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昧会让人恶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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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我正在办公室里审稿的时候,冲进来一个看上去快50岁的中年人。

揣着一个公文包、穿着一件夹克,显出谦卑的表情:“能不能给我五分钟?”

我本想责怪前台,但这位男子显得非常恳切,看上去也有些令人怜悯。他应该是从边门溜进来的——而他的打扮,也很像正在洽谈的客户跟班。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他非常认真地介绍了一个所谓的“车联网”项目,“这是未来的趋势,是一个大时代、大机遇,您应该也是老总,人脉关系也广,只要加入进来,就能抓住这个机会”。

他发来了PPT,还给了单页。单页上有他的名字和二维码,还有“入会门槛”——1431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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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让一个朋友加入,就能……如果朋友的朋友加入,还能……”

我就反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的分销层级一共有几级?

“六级。”他斩钉截铁又充满自信地说,似乎觉得我对这个项目产生了兴趣。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我的用意——因为,非直销企业,超过三级,就可以认定为传销。而拥有直销牌照的企业相当少,全国范围内连上外资,91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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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即便是拥有牌照的直销企业,也不敢说自己会玩到“六级”——又不是考英语六级。六级就意味着产品的实际价值和最终售价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偏离,“拉人头”的作用已经远远大于消费本身。

而且,这家所谓“车联网”企业并不在这91家里。

这不是一个很困难的判断:前者来自于法律知识,后者来自于工商总局官网。但我面前这位大叔并没有这样的认知。他甚至试图和我对谈互联网的发展——

我本想说他是“骗子”,后来觉得他不是。他是1431元里的一环,拿着一个U盘一样的东西如获至宝;他的包有点破了,但每一张单页都折叠得整整齐齐;他的头发比我还少,但讲述的时候眼睛里有和头顶一样的光芒——

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正在从事的“事业”是传销,也不会认为此刻做的是一件拖人下水的“坏事”:他也许觉得,这最多这就是一次推销,而且还能让购买者“共襄盛举”。

他走的时候,目光里有一种长辈看不争气小辈的遗憾。

曾经和几位同学有过一场饭局上的辩论,主题是“聪明人是不是更容易作恶?”

一开始正方是占优的。食品里的违法添加、账目里的小聪明、职场里的各种伎俩,都在证明“聪明人干坏事很难防”。

但后来话题彻底扭转到了反方一边,因为——

聪明的人干坏事,他知道自己在干坏事,他也清楚如果东窗事发会面临惩罚,他更会寻找掩盖之道和作恶的边界;而愚昧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坏事。

这种不自知所带来的后果,更可怕,也很难被说服和阻拦。

有一位网友的孩子,夜夜哭闹。正当大家出主意想办法的时候,婆婆把媳妇儿的内裤套在了小孩头上,说“这样止啼”,“书上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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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听来很好笑。但婆婆很认真。后面是毫无悬念的家庭矛盾与婆媳战争,至今无法妥协。

婆婆肯定想帮忙解决问题。但她的解决方式有多无稽,她并不知道。

已经走向未成年人的女德班,也延续着这样的场景:三精成一毒,换男友会生疮

如果有一个姑娘得了疱疹,恰好她的朋友都是女德班学员,会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没有人会劝她去医院,也没有人会建议她求医问药。所有人都会说她“可能换了男朋友”、“不换男友才是正道”。

她们会认为自己在帮助朋友。至于这种帮助会不会耽误病情,她们也不知道。

昨天的推送提到了“红灯照”,有读者询问这是什么。这是和义和团并存的女性组织,全部由小姑娘组成,说是“干净的姑娘可以让枪炮哑火”,“提着灯笼遍地起火”。

义和团冲进教堂杀人时,她们帮忙放火;砍路边用洋布和钢笔的国人时,她们帮忙助拳;洋人杀进北京时,她们冲在第一线,以为对面的枪炮真的会打不响。

最后,她们被炸烂的身躯堆在城门口,身后是溃逃的义和团兄弟。

她们会认为自己在救国。但这种救国究竟有多无知,她们至死也不知道。

试图拉传销下线的中年人、拿内裤闷孩子的婆婆、以不换男友来治病的女学员……甚至用砸车彰显爱国、杀人用以济世的种种,与其说他们“坏”,不如说他们愚昧;

在朋友圈里到处转发西瓜里有禽流感,鱼塘里有SB250病毒的亲戚,与其说他们“坏”,也不如说他们愚昧;

动不动就嚷嚷着日本人都该死、宁可台湾不长草的,与其说他们“坏”,同样不如说他们愚昧;

……

坏是能劝的,是能用惩罚去限制的;而愚昧,要靠很长时间的教育才能改变。

你根本劝不了他们。他们的认知结构和价值观紧密捆绑在一起,什么科学和知识,一时半会儿根本扎不进去。

他们根本不会认为自己在做蠢事和坏事。

女德班为什么可恨?是因为它教人愚昧,而不是去摆脱愚昧;邪教为什么危害大?是因为它教会人们愚昧后,便可以让人集体作恶,而作恶的人却以为自己在行善。

那场饭局辩论,最后的落脚点成为了“学习的理由”——我们之所以需要不间断地学习科学、阅读经典、读法、读史、不断拓展自己知识的边界,正是为了摆脱愚昧。至少,“在打算做坏事的时候,能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做坏事”。

愚昧,会让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坏”。

那是无可救药的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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