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温铁军老师关于秦大一统视频演讲的一些不同看法

原视频标题是：《温铁军：秦灭亡是因为暴政？中国不该形成大一统？身处西方话语体系会让你忘了自己的根》。

原视频地址(之一)是：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2964854。

　　我这里是想谈不同看法的，但无论如何必须说，温老师这个讲演总体上说非常好，讲清楚了很多具体的问题，我对他多数观点都是赞同的，而且推荐大家去看看。

　　我的不同看法是这几个：

　　１、古代文明的生存方式，是有是非对错的。

　　温老师在介绍不同生存方式的冲突时，认为那时的双方是没有是非对错的。

　　我认为，如果把时间点往更早的石器时代及之前推的话，的确温老师是有道理的。不过，文明是有发展方向的——方向的意思，按与某个方向相反的趋势去发展，文明必然没前途，因此，如果文明早期的有些作为对未来文明的正常发展有迟滞、阻碍、甚至扼杀的作用，那么，未来永远有资格和权利评判过去。

　　人类是动物界无序演化的一个偶然分支，因此石器及更早时期的很多行为的确是无法评判对错的——你就算想用他们未来的标准评判，也无从着手。但自文明和社会产生以后，人类的发展就是一个由自发到自觉的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个历史过程中的作为，就必须逐渐越来越多地适用是非对错标准。

　　具体到古代的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它们之间的冲突就是有是非的。评判这个是非，就需要先问“文明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谁的作为更符合未来认定的文明的本质，谁就更正确，反之就更错误。而当时的作为都是被动地被客观自然地理因素所左右，或者当时根本没人能认清文明的本质与发展方向，等等，都不是评判是非的障碍。

　　但问题就在于，“文明的本质是什么”这样一般性的问题，我们中国人似乎一直就不问，更不要说答案是什么了。我们关注的基本上是中国特殊性，或者说，我们把一切认识都归于中国特殊性当中，除非什么时候我们不考虑一般性（与别的文明的共性）就难以生存。我想，这是温老师持无对错观点的深层原因。

　　而对文明本质这个问题，我个人一直是关注的，而且有自己的答案：文明的本质是有序性进化在社会这个物质运动层次上的载体，文明始终会是个不断进化中的有序系统，只有顺应了有序系统进化需要的发展方向才是对的，其他的都是错的，因为那些选择肯定死路一条。

　　那么，什么才顺应有序系统进化呢？

　　首先，有序系统存在发展，就必须不断提升内部有序性，也必须不断扩充。这是更底层的物理规律所限定的，绝不可违背。

　　其次，系统扩充，涉及不同有序系统的交互时，在发展阶段差别很小时（比如欧洲殖民者和印第安人），构建和融合才是代价最低、效率和收益最大的方式。而一个有序系统对另一个有序系统的破坏甚至毁灭，就不仅有代价更巨大和能否成功的问题，更有最终有没有前途的问题：这种毁灭式的系统扩充，本身也涉及未来的系统构建，但这种损人利己生存模式最终总会与系统内部有序性提升难以调和。具体的例子，比如西方，从内部混战到外部殖民屠杀，再到军事实力保障下的金融掠夺，这种生存方式最终会导致它们系统内部的分化、撕裂、对抗，这最终当然是不可能有前途的。

　　在以上这些约束下，再回头看当初的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之间的冲突，是非对错就很清晰了：农耕文明更易构建更有序的内部组织及协调性，代表更先进生产力（或者说，更强大的继续进化能力），其生存方式和对外处事方式比游牧文明更顺应有序性进化的要求。

　　事实上，到了当今时代，中国历史上的文明融合经验，不但曾多次挽救了我们文明自身，更会在当下及未来的人类文明寻找发展出路的探索中发挥重要作用，并且，现在我们事实上还是这样经验的的唯一来源。

　　当然，必须同时要解释为什么会有1840的问题。

　　每个文明最初的发展历史中都被自然地理因素赋予过不同的原初优劣，我们也不例外，也是带有原初缺陷的。若这种原初缺陷在漫长的数千年充分实践中依然不能被认清和纠正，那就是文明的主观错误。

　　我个人认为，我们文明就有这样的哲学上的主观错误：理论与实践不均衡，偏重具体实践而偏废更一般性的理论思维。

　　我们在农耕文明时代明白无误地长期领先过，这是事实；但我们的文明因为自身的错误而没有利用好这种优势更快进化，最终反被曾远远落后的非农耕出身的对手在浪费过它们自己千年时间之后所反超，这不是农耕文明本身的错，而是具体的我们这个农耕文明所犯的错。而西方对手的非农耕文明的出身，也自然同时带有他们的文明缺陷：损人利己的野蛮。这个缺陷早已把人类文明发展进程拖慢过千年以上，而且还在继续起着至关重要的迟滞、阻碍（会不会毁灭，也难说）作用。

　　早期文明生存方式的是非问题，其实不仅有，而且还是一直都在的，只是没多少人能准确理解。

　　２、关于马克思的国家起源理论认识，我与温老师有差异。

　　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理论“上推上千年”给出的国家起源理论不对，这个我是很早就认同的，分歧自然不在这里。

　　问题出在，马克思究竟错在哪里？温老师认为马克思的理论是从西方历史总结出来的，不适用于中国历史。不适用于中国历史，我完全没意见，有意见的是，温老师言下之意，他的理论难道还是适用于西方历史的吗？阶级分化和阶级压迫，无论中西都有，与阶级斗争无关的国家产生理由，也是中西都有，为什么说马克思的的国家起源理论只是不适合中国？不同文明的发展，是否有共性？共性是什么？

　　需要说明的是，我这里的“西”，不是指西方，而是还包括了西方所毁灭过并被西方宣称继承的其他文明，比如古希腊和古罗马。

　　说明这个问题，还是用我前面的有序性进化观点。

　　国家是什么？我认为是文明这种有序系统的组织形式，在一定的历史阶段，它的表现确如马克思所言，是阶级统治的暴力机构，但这样表现是有历史发展阶段限制的。在我看来，马克思给出了只适用于一定时代的国家本质表述，但由于时代局限，这个表述不具有通用的一般性——不适用于所有的人类早期历史，也不适用于未来的某个时间之后（甚至，现在的中国，也可能不完全适用）。

　　这里，温老师的观点又一次与我认为的我们文明的缺陷有关：关注中国的实践和特殊性，不关心似乎与我们中国不相干的更大的一般性，这不会是偶然的，当然也会不只是温老师个人的问题。

　　３、中国人对中国历史的误解，不能解释为西方话语的洗脑。

　　中国人对秦二世暴政而亡的看法，是近两千年中国历史的主流表述，不同看法是近年才被国内提出的，这是个基本事实。

　　西方为自己私利对全世界洗脑是事实，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他们是排斥的，是不会用来洗脑的。阶级斗争的相关理论，也不是西方主动介绍给我们的，而是我们自己的先辈们从西方世界里“淘”出来介绍给我们的，后来则是我们党和政府一直这样宣传和教育的，这些，如果有缺陷，也是我们自己做错了。

　　我觉得，这些事，应该说我们对自己的历史缺少深度分析解读，对社会发展一般性规律缺少关心和研究，而不可以归咎于西方话语洗脑。

　　上述几个问题，在温老师的演讲视频中是隐藏比较深的小问题，基本不影响温老师演讲的深刻和精彩，只是我觉得这些并非温老师才有的问题必须关注，所以才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