这是社会和学校最大的区别。

所以,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根据标准答案去答题,再看看自己打多少分,所有的关系除了法定义务,都应该是动态的,而不是绝对的,评判标准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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