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外星,地球上就还有很多我们尚不了解的文明和知识

​一、地球上还有与世隔绝的文明吗?

《三体》再次引发了人类对于外星文明的关注,我们都十分好奇,到底有没有外星文明?如果有,他们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在我们面前?

而其实,就在这颗我们以为已经发掘殆尽的星球上,就仍留存着大众尚不知晓的文明。

在一个流动如此频繁的世界里,他们为什么不出来?不跟我们交流?我们又为何不能找到他们?

这张之前在网络上疯狂流传的图片或许可以提供其中一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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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家决定让这个部落继续保持“与世隔绝”……)

这其实是一件艺术作品,来自古巴哈瓦那的一个艺术展。但艺术源于生活,这件作品反映的文明与土著的冲突却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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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极具攻击性”的土著们)

土著居民为什么对外界存有敌意?除了一些我们尚不得而知的答案之外,文明的入侵或许是一种解释。在历史上这些土著居民与外界不多的接触中,他们极少被善意对待过,反而尽是屠杀和掠夺。

以亚马逊为例,上世纪的橡胶贸易促成了植物界的淘金热潮,对于天然橡胶的追求,导致了对Witoto等印第安部落的屠杀和虐待。上世纪80年代,外界开始进入Nukak社会,仅仅一年以内,40岁以上的人都死了。毒贩们霸占了Nukak部落的土地,当地人被迫离开家乡,在哥伦比亚东部的公园里以乞讨为生。

对于如今仍然生活在我们视线以外的那些与世隔绝部落,我们倾向于认为,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他们不可能听不到现代社会的轰隆声。但他们主动选择保持隔绝,回避外界,这其实是一种反抗。

他们有权利这样做。

二、土著知识有什么用?

也许会有人说,那就让他们与世隔绝去吧,反正落后的又不是我们。

也有人出于尊重的想法说,既然他们选择如此,那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吧。

但仍旧有人努力想要建造起一座桥梁,用于造福彼此。

普罗特金博士(Mark J. Plotkin, 1955.5.21-)就是其中之一。这位在哈佛、耶鲁、塔夫茨大学接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植物民族学家,长年在亚马逊热带雨林里工作,记录当地人如何使用当地植物。他也一直想要让外界明白,这些土著居民掌握的关于当地雨林及其医药宝藏的知识是人类璀璨文明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并将极大地造福整个人类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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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 J. Plotkin)

这样的信念是建立在他三十多年的雨林工作基础之上的。他乐于举这样一个例子来说明为什么:有一年,他爬山时伤了脚。他先去看了西医,医生让他冷敷热敷,给了阿司匹林、麻醉止痛剂、抗炎药、可的松……没用,伤口一直疼痛。几个月后,他走进亚马逊东北部的一个村子,一位萨满见到他,说:“你的脚跛了。”然后又对他说:“把鞋脱了,把你的砍刀给我。”萨满从附近的一颗棕榈树上切下来一片蕨,扔到火里,然后敷在他的脚上,然后又扔进了一壶水中,给他煮了一壶药汤喝了。之后整整七个月伤口都没有再痛过。复发后,他又去见萨满,得到了同样的治疗,后来就一直也没有再复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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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特金并非想借此说明巫医比西医有用。他承认西医是人类发明的最成功的医疗体系。但它也有缺陷。乳腺癌的疗法在哪里?神经分裂的疗法在哪里?失眠症的疗法在哪里?而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有很多土著居民和当地药物,能治疗现代医学目前还治不了的疾病。

各个不同的医药系统,应该各取所长,而不是非此即彼。

比方说,利什曼病是一种非常恶心的原虫疾病,困扰着全球超过一千两百万人。西医的疗法是进行锑注射,痛苦且昂贵,并且因为锑是一种重金属,对病人的心脏还可能有副作用。但在亚马逊东北部,普罗特金认识的一位药师有三种草药来治疗这种疾病,有效且廉价。

魔蛙的故事更有趣。普罗特金已故的同事洛伦-麦金太尔(就是他发现并命名了亚马逊的河源湖:秘鲁安第斯的麦金太尔湖),30年前在秘鲁巴西边境迷了路,被一群叫做Matsés的印第安人救了下来。他们带他进入丛林,拿出棕榈树叶筐,从里面取出了一种巨大的绿色猴蛙。然后他们开始舔这种蛙,享受其强烈的致幻作用。麦金太尔后来把这段经历写了出来。《鼎盛时期》(HIGH TIMES)杂志的编辑看后决定自己去亚马逊“High”一下。回来后他写道:“我的血压爆表,我对我的身体机能完全失去了控制,我昏了过去。六小时后我在一张吊床里醒来,之后两天都觉得自己跟神仙似的”。这篇文章又传到了一位意大利化学家那里,“我对这种绿树蛙的致幻作用没什么兴趣,但这个血压变化是怎么回事?”现在,这名意大利化学家正在研究新的治疗高血压的方法,用的就是绿树蛙皮肤中的肽。而其他科学家也正在研究用这种肽来治疗耐药性的金黄色葡萄球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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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蛙)

热带雨林里生长着成百上千的植物种群,其中的大部分都有着抵御虫害和治疗疾病等方面的用途。没人能比当地巫师更了解这些植物的秘密。他们对这座宝库中的动植物了若指掌,他们浩瀚的草药知识能够治疗从脚糜烂到糖尿病等各种疑难杂症。在这些无文字社会里,巫师就是图书馆。但是,由于森林退化、长者离世及年轻一代的文化转型,这些原住民知识正在迅速地消亡。而这无疑是全世界文化和生物多样性的重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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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雨林系统迷人的地方还不只是医药。这里有着最神奇最壮丽的景观和动植物,世上最大的食蚁兽、最大的蜘蛛及其他罕见的巨型动物都生活在热带雨林;这里有土著农业,当地人会种植并使用各种各样的耐旱抗虫害的植物;他们有着完善的对于雨林及野生动植物的管理保护的知识;更不要提他们独具一格的哲学、音乐、文化……这些对于构建全球的知识体系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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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马逊的西南部,是奇里维克特国家公园(Chiribiquete National Park)。它不仅仅是植物多样性的宝库,也不仅仅是三个与世隔绝部落的家园,还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前哥伦布时期的艺术宝库,拥有超过20万幅画作。荷兰科学家托马斯-范德哈门称其为亚马逊热带雨林的“西斯廷圣母院”。奇里维克特国家公园在2018年刚刚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评选为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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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ribiquete National P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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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热带雨林的“西斯廷圣母院”)

在亚马逊东北部居住着的Akuriyo部落,被其他印第安人视为热带雨林中真正的大师。他们的知识浩瀚如海洋,光是形容蜂蜜的词汇都有35种。当我们在城市的小房间里听歌打游戏的时候,他们从小就在雨林里游牧,和族人一起,寻找猎物,寻找草药,寻找伴侣。他们是最了解自然的人,是真正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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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雨林被称作地球上最伟大的生态体系,苏里南有一句谚语:“热带雨林中有我们还尚未知晓的问题的答案。”但是正如我们都知晓的,热带雨林正在全球快速消失。并且,如果你去到亚马逊森林的大多数地方,你见不到土著部落。你或许能看到他们磨斧头时在石头上留下的痕迹,采摘药物食物时留下的植物伤口,但这些曾经跳舞、繁衍、赞颂神明、崇拜森林的部落,现在已经不愿意出来面对我们了。

三、土著文化和知识的消失

由于这些原因,土著人和文化消失得比森林和其他濒危物种还快。

尽管很多部落选择了自我隔绝,仍然抵挡不了外界的侵蚀。以哥伦比亚为例,内战结束后,外界开始侵入。北边和东边有非法的金矿,南边有非法采木,商业目的的狩猎和捕鱼活动也越来越多。毒贩子也想穿过国家公园去巴西。更不要提那些想方设法想把土著居民都变成基督徒的传教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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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里南蔓延的金矿开采)

在巴西秘鲁边境,Mashico-Piro人被毒贩子和伐木人驱赶出了丛林。在秘鲁,有个罪大恶极的行业叫做“人类游猎”(Human Safaris),他们带你去土著部落游览照相。这不仅把土著居民降格为供人参观的动物,还很可能传染给他们疾病。它可能更适合被叫做“反人类游猎”(Inhuman Saf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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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进入保护区的“人类游猎”车队)

外界大众也并不理解土著知识的重要性。当普罗特金带着一位亚马逊西北部的萨满去洛杉矶见一位基金会工作人员以寻求资金来保护他们的文化时,这个工作人员看了看这位药师,说,“你没上过医学院吧?”萨满回答,“没有”。那位工作人员回答说:“那么,对治病你能懂什么?”(萨满的回答很精彩,他并没有强调自己的医药知识,而是说:“如果你有感染,那就去看医生。但很多人类疾病是心灵、头脑和灵魂的病。西医治不了,我可以。”

反而是商业巨头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些自然遗产和知识的重要性。有一种巴西毒蛇的毒液经圣保罗大学研究后发展成ACE抑制剂,这是一种治疗高血压的尖端药物。地球上每天超过10%的人类死亡都是因为高血压。这是个价值40亿美元的行业,其基础就是巴西蛇的毒液。当地的生态系统因此被破坏,当地人却没有从中受益一分钱。即使对于这桩生意而言,这也不是个可持续的模式啊。

在这样的多重压力下,不是没有人呼救过。位于巴西秘鲁边境的Chitonahua印第安部落,在万般无奈中被迫从丛林中走出,寻求帮助。但他们得到了什么?他们的人遭到枪击,他们的长屋被焚毁。使用自动化武器屠杀这些与世隔绝的部落,是地球上如今最可耻、最可恶的反人类行径。它代表了人性的堕落和文明的后退。

四、传承与保护

为了记录这些在迅速消失的知识,普罗特金从学生时代起就笔耕不辍。在博士期间,他就完成了一本关于苏里南(Suriname)的Tiriyó人详细讲解他们自己的药用植物的书,而在此之前,全世界以Tiriyó语言写就的书只有《圣经》。

博士毕业后,他继续在哈佛跟着导师舒尔兹(Richard Evans Schultes) 做研究。舒尔兹何人?现代民族植物学之父是也。正是从舒尔兹开始,民族植物学从早期简单地收集资料,发展到了将其运用于现代科技的方向,尤其在药学领域作用极大。

在这样一位导师的带领下,普罗特金成就斐然。他先后担任过哈佛大学植物博物馆民族植物保护副研究员;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植物保护主任;国际保护组织副主席;史密斯索尼恩学院植物系副研究员等职位。基于他在亚马逊区域的长期研究,还出版了一系列影响颇大的书籍。

《萨满学徒》(Tales of a Shaman's Apprentice),追踪记录了雨林中萨满对于植物的创造性使用和浩瀚知识,详述了雨林植物的潜在价值以及土著巫医关于如何使用这些植物的不可思议的智慧。此书后来不仅演化出了童书版,还被Miranda Smith拍摄为同名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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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药探求》(Medicine Quest)延续了普罗特金一直以来的关注点,在大自然中去寻找新的药物。这本书源自于“由那些无法治愈的疾病的绝望和同情所激发的追求”,其亮点在于自然药物、土著智慧和生物科技的结合。有些已经在实验室引领了新的研究方向:来源于雨林猴蛙皮肤的止痛剂,来自水蛭唾液的阻凝剂,来自毒蛇毒液的抗肿瘤制剂。《医药探求》还展示了人类对于医药数个世纪的追求背景,从古埃及远征去寻找药用植物,到19世纪从柳皮中发现阿司匹林及从真菌中提炼出盘尼西林,人类一直都在孜孜以求地追寻更多更好的疾病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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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出版的《内部杀手:抗药菌的致命性增长》(The Killers Within: the Deadly Rise of Drug-Resistant Bacteria)被《探索杂志》评为年度十佳科学书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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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志学者在田野中呆久了,都会面临一个两难抉择:是继续做一个旁观的研究者?还是成为一个行动者去为自己的研究社区做点儿什么?对此,普罗特金选择了后者。

1995年,普罗特金与知名的哥斯达黎加环保主义者莉莉安娜马德里加尔(Liliana Madrigal)共同发起了“亚马逊保护小组”(Amazon Conservation Team,ACT),与当地土著居民们一道保护亚马逊雨林区域的生物和文化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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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的理念是,尊重土著部落的想法,将科技传播给已经或愿意与外界有联系的部落,并在传播过程中照顾到他们的文化,达成古老萨满智慧与现代科技的完美联姻。而对那些选择自我隔绝的部落,尊重他们的意愿。ACT在向土著居民学习知识的过程中,也向他们传授现代科技,教他们如何掌控自己环境和文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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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特金认为,比起传统的一边设立保护区、一边为土著居民提供医疗福利的割裂式做法,ACT选择的这种对于生态多样性的综合保护和文化传承方法更有效。经过二十几年的努力,ACT如今与遍布亚马逊的50个部落合作,测绘、管理并加强保护了七千六百六十多万英亩的古老雨林土地,并积极影响了当地政府对待雨林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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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工作为普罗特金带来了极大的荣誉,他也不似科学怪人或原住民那样回避大众。为了让世界了解并支持他及他的团队在做的工作,他也非常积极地去配合这个世界需要他出演的角色。如果你听过他的演讲,看过他出演的纪录片以及采访,就会知道,这个人真的是不遗余力地在保护亚马逊的土著文化和知识。

1994年,普罗特金荣获环保界最高荣誉之一的圣地亚哥动物保护金牌。1999年,《时代》杂志将他评选为“地球英雄”,并大篇幅报道了他的事迹。2005年11月,在《史密斯索尼恩》杂志封面故事上,他与比尔盖茨、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等人一起被评选为“35位改变世界的人”。2010年10月,珍古道尔颁发给了他“国际环保领导力”奖……

普罗特金还在1998年的纪录短片《亚马逊》这部奥斯卡提名纪录片中作为主角之一出现。2001年获得三项艾美奖的剧集《萨满学徒》是关于普罗特金博士工作的体现,由他本人亲自出演,该片共在17个电影节上获奖。

这么一个能研究、能组织、能写作、能演讲、还能表演的人也是极为罕见了。

保护和传承雨林知识是一件伟大的工作,但也是困难和危险的。他们不仅要面对雨林恶劣的生存条件,还需要防范毒贩及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反击,甚至由于时常使用小型飞机作为交通工具,飞机失事也曾带走过一些普罗特金的同事。

近几年,普罗特金的公开露面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活跃了,他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在ACT的雨林工作上。他毫不隐藏自己略显天真的希望:“如果气候一定要变化,那就让它变好,而不是变坏。让我们所生活的星球上充满丰富的植被,而隔绝的部落能够保持隔绝,保持那份神秘,还有那些智慧,如果他们自己选择如此的话。让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萨满生活在树林中,用他们神秘的植物和神圣的树蛙治疗他们,还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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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s:

维基百科Mark J. Plotkin词条

TED:What the people of the Amazon know that you don't.

ACT官网

Mongabay:知名民族植物学家:原住民是热带雨林保护的关键

附赠一个有趣的在线学习网站:Maps, Magic & Medic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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