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杰|和佟丽娅用舞蹈献给新疆一份情书
和佟丽娅的一次微信聊天后,董杰开始筹备《在远方,在这里》。从民族舞开始,继而因为民族的舞蹈他找到了新的自己。在这之后,他想将更多新疆的孩子带出来,登上更高的舞台,为家乡起舞。
在远方,也在这里
舞蹈剧《在远方,在这里》在国家大剧院上演,在舞台一侧,有人发现,总导演董杰哭了。
每次演出,董杰习惯站在监控室调控舞台上的一切,舞剧首演这天,他把副导演安排在这个位置,自己则站在舞台的侧方。
对于拥有二十年教学经验和多部舞剧作品的他来说,这是指导舞剧最紧张的一次表演,最后他还是没有忍住,泪流满面地看完舞剧。
董杰和佟丽娅都毕业于新疆艺术学院,董杰是佟丽娅的师哥。2017年的一个晚上,董杰突然收到佟丽娅发来的一条微信,说她想重回舞台,跳一部属于新疆、属于自己的舞剧,实现多年以来的梦想。
董杰获得过无数个奖项,唯独有一个遗憾没有创作过一部以新疆为主题的舞剧。看到这条消息,董杰特别激动,凌晨三点,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共同筹办一部属于新疆的舞剧。
编排《在远方,在这里》,导演董杰把整部剧分为“遇见”“致父亲”“致母亲”“致爱情”“致远方”“致这里”六个部分,带领观众走进新疆。
在祖国的70周年诞辰之际,一群来自新疆的朋友在远方相遇,向祖国和未曾真正远去的故土送去一封情书。
舞剧的第一章,叫做“致父亲”。锡伯族从沈阳西迁至新疆生活,漫长的迁徙征程决定了锡伯族男性开挖大渠、建设家园的历史文化,锡伯族父亲宽厚的臂膀,支撑起这个民族的天。
而在第二章,对高原民族——塔吉克族来说,肩挑重担的女人是家庭的顶梁柱,她们负责照顾丈夫、孩子,董杰想把塔吉克族母亲的勤劳善良在舞台上呈现出来。
如果说,前两章是循着历史寻找民族的大义,到第三章,他又带领观众走进了美好的乌托邦。
哈萨克族民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优美抒情的旋律配上纯真美好的爱情故事,特别打动董杰,因此他将“爱情”元素融入到这部舞剧中。
舞剧中,董杰把维吾尔族的故事主题定为“远方”,他想打破观众对维吾尔族的刻板印象。在新疆,维吾尔族生活的地方有沙漠、楼兰古城、龟兹文化……
将这些融合在一起,他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一个海市蜃楼般的世界,可以让观众跳脱于在广场上热情奔放的维吾尔族舞蹈印象,对远方的维吾尔族有全新的认知。
董杰在新疆长大,在他心里的家乡,是以“美”为基调的,那儿的花美、果美、酒美……所有这一切与新疆有关的“美”,都能让他瞬间找回快乐,远方的家乡永远充满魅力。
生活在舞蹈的世界里,董杰将艺术视为表达情感最直接的方式。观众能在他的舞蹈作品中感受到“爱”。在董杰看来,这是一种不同于教科书式的传递方式,艺术能够很好地引起观众的共鸣,从而理解更深层次的东西。
舞剧《在远方,在这里》,是董杰对家乡情愫的表达,是有关他青春的证明,也是他创作生涯中相当重要的一部作品。
除了舞蹈,还是舞蹈
董杰从小便是一听到音乐便会蹦跶起来的孩子。在他小时候,奶奶爱听秦腔,拉着他一起去听,董杰便跑到后台看戏曲演员。因为身体弱,妈妈和奶奶便拉他到青少年宫,练习舞蹈强身健骨,从此他踏入了舞蹈圈。
从五岁开始接触舞蹈,跳舞几乎占据了他从懂事以来的所有记忆,他从未想过,除了舞蹈之外,自己还会走向哪里。
因为有跳舞天赋,他代表新疆参加了很多少儿舞蹈比赛,获得过不少奖项。后来进入新疆艺术学院学习,因为成绩优秀,专业能力突出,一年半后董杰从自费班转到了新疆军事文工团的委培班。
董杰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不想总跳成品的舞蹈,常常带着同班的同学,选择一首触动到自己的音乐,跳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在舞蹈课本上,有许多跳舞的小人,他就模仿这些小人儿的造型,把它们串在一起,连成一个不太成熟的舞蹈小品。虽然算不上专业,但他觉得自己真的从骨子里喜欢编舞。
毕业后的两年,董杰在新疆军区文工团当演员。因为觉得在文工团学习和表演的内容比较单一,自己必须要继续补充新的养分,他便琢磨着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1998年,还在文工团的董杰,得到了一个消息:北京舞蹈学院的王玫教授要带班现代舞编导专业的本科生。听到消息后,他毫不犹豫地报考了北京舞蹈学院。
跳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编舞更是如此。舞剧的形成是一个不断被解构的过程,董杰的灵感是靠自己逼出来的,“如果不行,就需要一直想,一直琢磨。” 他要让自己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
创作《在远方,在这里》时,在排练最密集的四个月时间里,董杰不断对角色、音乐、服装、造型等细节上进行调整。筹备的日子压力巨大,他经常在半夜失眠,只好起床听音乐。
“将编好的舞蹈,再经历无数遍修改调整,让它们达到我想要的效果,这大概就是我调整方式。”
相比过去,董杰觉得,最近几年,他已经逐渐学会用其他方式让自己放松下来,会想着让自己适当地休息,或是去旅游、游学一段时间。
但是当问到他今年完成的旅游计划时,董杰顿了一秒,然后又恢复他一贯认真的口吻:“还没有。”
他把舞蹈当成了自己的信仰。“没有热爱是干不成这事的,太痛苦了。”相比之下,董杰很羡慕单纯舞者的生活,只需要跳舞就好。这样的日子董杰在新疆文工团也经历过,仅此一次。
可即便羡慕,如今的他还是选择当一名老师,与舞者交错而过。“编舞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表演的事儿就交给年轻的一辈去做吧。”对董杰来说,他更享受在痛苦中创作带来的满足感。
民族舞与现代舞
董杰出生在新疆,他身上本就拥有特殊的民族气质。创作《在远方,在这里》的时候,他很自信,因为来自新疆,关于新疆的一切他并不陌生。
最初董杰学习的是民族舞,后来奔着编导专业,来到北京舞蹈学院,阴差阳错接触到现代舞。上一堂课,老师要求大家把袜子鞋子全脱了。
从前练民族舞的时候,总是要穿着袜子鞋子,突然间赤脚在地板上练习,脚皮经常被磨破,董杰感到非常不习惯。现代舞和民族舞,无论在动作元素还是舞蹈形式方面都有很大的区别。
若要做到现代与传统的融合,在董杰看来更为困难。他觉得大众对新疆舞蹈的印象大多都源自于餐馆、广场,为新疆舞贴上“欢快、热情、奔放、漂亮”等标签。
他想打破这种单一的刻板印象,做到既不拘泥于传统,又不会片面追求现代。但这就好像一个天枰,稍有偏差,就会偏离了传统,或是压制了创新。
导演第一部剧《橘子红了》的时候,董杰有一股洒脱劲儿,编东西特别快,一股劲儿上来,就一路到底,毫不含糊。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要考虑的东西特别多,更加深思熟虑了。
在董杰最初写给佟丽娅的剧本里,他本想以佟丽娅为核心,将她的演员身份与舞蹈相融合,但这个提议最后被否定了,以单个人为主线的创作过于单一,他们想融合更多新疆的故事。
最后,董杰将舞剧落脚在民族上,从情感路线出发,寻找新疆的民族元素。
董杰小时候看过新疆的龟兹舞蹈作品,翻阅资料时,他发现在壁画里记载的龟兹形象为男性。
而长久以来,新疆龟兹舞多为女性饰演,舞蹈表现类似于敦煌的飞天舞,虽然在龟兹舞中保留有新疆民族舞蹈特色,但实际并未脱离飞天舞的形式。董杰想要打破传统的舞台认知,还原壁画中记载下来的最本真的内容。
最后他全部选用画胡子的男舞者表演龟兹舞,并设计四个男生托举一个男生的动作,实现在舞台上空“飞舞”的画面感。
在此之前,董杰会通过一些文字和图片材料理解更多关于家乡的故事,可他还想探索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想去挖掘新疆的历史,积淀下来的人文情怀,还有美丽的自然风光,最重要的是研究新疆的文化。
相比于其他的编导,他觉得有一份特殊的使命感在驱使着自己。
“新疆毕竟太远了,有很多的原因让我们对新疆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停顿的状态。现有的歌舞其实已经不能再去满足现代观众的需求。”他想从不同的艺术视角出发,捕捉到观众没有见过的新疆。
“这就是我的使命。”
一位老师,一名导演
挑选《在远方,在这里》的演员时,董杰说他没太多标准,跳得好、形象好就行。他希望能够给更多的孩子一个机会。但最终留下来登上舞台的人选,董杰只看演员的表现力。
身为舞剧的总导演,董杰要求最后呈现出来的是更加成熟、完美的作品,能够代表新疆的民族文化特色,要对舞台和观众负责。在乌鲁木齐排练的两个月,董杰没有回过一次家,一直待在练舞房。
排练舞蹈时,董杰就站在舞蹈厅前,注视着每一名演员,“准备,起。”发现不满意的脚步,他大声喊:“注重细节的处理、动作质感和呼吸的表现!”提醒演员的动作。
他的神情严肃,镇定地坐在那,透过他温和的语调,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威严与不满。
董杰的严肃和认真在学校出了名。他被学生评为上海戏剧学院“最凶残”的老师,“在校园里走着,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明觉厉的气场,远远的,还没看清五官,先被那颜色鲜艳的灯笼裤吸引双眼。”
工作二十年,他导演的每一部作品都会亲历亲为,亲身感受演员的表演空间,然后编创动作,整理画面。
这些习惯是董杰在上大学时王玫老师教给他的。他说自己的大学并不是四年,而是八年。
大学的每一天,甚至周末和节假日也被舞蹈填满,不断地编舞、推翻、重构,像海绵一般充分吸收。更重要的是,还需要保持对专业严谨的态度。
创作的过程极其痛苦,但董杰貌似早已习惯这种痛苦,甚至他也是用这种痛苦的高标准要求每一名学生和演员。他是个极其高产的导演,上完课后,便待在舞蹈室编舞。他的理念是:只有经过实操才可能编出好的作品。
董杰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入职上海戏剧学院后,主编的第一部舞台剧《橘子红了》就是他和自己学生共同完成的作品。
他认为编导只有跳得好了才能编,编好了就一定能跳,他要求每一名学习编导专业的学生要做到“能编、能写、能跳”。
《在远方,在这里》这部舞剧中有70多位演员。董杰和佟丽娅特地从母校——新疆艺术学院选出45名学生,加上来自上海戏剧学院的30名学生,组成一个新的剧组。
《在远方,在这里》成为一个桥梁,董杰第一次将家乡的孩子带出来,和外面的孩子一起完成一部作品,走向更大的舞台。
董杰清楚地明白地域差别带给新疆和上海舞蹈教学内容的区别,新疆的舞蹈生学习新疆本土的少数民族舞蹈会更多一些。
就像自己刚到北京时那样,几乎每天都会学到新颖的内容,接触到更加前沿的理念,接受到完全不一样的现代舞训练。
整部舞剧,董杰设计了大段的群舞,因为他想让每一名舞者都有展现自己的机会。来自新疆的孩子大多都没有表演过双人舞、三人舞,对于这种舞蹈的情感表达及配合不是很明确。
和这群孩子在一起,董杰觉得最困难的就是怎么把这群人整合起来,让他们从一个人变成一群人。
现在的学生都有自己的个性,许多现代流行舞也更强调对个人的表达,但舞台需要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更多的是一种气场,需要的是合力。董杰想把他们比较外放的个性暂时收敛一下,让他们从心底,甚至从呼吸上统一起来。
四个多月后,他很欣慰地看到了所有人的变化。2019年11月9日,舞剧开演后的一个半小时,董杰不停地在流泪,他被舞台上的“生命力”打动了。
“将一群从未走出过新疆的孩子带上全国第一规模的大剧场,亲眼见证年轻的生命力在舞台上绽放,那种民族使命感和自豪感是油然而生的。回想起过去四个月的艰难,一步一步走至现在,我就控制不住了。”
与这群孩子在一起,他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帷幕落下,董杰抛开所有的创作理念,下一部戏,又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在他的作品里,找不到任何大师的痕迹,也看不到任何他过往作品的踪影。他用这种要求逼迫自己,慢慢地发现新的可能。
在舞蹈行业执教二十年,如果说最渴望再完成些什么,董杰很肯定,就是把新疆的孩子带到外面,他想教她们跳舞,他还想让世界通过舞台看到新疆的样子。远方在脚下,而家乡在心里。
梦的终点,是家乡。
主 编:阿布德吾力
副 主 编:刘美仪、艾孜则
版 块:疆来人物、疆来电台
版 主:许露琪、米合热阿依
采 访:同昕、黄毓婕
作 者:黄毓婕
主 播:谢克热扎提
校 对:热娜
排 版:牟晓云
图片来源:董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