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夫妻打过疫苗出差上海被隔离,家有一岁幼子,还有多病老人
Kaiser很喜欢《幸福终点站》,汤姆汉克斯主演的一部电影,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为“剧中人”。
5月31日,她和先生登上了前往上海的航班。这次出差,五月初就定好了,客户公司的董事长要出席,身在同一间公司又负责同一个项目的他们俩,都必须要去。
出发前几天,广州的疫情已经很不乐观,每天都有新增病例。为了保险起见,5月27日,他们打了第一针疫苗。两天后,又做了核酸测试。
非常时期,确实不适合两公婆一起出差,毕竟家有两个幼子,Kaiser也想过找其他同事代替她出差,但是同事也有家人,总得有个人去扛。
想想也就是一两个晚上的事,于是他们把孩子拜托给奶奶,就飞去了上海。
打工人揾食艰难,手停口就停,但是房贷一分都不会少。Kaisre家的房贷要到她70岁,所以只能夫妻双双去打工。
临走前,Kaiser把尿片、六一礼物、奶粉囤货等安排好,然后又给了每个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从上海机场出来,全程无人检查。到了酒店登记身份证时,也没有人要看健康码,酒店前台工作人员连口罩都没戴。
6月1日,Kaiser夫妇俩一直工作到晚上10点。如果当天工作能早点结束,他们当天就能飞回广州,可能也就没有接下来的事了。
他们先是订了6月2日早上8点的南航777大飞机。那几天,广州天气不好,他们想着大飞机可能不会被取消,可以早点到家看娃。但是没想到大飞机也不保险,最后换成了晚上6点20分的航班,这样到家也就10点左右,还能赶得上哄睡。
6月2日凌晨,广州荔湾区白鹤洞街、中南街由中风险地区调整为高风险地区。Kaiser家在荔湾另一个街道,但外地人哪管这些。
当天上午,酒店服务生敲门进来,问了一些情况,来自哪个城市,有没有打疫苗,又看了下绿码、通行卡。Kaiser言无不尽,一一作答。事后,她想,要是不说来自荔湾,说不定就没事了。但想着上海是国际性大都市,做事不会乱来,自己有核酸检测报告,又打过疫苗。
应付完服务生,Kaiser还想着晚上到家给儿子拆儿童节礼物,于是特地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
服务生离开后,又打了几次Kaiser的电话,更详细地问了一些问题。最后让他们先别走,说等会疾控中心和公安局的人会过来。
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一个上海手机号码打进来,说是中转车的司机,让他们准备一下,戴好口罩拿上行李准备下楼。
直到这时,他们还以为只是走走过场。
一下楼,他们就被带上车,直奔松江大学城某隔离酒店。“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正式工作人员亮过身份、讲过原因。”车上只有一个司机,但一问三不知。
Kaiser想,原来是要验核酸。也好,可以自证清白。半小时后,隔离酒店到了。下车时,她才注意到,有辆警车一直跟在后面。
进了酒店,只看到一个服务生和隔离点医生。依然没人跟他们沟通,医生只是拿出一堆文件让他们签。
Kaiser让医生出示政府文件。“这么多人要隔离,每个都要拿,怎么给得了?”医生说完后,几个穿防疫服的人催他们赶紧进房间。
Kaiser和先生被分开隔离,两人房间门对门,但不许串门。他们被告知,6月14日下午才能离开酒店。
两人总共交了7000元隔离费用。每人每天250元,其中200元是房费,50元是三餐费用(早餐10元,午餐晚餐各20元)。
这时候,两公婆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要自救了——孩子在家嗷嗷待哺,老人身体不好,保姆只负责白天的家务。
赶紧联系了公司领导,给各路朋友打电话,又打了12345。结果,都是无功而返。Kaiser所在的是一家上市公司,总裁为此亲自出面做了一些工作,包括发动公司同事去了解有没有相关文件。6月4日晚上,总裁还在朋友圈转发相关文章,隔空向上海方面喊话,让他们不要区别对待广州人,但地方防疫政策显然不会因此有丝毫松动。
整个下午,兵荒马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求阿姨晚上能住家。阿姨也讲义气,说都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她也要被隔离在小区半个月了,Kaiser为此感动又内疚。
到了晚上,和儿子视频时,Kaiser哭成狗。看到妈妈泪流满面,孩子们一脸不解。“妈妈,你怎么了?”他们还小,一个七岁多,一个一岁多,还不懂父母被隔离意味着什么。视频中,他们一直开心地大喊“爸爸”、“妈妈”。
6月3日下午,广州调整封闭管理和封控管理的区域。Kaiser家所在的荔湾区石围塘街,也被调整为封控管理区域,人员只进不出。
小区周边的粮食肉菜都被一扫而光,奶奶带着孩子们,不方便外出购物。等到她能出门时,已经什么都买不到了。
大娃已经停课,只能在家上网课,啥都不太会。Kaiser出门时还想着,等回到广州再教他,没想到竟然回不来了。
一个同事听说之后,没等到下班就驱车往荔湾来,打算给她家送点食物。但当时荔湾的芳村片区已经封路,进不去了。如果进去了,她的健康码会变成黄色,也只能被封在芳村了。Kaiser和这个同事认识时间并不久,总共才见面三次。
那个下午,Kaiser心急如焚,焦虑到不行。
孩子的奶奶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好,白天还要工作,虽然是相对比较灵活的保险工作,但也需要做文书、跟客户沟通,加上夜里带娃根本睡不好,所以奶奶也是非常辛苦。
Kaiser的父母都七十多岁了,独居在海珠区,疫情暂时还没怎么波及到。她的父亲有脑萎缩,一年不如一年。母亲五月中旬才出院,做了换膝盖手术,现在在家卧床休养。至今,Kaier都没敢跟父母说自己被隔离的事。这几天问起,只能对他们说工作太忙,要长期在上海出差。
她的哥哥,是特殊单位的公职人员,好几天都不能回信息的那种,也完全帮不上忙。
Kaiser在群里的求助信息,被广州自媒体人T先生看到,在他的公众号“不严肃讲话”上写了一篇文章。凯粤湾的物业通过文章知道她家情况后,立刻上门探望,还送上了肉菜等物资。
得知家中小朋友缺奶粉时,物业又很快搞到了两罐奶粉送过来,还不肯收钱。以前,Kaiser总嫌这些物业销售身上钱味太重,没想到这次这么有人情味。她想,可以把他们身上的“赚钱”标签撕下来了。
大娃的上课问题也得到了解决。班主任发动了家委以及同学的父亲来帮忙讲解,小区的社工也上门教孩子怎么上网课。
在亲朋和街坊的热心帮助下,Kaiser家里的困难,总体已经问题不大。
但做妈妈的哪有不操心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这几天,Kaiser睡眠很差,总是半梦半醒。心里面,跟走马灯似的——孩子怎么喂怎么哄睡,老人身体怎么样了,吃的东西好不好买……
但也有一些好事发生。
她出差有个习惯,就是会带很多旧衣服,然后穿一天扔一天。6月2日准备回广州时,仅剩下一件T恤和一条短裤。最后只能穿着内衣,因为T恤也洗了。
无奈之下,她问这次项目的客户,“我被隔离14天了,能不能给一两件衣服穿?”客户没有一句废话,拿了地址,选了几套衣服,立刻安排快递急送。衣服隔天就到了,拿到衣服那一刻,Kaiser立马眼泪就下来了。
一些平常联系不多的旧同事老同学,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也会来问候和关心。他们努力地去找各种渠道,然后告诉她,哪里可以买到物资等等。最让Kaiser感动的是,朋友们把家里地址和电话都留下了,快递寄过去,他们再想办法送过来。
这些点点滴滴,都让她感动落泪。
和老公虽然近在咫尺,但那条窄窄的过道就像银河一样,分隔开他们。两人只能通过微信沟通,或视频聊天解解闷。每天,他们要快速开门,拿走一日三餐,就在那一瞬间,彼此会通过猫眼去看对方。
两人也会互相分享怎样在室内晾衣服,太阳出来时,就会赶紧提醒拿出来晒。
Kaiser赞老公心态一直没崩,很稳。
他们是夫妻,也像队友。两人都特别忙,平时每晚只能睡五个小时左右。Kaiser经常在早上出门时,碰到刚回家的老公。
这次被隔离,两人闲聊时,老公跟Kaiser说,就当做补陪你坐月子。Kaiser怀两个孩子,他都没陪过做产检。不是不想陪,是工作确实太忙,打工人太难了。
Kaiser说这次也算因祸得福。看到同事、朋友、邻居,以及一些不相识的人这么热心,她感动又惊讶:原来他们也是很有同理心很有正义感的。
除了焦虑和感动,Kaiser也有很大的失望,主要是对上海。
奶奶是上海人,爸爸爱看上海话电视剧,Kaiser骨子里对上海很有好感。她这个行业,很多人都去了上海发展。但这次上海的一些做法,让她大失所望。
“没有正式的公文,没有正式的沟通,没有正式的宣布,然后就把我们强制隔离了,而且很冷漠。这和来自广州的帮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几天之后,Kaiser依然意难平。
Kaiser也明白,不是每个城市都会用心去照顾每一个人,尤其是对外乡人。她很理智,不会因为这次隔离再也不来上海。只是,她再不会想移居上海,因为觉得上海排外。
Kaiser说,隔离这几天,上海方面没有解释,没有沟通,没有问候,全程不露脸,畏首畏尾。向隔离点医生咨询问题,一整天都不理不睬。
“按道理,至少居委要来查询的。因为我是广州人,‘直接叫喽啰们把他们关了吧’,有这种感觉。”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现在,她更想念广州,更爱广州。“广州,当之无愧是一个包容的城市。这种包容,不单只是政府对人,也体现在人对人。”
她想念孩子,想念亲朋,想念公司,想念广州的美食。隔离期间,天天只能吃酒店提供的餐食,不能点外卖,因为酒店的人不想送。她特别想喝广州的汤水。广州人不喝汤,很难顶的。
她想过了,等回去以后,等疫情结束,要去喝早茶庆祝一下。他们全家都爱吃点心。父母爱去又一轩,她爱去荔湾湖。本来还计划妈妈出院后,带她去很多地方喝茶,带她去看粤剧第一部CG电影《白蛇传》。“可惜一切都成了泡影。”
每晚8点,是Kaiser和两个孩子视频的时间。每天只能视频一次,因为老人把两个娃凑在一起也挺累的。
可能还小,挺想妈妈的,小娃见到妈妈哭也跟着哭。老大不会哭,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家里最大的男人,坚强得很。
Kaiser希望时间快点过,希望时代这粒灰赶紧被风吹散,早点结束隔离,回到广州,回到孩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