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陆长居的台湾人,为何招人烦?

作者:周青衣

最近小S事件沸沸扬扬,这几年各路网民看到台湾都挺烦腻。

在大陆的台湾人,各自的政治立场彼此不过问,但基本都勤奋工作。是医生就悬壶救人,是律师就打好官司,是互联网大厂的加班狗就跟一票大陆同事一起加班一起涮火锅。大多租房,有点闲钱就养猫逗狗,或做点小公益。

河南暴雨参与捐款,每天刷刷微博热搜,北漂狗的生活大致如此。在北京生活可没有两岸之分。

这篇在2018年时写的。那时正好“太阳花青年西进”成为热门话题。从那时到现在,两岸武统氛围浓烈,网络上水火不容。然而在大陆的百万台湾人,默默地融入广大人群,融入大陆同胞之中。

那天看一个台湾学弟发了一条朋友圈,“2004年看偶像剧时,曾经幻想自己住在台北某个旧公寓的顶楼加盖,很破很旧但很快乐,没想到自己如今要在北京城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是2004年的自己没想过的吧。”

这类文青式的感叹多作、又多么熱悉,确实提醒了我—对,邻近毕业季,又一票台湾年轻人要步入大陆职场了。

2012年时在双井听到熟悉的台湾口音,难免回头多看一眼,然后对彼此稍微颔首,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惺惺相惜。如今在三里屯儿听烈釆的台湾咚,或是多看眼或是眉头一挑,然后冷笑着告诉身边的大陆朋友“看看看,又一个台湾的,人才外流喔”。

这六年来我看着在北京长居的台湾人从九零后走到九五后。不可否认我羡慕这些年轻许多的台湾北漂。昔日我们把何炅念成“何灵”,这些小年轻到大陆前就用台湾淘宝买过酸辣粉;昔日我们在北京连租房都跌跌撞撞,这些小年轻到大陆前就透过师兄师姐找到了安身之所。

但是,一旦这些台湾小鲜肉们在北京待了超过年,我就一点也不羡慕了。

因为一年后,小鲜肉都不小鲜肉了。

在北京待了超过一年的台湾人,能够与初来乍到的台湾小鲜肉们形成明显对比,台湾社会的小确幸(或是海岛型的闭锁)将年轻人们培养得有如小鹿斑比,用好听点来说是单纯,用难听点的说法是单蠢,总归而言就是一个字形容——萌。

萌“的特质完全展现在刚到北京的台湾小嫩肉们身上。他们会天真地认为大陆人都很努力,所以我一定要很努力,才不会被吃掉”、“台湾人会帮台湾人”、“那些台商/台干都挺厉害的吧”。

但是通常,这样天真的小鹿斑比会在一年内迅速成长,他会逐渐明白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每个人来自五湖四海、彼此擦肩而过,“我从台湾来”这句话就跟珍珠奶茶一样,不代表什么特别意义。就算碰到老乡,点头示意即可,不必冲去加微信。

长居大陆的老鸟们,常扮演着浇熄台湾小菜鸟热情的讨厌脚色。

长居大陆的台湾老鸟们,往往比长居欧美日的台湾人还认清国际现实,不会被台湾政治人物的“我们都是民主同盟”这种白痴谎言欺骗。

长居大陆的老鸟们,往往很明白这片土地的好好坏坏,却总是又怕会被台湾朋友唾弃,于是回台湾,干言万语只剩一句“台湾东西真好吃啊,真想念”。

简而言之,在大陆长居的台湾人,有时会让台湾亲友与大陆乡亲共同厌烦,有时我们反省自身,会觉得自己真挺讨人厌的。是兴致冲冲的台湾小鮮肉,还是一脸冷然的台湾厌世老鸟,从以下几点可见分晓。

你能淡定以对那些意外局面初到北京的台湾人基本都有狼狈的经历,最近接待了刚到北京的台湾学妹,她住在一个学姊家的房间地板上,该学姊就住三里屯附近,与四个西方人分租。熟知三里屯的人就知道,那附近的房子往往又破又贵,专骗那些刚到北京、有酒吧就好的西方老外。

由于该学姊家附近便是饭馆,所以各路蟑螂每天到房间串门子。到北京的第四天,学妹还是受不了了,决定在找到房子前先去快捷酒店过度下。我陪她搬离三里屯闹区,到她的公司附近找快捷酒店,然后第一家大型快捷酒店对我们露出笑容,噢,我们不收台湾人呢。

我们忍气吞声,“高德地图”了第二家不同品牌的,换来一样的答案,噢,我们不收台湾人呢。我说,“现在政策已经改变了,你们这样是不合规定的,会进一步影响两岸关系,还会进一步影响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店员滑着手机,噢,我们不收台湾人呢。

于是两个女孩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继续在北京街道上漫步。学妹快哭了,学姊怎么办呢?为什么歧视台湾人?

我淡定,我们找第三家吧,不会没地方住的,也不完全是歧视台湾人。只是,中央法规要到地方全面落实,还有段距离。“以后你就明白了。”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我请她吃路边的烤生蚝和扇贝,学妹睁着小鹿般的大眼看着老板娘熟练地掏出崭新的哀凤,支付宝扫码付款,一旁坐在小板凳上的客人将扇贝壳哗啦啦从桌上扫到地上,抹嘴走人。

“好好玩噢。”她给岀评价,我依旧淡定。

在夜晚的北京,我俩狼吞虎咽将蒜蓉粉丝生蚝塞进嘴里,学妺满脸通红地看着老板娘将我们吃完的一片狼藉扫到地上。

我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很可能明天、后天,北京开始大谈清洁,开始全面取缔这种行为。”

会吗?她问,我说,会,转变很快,人们对于转变也适应得快,大陆就是这样的。

现在性格开朗的射手座学妹开始欢快地在北京撒泼,同事帮他找好住处,她迷上了看各种鸡汤号,有这么多东西要学、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她成天发朋友圈“原来大陆会这样那样”。

而我,总是淡定地看着,心想着,等过了一年,你就习以为常了,享受现在吧菜鸟。

你有时想把“台湾中年菁英”打一顿。

想到纽约,大家想到美国梦,如今大家也开始谈中国梦。很多台湾人(包含大陆人自己)认为中国梦就是钱,做公众号能赚多少钱、区块链能赚多少钱、谁谁谁有多少房地产……我在北京这些年,身边确实有认识的平凡白领靠着公众号月入五万,也有来自农村的同事靠着知识付费打出片天,但是有更多默默耕耘、还没功成名就的平凡劳工。所以,我不爱用真金白银来定义所谓“梦”。

我喜欢把“中国梦解释为”你永远不知道你今天做出的努力,明天会结成怎样的果。

北京的有趣在于年轻人有机会,小服务员可以在抖音上闯出一片天,小记者也能成为自媒体主编,还有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北京会变成什么样。比如我家小区的大妈最近除了遛狗外开始讲区块链,区、块、链你懂伐?看来我不只被同龄人抛弃,亦被大妈抛弃。

你交什么样的朋友、你看什么样的微信公众号你住在哪个区,都能看见一个不同的中国大陆。

我挺烦一种人:常出差到大陆的半吊子台湾菁英。在北京或上海往返台北的台湾航空公司(如长荣、华航)班机中时常可见到这种人,他们在台湾社会的形象是“常出差大陆的台湾菁英”,但是未必都搭商务舱,豪华经济舱或经济舱都能见其身影。

这类人西装笔挺、抱着笔电,年龄普遍从四十岁到六十岁不等(在台湾企业,能常出差大陆的普遍要混到这岁数),灵活运用微信,去大陆的理由常常是“去大陆的工厂看看或“我们有商品在大陆卖”。

“喔对,由于台湾在大陆的厂”多为硬体业,所以这类人通常是男性,中年男人很可怕的一点就是很爱教育年轻人,尤其是他们认为“刚到大陆误入歧途”的台湾妹子。

我在大陆同事眼中是应该婚嫁的大龄剩女,但是在台湾乡亲眼中是可以多玩几年的小朋友,所以在飞机上我被这类“台湾中年菁英”教育过好几次,而且有三次都是以“听你的口音,你是大陆人还是外省人?”为开头。

这类人讲起“对岸”,一类是认为台湾死定了类是会着重在“其实大陆在某某层面还差台湾很远,你看我们工厂的工人,薪水才三千!”

长居大陆的台湾青年在朋友面前往往怕有亲中卖台之嫌疑,这些中年人则更乐于谈论“往返两岸”下的两岸差异,比如“往返大陆十年后,我为什么觉得还是台湾好”。

有趣的是,十年前这些人写大陆,角度是“大陆经济崛起,台湾软实力胜出”;如今这类人的角度往往变成“大陆软硬实力崛起,台湾该怎么做。”

而我们这些常住的台湾青年呢?会把这些文章归类为“又一篇毫无新意的文章“,感叹一下“这些台湾人还活在过去的光芒里吧”、“写这篇文章的人该被拖出去打”,然后喝着燕京啤酒,将话题转移到最近微博热搜在吵些什么。

我想揍那些“乱讲”的台湾中年人,但我和一些(自以为)比较懂大陆的青年人,回台湾后除了“食物好吃”之外,其他的也不想多说,一怕跟朋友吵,二是自己怂得要死。

多亏了这些敢说的台湾中年菁英们,让我从中看到台湾社会对大陆的纠葛态度。台湾人对大陆知道其重要却又抗拒,于是陷入“要非中非台、还是一中一台、还是又中又台”的自我纠结。

“你开始画上大红唇、无法单纯享受物廉价美”的台湾美食

在北京参加某一场讨论两岸关系的座谈会的时候,直接忍不了地呛主办方:此次研讨会的题目明明是台湾青年,您找一堆台湾四十岁中年人来参加活动是怎样?这些人看“奔跑吧,兄弟”吗?不知道白敬亭和刘昊然是何许人的中年人,何以谈当今两岸关系?

我到北京后,碰过很多想都没想过的经历。在三里屯第一次被要求街拍的时候兴奋得要死,然后另一个街拍人士走来看着照片摇头“太丑了,删掉吧”;在北京高档住宅御金台前看见网红脸的女孩和西装笔挺的中年人东拉西扯,最后女孩被推倒在地大哭,男人亳不恋栈地走,门卫一脸懵逼。

我看的第一本有关两岸的书是“胡同台妹”宫玲的,然后是廖信忠,如今宫玲去世,廖作也少在写。写两岸,也不“吃香”了。

到大陆的台湾人确实太多了,离开的也多,只是年轻的台湾人是离开北京去杭州,超过五十岁的台湾人则是真正离开,回归台湾的妻子和家庭生活。

我认识的唯三位超过五十岁的台湾人中,有两位多数时间在世界各地,有一位近日回台养老,他的儿子在北京的事业刚起步。

“回去就要碰到夏天缺电危机了,很衰,民进党在干嘛啊。”他发微信给我,“以后就靠你们年轻人了。”

大陆已经不再是台商们的天下了,中年台湾人开始离开,被台湾媒体称为“太阳花世代”的青年开始西进。许多青年在台湾时习惯涂淡粉色或是近乎裸色的唇膏,那是日本流行的“花嫁色”,不张扬、适用于任何场合、温柔娴雅。

到北京后开始涂张扬的大红色,穿一袭大红吊带洋装,斗志昂扬地讨论着要不要也开个公众号。我会想念台湾,想念台湾的“物廉价美”,但同时又觉得罪恶,饱受北京高物价之苦的“台湾漂流族”回台后往往大快朵颐,但同时知道,这样的“物廉价美”背后是薪资冻涨。不论是在台湾还是大陆,台湾青年大多明白,“大陆”现在是个正常不过的就业选择,选择在北京或台北,意味着选择你往后的人生。

选择北京,意味着挑战起伏;选择台北,意味着岁月静好。话虽如此,在台湾的朋友们还是会叮咛,不可以投奔对岸啊,半开玩笑半认真。

有时候一票台湾人聚会,也会嘴碎:在美国、澳洲,日杰的台湾青年都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担忧政治不正确,在大陆的台湾青年,一下可能被罵台独,一下又被台湾乡亲喊亲中卖台。真麻煩。

嘴碎完毕,继续在公司搬砖,在微博吃瓜,大多都能融入得毫无障碍。

我的心里还是那个穿小碎花、抹淡粉唇膏的台湾小清新,然而在台湾同胞眼中已经是个爱涂红唇的北方大婶,在三里屯过马路听到台湾腔时连头都懒得回,昂首闬些地击泔伏灰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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