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农村90后的成长史

       和我们这一辈人中的大多数一样——可能还要“次”一点,如果用家庭生活水平来衡量的话——我出身在安徽中部省会下属的一个县中的农村。

       儿时的记忆中,贫穷和读书,是我的家庭给我印象最深的两个烙印和“标签”。

       关于贫穷——

       贫穷,相信出生在80和90年代的伙伴们,都不陌生。那是一个中国城镇化率不足30%的年代,离改革开放开始,也就刚过去10年出头不久。更何况,我们还生活在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中部省份。我们父母那一代人,在他们的前半生中,基本上都在闭塞的农村和乡下度过,读书读到十几岁,因为贫穷而辍学,回家务农;在务农了几年以后,到了成家的年纪,经过再上一辈的介绍而成家。自由恋爱在他们那一辈是极其罕见的。听我的父母说,那时结婚也有几大件: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等。外出务工潮,还是在21世纪初之后才渐渐兴起。

       我们儿时的记忆中,贫穷,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普遍匮乏,而且是对于挣钱的渠道,几乎毫无门路。政府现在的脱贫攻坚,我几乎敢断定,这样的政策,就是看到了落后地区人民对于赚钱技巧和贫乏和无助之后,才出台的政策。

       父母每年在家务农,主要的几种农作物:水稻、小麦、玉米、西瓜、花生,等等。父亲在我们年纪小的时候,因为家里贫困,跑过那时时兴的拖车,但几乎没赚到什么钱,父亲因为手脚其实不擅长开车,还出过一些小事故,后来家里人也不同意他再开车了。母亲则是一方面养家,一方面务工。但我们家三个小孩子,不说读书了,光吃饭口粮,一年下来就很难供得起。父母后来跟我们说,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把你们养活的。

       因为穷,就要借外债。家里的外债,我从小记事以来,就从来没有“清零”过。每年但逢重要的节日,春节,中秋等等,家里人团聚吃饭的时候,我就记得,会有人登门讨债。乡下人是不讲客套,甚至不讲情面的,赖在家里不走,指望着这个节,能从父母这里要回一点债务。父母没办法,可是也没钱,只能让人家在家坐着。有一些不客气的,躺到家里的床上的都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我还小,胆子也小,家里最大的大哥上高中了,年轻,也有一点气盛,想赶人走。但毕竟是欠钱的人,父母也跟大哥说:不要动口和动手。

       关于贫穷,另外的记忆就是,每年开学的时候,父母筹措学费时的窘迫。我们家三个孩子,大哥二哥和我,从小学到初中,每个学期的学费在200-300吧。在今天看来,就是一顿下馆子的钱,但那时候确实拿不出,即使拿出来,也是东拼西凑,到交学费的截止时间才凑齐。小学时有一年开学,因为没有缴足学费,我开学后好几天,都进不了学校。后来父亲和校长说清,才让我进教室先听课。但是课本是没有的,只能看同桌的课本。这样的经历,对于不懂事的我来说,在自尊心上,其实是受了很大的挫败的。直到上大学,关于贫穷的记忆,都给自己的性格带来了一些消极的影响。

       在我上四年级,也就是2000年的时候,父母终于出去务工了。父母因为比较老实,先跟着早外出的二叔在距离家乡大概100公里左右的城市,开了一个大排档。大排档现在已经看不大到了,但那个年代,夜市中大排档还是很火热的。我们和父母自此就很少见到,只有寒暑假才能团聚。

       但父母也不善筹划,大排档开了两三年,也不开了。回到省城合肥,父亲在水产品市场里面,找了一个辛苦的体力活,从此就做了十几年;母亲则在市区里找了一个纺织的活做。

       我们对于合肥的记忆,从2004年开始,才逐渐清晰。合肥对于我们来说,是省城,自然是大城市。但每次我们进合肥城,都是兜兜转转,打小面包车,坐大巴,小时候我体质弱,更是每次都晕车,下车就在路边吐。

       那时合肥的城建水平,也是今非昔比。城中村里,住着很多户像我们一样,从乡下来合肥打工的农村人;城中村的楼房,瓦砾丛生,对面的河道里,也散发着不知名的异味。但那时的我们并不在意这一点。放假的时候,和父母能够团聚,即使吃小区门口5毛钱的路边摊,买一个1块钱的冰糖葫芦,也开心的不得了。

       时间飞快,而我们印象中的合肥城,也开始在08年以后,开始大拆大建,原来我们住过的城中村,早已被拆完,变成更现代化的商业小区了。

       关于读书——

       读书,是爷爷和父母从小就对我们说的事。在我小时候的印象和潜意识中,读书从来不是一个“备选项”,而是一个“必选项”;甚至,读书好,也是一个“必选项”。我不知道这样的潜意识,是如何植入到我幼小的脑海的。只知道,家里的土墙上,贴满了大哥和二哥从一年级就得到的奖状,五花八门,各种都有。到了冬天,母亲早早地起床,点起煤油灯,给要上学的大哥二哥煮早饭。

       爷爷当过村支书,但一辈子刚直不阿,得罪了人,后来年纪到了,也不再做支书;留给父亲这一辈的,就是两三件土坯房。分了家后,父亲和叔叔们分到的东西少的可怜,所以二叔和五叔直接外出寻活去了。

       我们小时候,父母因为贫穷,还是要爷爷奶奶帮忙接济。大哥小时候在爷爷家住,吃的稍微好一点。我和二哥在家吃,会差一些。但爷爷对于读书的要求比父亲更加严格。每天放学回来之后,是先做作业,再吃饭的,雷打不动,养成了习惯。爷爷和父亲虽然贫穷,但还算是他们那一代人里喜欢读书的人,家里也有一些书籍收藏——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父亲有一张在大大的书柜前留下的照片,不过现在也找不到这书柜去哪里了——我们从小的书籍启蒙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大哥有个小箱子,里面放了很多厚厚的、薄薄的书,故事书、四大名著、连环画、十万个为什么等等。大哥小时候聪明,读书考试成绩好了,爷爷和父亲都会奖励一本他要看的小人书。久而久之,这个小箱子也就积累了很多这样的课外书,留给二哥和我了。

       我们在村子马路对面的小学里上学,大哥比我们早,我和二哥相差一个年级。从小学到初中,我们的成绩都是村里和镇里最好的。我想,这样农村家庭里,一点点读书氛围的养成和培养,是功不可没的。

       大哥初中毕业后,上了县城里的第一中学,全镇第四名考进去的;我和二哥,则是连续两年,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进入了一个当时刚创立不久的私立中学。

       为什么要去名不见经传的私立中学呢?因为没钱。我们成绩好,这所私立中学的校长登门拜访,和父母谈,免我们的学费让我们上。那时候一个学期的学费800多,两个孩子,还有大哥的学费,已经不是父母能负担的起的。

       我和二哥就这么进入了这所中学。

       读书的重要性,在我们后面的成长经历中,我们并不能深刻地体会到。直到近几年工作后,才有更强烈的感受。那时候,大哥高考失利,去了一所省内的二本院校,爷爷失望至极,对我和二哥说了不知道多少次,希望我们能努力去名牌大学的话。在我们的印象中,去二本,简直是对不起爷爷、父亲和老师们的期望和培养的。

       后来,二哥成绩优异,考入了中科大;我高考发挥的也一般,进入了华东政法大学读书,后来去了同济读研究生。

       在这十多年间,我们这一家人也因为读书、就业,有了很多很多的变化。大哥和二哥去了上海,我留在浙江。工作后,才渐渐觉得时间飞逝之快,也更能切身地感受到,除了激烈的社会竞争、每日的柴米油盐的压力和琐碎之外,中国社会的变迁和我们这一代人的紧密关联。这种关联,是实实在在渗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甚至为我们难以察觉的。

       上大学时,网吧还不叫“网咖”,家里没有电脑,在学校要用电脑,都是去机房上网;在家里,则在小区门口的网吧上网。但外面的网吧环境比较差,我们很少去;家里第一台我们真正喜欢的数码电器,是大哥花了300多买的一台DVD机。高中时,我们喜欢看电影,满城去找喜欢的影碟电租碟片和买碟片回来看。后来,08年左右,智能手机兴起,大哥买了家里第一个智能手机,摩托罗拉。

       在2010年开始,新农村开始建设,原来的村子被推倒,爷爷奶奶被政府安置到镇上一条街上的房子里暂住。过了两年多,新农村建好,老家已经大变样了。父亲借了一点钱,给家里的新农村装修了一下,现在每年过年,回去就住在那套外墙纯白的“独栋”小屋里。门前屋后的树、村里的老井、池塘也都没有了。我们儿时的记忆逐渐模糊了。但老家的景象,说句实在话,是变得越来越好的。

       现在我们一家人,因为工作原因,分布在全国各地,上海、浙江、广东、合肥,都有。我们这一辈的小孩子,在我们兄弟三个的影响,以及爷爷和叔姑一辈的“念力”影响下,对于读书也非常重视,我们上一辈父母叔姑5人,到我们这一辈,5家人总共有11个小孩子。11个小孩子当中,一个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 一个同济大学研究生,一个中科大本科生,一个合工大本科生,一个华南师范大学本科生,剩下还有安徽理工大学、铜陵学院、安庆师范大学的本科生。因为对读书的重视,因为国家对于贫困生的一系列帮扶,因为我们赶上了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可以说,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写了。

       所以有时我会想,我们这一代人确实是幸运的一代,分享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而我们的下一代,00后、10后、甚至20后,他们应该正如习大大原来提到的,是“平视世界的一代”了吧。拿我的孩子来说,她2017年出生,她的成长环境,是和我们的小时候,完全是两个世界。中国已经翻天覆地,世界也翻天覆地。对于国家、体系、社会制度、未来愿景的认知,也已经翻天覆地。

      我很期待,他们这一代人真正成熟的时代,中国会变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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