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喜剧的作用也就到这儿了,只不过是在这十几分钟内给大家制造一个幻觉

来源:一席

六兽,单口喜剧演员/喜剧编剧。

我希望至少在我的作品里,每一个人物都是值得被拯救、被原谅的。我觉得既然喜剧讲的是我们的故事,那如果他们值得被原谅,至少我们也值得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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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屁股向前闯

2022.3.12 杭州

大家好,我叫六兽。我是一个胖子。我是单立人喜剧旗下的一个单口喜剧演员,也就是人们经常说的脱口秀演员。

有一些朋友认识我,可能是因为去年有一个综艺,叫作「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我在里边担任了一名编剧。

编的东西是什么呢?我们管它叫作Sketch。然后接下来的那个问题一定是,Sketch是什么?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去解释,把它翻译成了素描喜剧或者是美式小品,但是我都不是很满意。我觉得直接把Sketch当作小品理解就行,那我其实就是“写小品的”。

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是什么呢?我想稍微卖一个关子,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01 穿制服的小偷 

这个故事发生在30年前。北京的街头,一个寒冬的夜晚,来了两个小偷,一个老手,一个新手。

老手要进屋去偷东西,需要新手小弟在大街上给他放风。但是那个时候的北京夜晚非常寂寥,没有什么人,一个人杵在大街上半天不动,肯定会引起怀疑,所以老小偷拿出了一身衣服,让小弟穿上。

那是一身警服,是他们刚刚从劳改农场逃出来的时候顺手从人家办公室里边顺出来的。新手小偷穿上也不是很合身,但是勉强能蒙混过关了。

这个时候街上来了一名真的警察,他看到有个同事在街边杵着,自然要上去攀谈一番,于是他们两个就聊起来了。聊着聊着,走过来了一个路人,向警察问路。

警察帮助了路人,路人向警察表示感谢。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个状态,但是新手小偷心里边却悄悄地起了一些变化。他问警察说,只要我们帮助别人,就能收到感谢,对吗?警察非常诧异地说,当然了,肯定是这样的。

于是当警察走开的时候,这个小偷也开始尝试帮助其他人。随着收到的感谢越来越多,他心里边也越来越亢奋,亢奋到最后他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开始指挥交通。这个亢奋变成了一种社会责任感,当这个社会责任感达到顶峰的时候,他就相信了自己真的是一个警察。

所以当老大行窃成功,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就把老大按在地上说,我抓住了一个小偷。

这是一个非常魔幻的时刻。我知道咱们观众席里边肯定有些人已经想起来了,这是30年前陈佩斯、朱时茂还有魏积安先生的一个小品,叫《警察与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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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左至右分别是:朱时茂、陈佩斯、魏积安

当然如果你想起来的话,你也别藏着,那你年纪基本上和我差不多了,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我今天其实就是想从这个小品说起,聊聊Sketch的两种人物状态。

我们在写Sketch的时候,管陈佩斯老师演的“新手小偷”这种角色叫作怪人,顾名思义就是怪异的人,是思考逻辑或者是行为举止跟大家不一样的人。跟他对应的就是朱时茂老师的“警察”角色,我们叫直人,就是所谓的普通人或者是正常人。

怪人和直人放在一起就是一个最基本的喜剧搭档,小品里面经常会看到。其实这种搭配在很多其他艺术形式里都有,比如有一段传统相声叫《黄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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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声《黄鹤楼》代表版本:马三立&赵佩茹

(图片来自网络)

里面的逗哏演的就是一个假装自己是京剧大师的菜鸟戏迷,一个典型的怪人。再比如在日本漫才里边,也有装傻役和吐槽役这两种角色。

我接触过很多编剧和演员,他们有一部分人在接触到这个理论以后自己消化了一下,就直接管这个怪人叫傻子。我自己的理解是有一点点不同意的。

比方说刚才的小品中,我们能说新手小偷是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傻子或者是白痴吗?我觉得不是。他的行为逻辑基本上是正常的,只不过在那个时刻,他相信了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相信了自己是一个警察。

当他梦醒的那一刻,有一句台词让我记了很久,他说:“我是小偷,我怎么会是小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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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品《警察与小偷》片段

这句话传到我耳朵里边其实是另外一个意思,听起来就像是,我这20年白过了,我选错了路。

这个时候他的老大魏积安先生在旁边说了一句台词,那句台词就格外地扎人心。他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当时7岁,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边想的是,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这真是一个好作品,我非常喜欢。所以我不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傻子,他只不过是在那一刻呈现出了一个怪人的状态。

02 看升旗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就是在生活中突然有一瞬间意识到,我现在想的事情,或者是我正在做的事情,好像和所谓的普通人不太一样。你们有没有?

我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事情。我给你们举个例子。

还是在我7岁左右的时候,我跟父母一块去北京旅游,我们决定去看一场升旗。但是我们起晚了,倒也不是特别晚,旗还没升起来。但是当我们到天安门的时候,前面已经牙牙差差地累积了十几排的人。

那个年代看升旗没有现在秩序这么好,大家都需要往前挤。我妈可能觉得我们都已经付出这么大代价到这来了,可不能只听一个升旗就回去,所以她就计划让我从前面这十几排屁股中间钻过去,开始玩命往前推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就本能地抗拒,拼命往后躲,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开始对抗,她越往前推我就越躲,我越躲她就越往前推。

过了大概两分钟,她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推不动我,并不是前面的人墙太过坚固,而是因为我在跟她对抗。那个时候她给我下了一个评语,“不出拢”。这是我们老家的话,用普通话翻译过来叫“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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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评语在我身上扛了大概有二十多年。所以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从某方面来讲在我妈眼里,我就是一个怪人,这个怪人的性质叫作“没出息”。

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跟我妈解释一下,当时我为什么做出那样的决定。

首先,我不觉得迎着屁股往前闯这件事比看升旗更简单。第二,我7岁左右的时候,身体开始发胖,我意识到了我跟身边的小朋友是不一样的,于是开始有意识地脱离集体生活,不参加集体活动,也不参加什么运动。

顺便说一下,我那个时候最擅长的一门运动叫原地不动。我真的很擅长这个运动,可以一个周末什么事也不干,就往我家客厅沙发上一坐,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坐就是一整天。也就是说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对人群都是抱有恐惧的。

所以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是个脱口秀演员了吗?我就是想离人群稍微远一点,人群最少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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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当时我如果跟她说了这些话,她可能就不觉得我是一个怪人了,但是我没说。

反过来说,时间差不多过去了30年, 现在把这个故事放到网上,大家可能反而会觉得我妈是一个怪人——你是一个妈妈,你为什么强迫你的孩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什么面前有上百个陌生的人,你会觉得你可以把你的孩子推到这些人群中,而不觉得他会不知所措?

这个问题我也困惑了很久。但是当我长大以后,我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我的妈妈是上个世纪60年代生人,她生活在一个物质非常匮乏的年代。

那个时候物质匮乏大概到什么地步呢?我妈跟我爸谈恋爱的时候,她第一次去我爸家做客,我奶奶给她做了一大锅炖菜,多到什么地步呢?是用洗脸盆装的。

她把这个盆放到桌上,然后招呼我妈过来吃,我妈就一个手拿着筷子,一个手拿着碗,刚要走到那桌菜跟前,突然觉得身后有十几道寒光在看着她。她扭头一看,是我爸爸的七个兄弟姐妹。那些人跟她一样,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碗,“嗷”地一声,跟野狼一样,就把那桌菜给围了。

大概两分钟过后,他们散开了,就是在电影里边经常看到的那种桥段,只剩下一个空的洗脸盆在桌上转,所以那顿饭我妈什么也没吃上。我奶奶就非常生气,当然那是后话。

我妈就是生活在那么一个年代。在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无论想争取什么,或者想保护自己手上应该有的东西,他们都要靠自己想办法去努力、去争取,没有人能替代他们。

我家后来养过二十年的奶牛,最多的时候有七十多头。我的姥爷跟我说,你妈在开这个奶牛场之前,一头牛都没见过。但是她在养这些牛的时候,喂牛和挤奶基本上都是她自己弄的,甚至有的时候还要给奶牛接生,给奶牛做手术。

所以你们大概知道我妈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了吧?如果她设定了一个目标叫看升旗,她绝对不会觉得面前的屁股是什么问题。所以想明白这些以后,好像我妈也没那么怪了。

我记得海明威有一个冰山理论,是说观众能看到的部分其实只是水面以上很小很小的部分,在它下边可能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山脉,否则的话冰山就会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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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自网络

那水面之下的部分,需要演出来吗?肯定不用,这部分是我们要放在自己心里边的。

其实生活里也一样,我觉得这个地方用窦文涛老师的一句话来形容非常合适,他说你想一下,如果我们有能力走到一个人内心足够深的地方,这世界上还有正常人吗?

我觉得没有。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怪人,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那样的想法,只不过是需要一些条件和原因来触发,把他激发成怪人的那个状态。

如果你明白了这一点的话,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喜剧编剧。因为说实话,喜剧里边这种经典的怪人角色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说刚才小品里边那个以为自己是警察的小偷,再比如需要在一个月内花光十个亿的屌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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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为了验证自己的孩子孝顺不孝顺,而给自己办了一个假葬礼的农村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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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最喜欢的,这位带着一个尸体旅行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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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全都是怪人角色。

03 密室里的最后一课 

我们去年在那个节目里面也创造了一些怪人角色,有一些也受到了大家的喜欢。比如说作品《这个杀手不大冷》里面,我们创作了一个听到音乐就停不下来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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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作品《这个杀手不大冷》

还有大家看到的作品《最后一课》中,一个要在密室逃脱里面给他的学生指导表演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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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作品《最后一课》

还有作品《台下十年功》里,穿越回二十年前想劝自己改行的京剧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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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作品《台下十年功》

这些都是挺有趣的怪人角色,也收到了很多人的好评。

也会有一些人觉得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我觉得他们能有这样的感受,是因为我们做对了一步工作,就是我们在找到了一个足够好笑的怪人角色以后,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被激发出来?

······

也就是我们开始尝试找冰山下的那部分了。但是这个真的增加了好多好多的工作量。

我们要找到一个符合大家共鸣的、符合逻辑的、符合人物性格的原因,真的好难。比如说在我们的作品《最后一课》里塑造的这个老师,张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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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员张弛扮演的老师

这个小品讲的是戏剧学院的一个表演老师,在玩密室逃脱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密室里的NPC,也就是临时工演员,在演丧尸的这个人是他前几年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在这个密室里当着大家的面调整他的表演。这个时候演丧尸的演员蒋龙自然就非常尴尬,这个喜剧的冲突就产生了——老师越热情,蒋龙就越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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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员蒋龙扮演的密室NPC演员

这个时候就出现问题了。演老师的这个演员叫张弛,他是一个非常棒的演员,他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说,如果是我在密室里边看到这个学生,我第一选择可能是绕开他,假装看不见,如果剧情要求我必须跟他去搭话的话,我也会鼓励他,你挺好的,你可以的,然后就走了。但是要我上去当众调他的表演,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我听到了一句演员们经常说的话,“我过不去”。

于是我们就一起去寻找这个角色的状态,我们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的书籍,也找了很多相关的故事。最终张弛找到的老师的这个状态是什么呢?

其实他兜里边装的那个东西很简单,那就是他是一个老师,他是一个非常负责任非常喜欢这个学生的老师。

那又怎么样呢?他当下能给他的学生一个电影邀约吗?给不了。他能给他介绍一个其他的行业,让他去做,让他赚大钱吗?也给不了。他能直接给他五百万吗?也给不了。他只是一个老师。

而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见,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也就是在此时此刻,再给他上最后一堂表演课。

准备到这里,张弛就知道该怎么演了,也就有了大家最后看到的这个状态,非常可爱的一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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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师也收到了很多观众的好评,他们说在这个老师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以前的老师和同学,想到了很多东西。

我觉得很棒,但是我觉得喜剧的作用也就到这儿了,它只不过是在这十几分钟之内给大家制造一个幻觉,能让你想起来自己心里边本来就有的一些东西,能让那个火苗往上再烧个十几分钟,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 04 剩下的253个人 ‍‍‍‍‍‍‍‍‍‍‍‍‍‍‍‍‍

在讲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相信有一些观众心里边可能有一个疑问,就是刚才举的那些例子里边,《落叶归根》不是个喜剧。

是的,怪人不只是存在于喜剧里,怪人可以存在于任何的艺术形式里。因为艺术其实就是在讲述生活对我们造成的改变,所以在各种文艺作品里面,怪人的出现就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把手。

那为什么喜剧里面的怪人会好笑呢?这个我想就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我的朋友贾行家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他问我的时候我真的无地自容。他问我的问题是,

喜剧是什么?

吓死我了,喜剧是什么?我的天哪,在我的印象里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基本上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我就是一个写小品的,我怎么能回答这么庞大的问题呢。但是我又很鸡贼,我又不想输,所以我就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日本有一个民间故事,叫作《忠臣藏》。它大概讲的是日本古代的一个城主被屈含冤,被天皇压在皇城里边。他城里边的那些家臣中,有47个武士决定组成一支敢死队冲到皇城,把主人给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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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自网络

最后他们成功了,不光把主人救出来了,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改善了当时武士阶级在社会中的待遇。这是一个非常热血的故事,它被改编成了很多种艺术形式,描述的都是这47个人的故事。

但是在日本有一种艺术形式叫落语,基本上可以理解成是日本的单口相声。唯独在落语里边,这个故事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展开的。

在落语里,当主人出事的时候,城里一共有多少个人呢?有300个人。也就是说当这47个武士决定要去营救主人的时候,还有253个人不知道在干吗。

落语里讲这253个人在干吗呢?他们跑了。所以一个德高望重的日本落语大师立川谈志跟我们说,喜剧讲的就是这253个人的故事。

一听就很合理是吧?我们都能想象那个画面了,47个武士在圆桌前说,“我们要起义!我们要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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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旁边200多个人说,“算了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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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混一天是一天,跑吧,没事的。”

这种话我们在生活里其实每天都在碰到:当我面对一大桌美食的时候,旁边的人会跟我说,你要减肥。我说算了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明天再减。我们喜剧演员经常会碰到的一种情况就是互相鼓励,“今天场子冷,不是你的原因,都是观众的原因。”

我想落语里边说的是这253个人的故事,其实也是在讲我们的故事,我们就是这253个人。

立川谈志后来还补了一句话,他说所谓喜剧就是对我们人性里愚蠢、懦弱、懒惰这些不好的特性的一种肯定。我想这个应该不是什么赞扬或者赞美,而是想告诉大家,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这些特质。

如果你能想明白这一点,你就能理解我的一个小执拗,就是在我的作品里,我不想出现那种十恶不赦的脸谱化的坏人。我希望至少在我的作品里,每一个人物都是值得被拯救、被原谅的。

因为我觉得既然喜剧讲的是我们的故事,那如果他们值得被原谅,至少我们也值得被原谅。

05 喜头可以悲尾吗

其实这些年小品在舆论环境里边有一个槽点,叫喜头悲尾。说的是一些小品可能在结尾的时候要刻意地上一下价值,或者是煽一下情,希望能以一个浓烈的情感作为结束。

去年我们也收到过类似的评价,有观众在评论里说,“我就是来乐呵乐呵的,你逗我就完了,为什么非得来这么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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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心里想的是,我也不是非得来这么一下子,只不过我前面都已经把情感堆到那个地步了,我是真诚的,我到这儿不来这么一下子,它不对呀。

我能保证我正在描述的情绪是真实存在的,演员、编剧、导演在堆叠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每个人心里边本来就有的东西,哪怕是流眼泪也是真诚的眼泪,那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们有一个作品叫《走花路》,讲的是一个父亲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由于慌张、恐惧这些感情而大闹一场的故事。可能有人会说这都说烂了或者这不真实,但是其实真实情况下只会更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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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作品《走花路》

我们在找原型的时候看到过一个视频,那个视频非常非常地打动我。那是一个婚礼的真实录像:舞台上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舞台下边是一张饭桌,是父母坐的主桌,两个父亲坐在一起。

男孩的父亲看上去非常开心,拿着酒杯觥筹交错,四处应酬;女孩的父亲则低头吃肉,生怕别人过来跟他聊天,他就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那个肉,就感觉好像下一秒钟,他那个鼻涕、眼泪就会喷出来一样。

我看得非常感动,我也感受到了那个情绪。它可能打动不了所有人,可能只有当你有了那个经历才能理解那种情绪。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就感觉无论如何,这个本子也得做下来,并且它在最后一定会有高浓度的感情的升温。

但是到排练的时候,我们发现演员对那个高浓度的情绪有一点点抵触,其实不如说叫害怕,他们有点害怕那个感情,所以演起来就很别扭。

于是在排练的时候,表演指导刘天池老师就冲到舞台下边,她冲着台上的女主角喊,史策,你可以害怕煽情,但是你不能害怕感情。

于是女主角史策在真正演出的时候呈现出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状态,在她扭头的瞬间,有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喷涌而出,但是非常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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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员史策

一个绝美落泪。好漂亮,是吧?

我们对这个结果非常非常地满意,她表达出了我们想表达的东西,呈现出来的也非常地完美。但是这个作品却收到了刚才说到的那种评价,我当时真的好气愤。

我想跟他说,你可能没经历过,所以你不知道这种感情,但不代表它就是错的,不代表我不应该做。

但是我没有发出去,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对于他们来说,我也是个怪人。

他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想表达的是,你是一个喜剧编剧,你为什么最后要用一个悲剧来结尾,要用眼泪来结尾?而我没有告诉他们后面这些原因。

反过来对于我来说,他们也是怪人,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有没有可能他们在白天干了一天的工作,然后晚上非常地疲惫,就是想看一个直截了当的喜剧呢?当然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他正在备考,压力特别大需要放松一下呢?当然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他就是那个吃肉的父亲本人,他不想看到自己的那个情绪呢?当然有可能。

想到这的时候,我那个信息没有发出去。我当时想的是,你看,我们从来没有真的理解过对方。

这就是我对喜剧的一些小感悟。我是六兽,我会继续在喜剧里边寻找自己。

谢谢大家。

策划丨Holiday

剪辑丨F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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