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杨永信的日子

本文转自公众号:后窗工作室(ID:media-f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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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十三号室后,盟友们像普通人一样,在各自的轨道运行,按部就班地生活。但很多属于十三号室的痕迹还留在他们身上。看到“电疗”相关字眼,唐博会觉得恶心;和他同岁的一个盟友陪同事安装宽带时,碰到了路由器的线,蹲在地上干呕;小茧几乎没有任何过激反应,无论是接触电线、针灸还是插排,直到一年冬天,她的头发被羽绒服的静电裹挟,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第一时间没想到十三号,但是控制不了身体。”

他们组成了松散而持久的“复仇者联盟”,不断有新的成员在网上被找到,拉入群里。只要网戒中心有任何风吹草动,联盟便伺机而动,目的只有一个——让杨永信的网戒中心永远关门。

文| 邱水

编辑 | 王珊珊

作为山东临沂四院网戒中心曾经的“头号反抗人物”,张亚杰没想到,有一天还会重回十三号室。10月27日,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他仔细打量着这间熟悉的屋子,空空荡荡,连把椅子都没有,那台骇人的电子治疗仪也消失了。

三年前,根据张亚杰的回忆,他在这里一个多月内被电了一百多次后,父亲带着“戒网瘾成功”的他出院。十三号室的主人,“杨叔”在他记忆中比实际年龄年轻,总是笑着,眼睛锃亮。现在,他又见到了他。

杨永信66岁了,头发近乎全白,已经消失在公众视线中近两年。那天是周六,“杨叔”没穿白大褂,而是一件棕褐色上衣,表情严肃而凝重。张亚杰就是网上那段“十三号室传出孩童哭声”视频的拍摄者,他被警方带来配合调查。

杨永信抬起双手,放在张亚杰肩上,张亚杰也把手搭在“杨叔”肩上。他挺直脊背,甚至觉得有一丝兴奋和激动,“‘杨叔’的学生,个个都是好样的。”他故意一字一顿说。

杨永信在2006年1月成立了“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网络成瘾戒治中心”(下称“网戒中心”),并任主任,因央视播出的电视纪录片《战网魔》成名。网戒中心采用电击“治疗”,据多名从网戒中心出来的当事者回忆,罚站、罚蹲和扫厕所只是日常小惩,在进行电击的十三号室,有时还伴随针灸和其他成员观摩,绝大多数人每天要服用不知名的中西药,打点滴吊瓶。病因不止是网瘾,早恋、晚婚、同性恋甚至是生活状态低迷等等,一切“不听父母话”的人,都可以被“治好”。

在媒体多次曝光后,临沂市卫计委10月25日发布声明称,原“网戒中心”于2016年8月取消,不再收治网瘾人员,“十三号室”是收治精神病人的抢救室,近期一直未使用。临沂市精神卫生中心则回应,
2016年8月已经停止使用“临沂网瘾戒治中心”该名称,收治患者全部符合国际疾病诊断标准,不存在网传的所谓“十三号室”。

但反抗者已经开始行动。

张亚杰这种进过网戒中心的人互相称作“盟友”,十多年来,盟友们从未停止反抗。他们出来后建立多个名为“反杨永信”的群,向媒体爆料,分享关于网戒中心的最新动态,提防家委会成员举报抓人。有些人选择在网上实名举报,将自己的经历曝光;还有人定期回到临沂,关注网戒中心的最新动向。

他们组成了松散而持久的“复仇者联盟”,不断有新的成员在网上被找到,拉入群里。只要网戒中心有任何风吹草动,联盟便伺机而动,目的只有一个——让杨永信的网戒中心永远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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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沂网戒中心十周年庆典活动合照。


王者行动

19:58分。张亚杰看了眼表,孩子的哭声弱下去了。这是10月22日的一个普通夜晚,他在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附近的面馆吃饭,还没吃完,小孩惨烈的哭声传来,“卧槽!”张亚杰放下筷子冲了出去。

这不是张亚杰第一次回来。在此之前,他数次到临沂四院蹲点,想知道网戒中心的近况和动向。他每次都拍下医院的照片,发到微博上,角度各不相同。去年七月,有网友问张亚杰“为什么还冒着风险还跑回去”,他说:想念失联的盟友,他替他们回来看着。

作为曾经英雄联盟最高王者分段玩家,几千万日活用户中的佼佼者,张亚杰喜欢单独行动,“王者不需要带青铜排位。”张亚杰用游戏里的术语解释,他一个人就能搞定大多计划,找时间点爆料,定时看守,网上发帖。但只有这次,他的微博上了热搜。

这段30秒的视频足以让反抗者警觉,盟友们将它发到各自的群里。孩子的喊叫让唐博感到恐惧。

9年前,17岁的唐博因沉迷网络游戏《魔兽世界》而被送到网戒中心,几个身材魁梧的盟友把他按在床上进行“电疗”,唐博发出痛苦的叫声。适逢央视《新闻调查》来采访,他入院的过程也被拍了进去。现在,这期节目连同他和父亲的截图,重新被网友找了出来。

唐博在微博上承认自己就是视频中的男孩,“放心放心,活得很好。”唐博加了个调皮的“狗头”表情。他今年26岁,已经结婚,有车有房,是一家资产殷实的实业公司老板。

关于十三号室的记忆已经遥远而模糊,但为了彻底扳倒网戒中心,唐博建了一个群,一天内,群里聚起了一百多个人,除了网戒中心的盟友,还有其他反对杨永信的网友。

“群主身体还好吗?”“群主留下啥后遗症了吗?”面对十几条问候,唐博语气轻松诙谐:“被电得反应快了。”群里讨论气氛热烈,盟友们和多年前一样,仍然热衷于二次元动漫和网络游戏。很多人已成家立业,唐博的新婚妻子发了两张唐博的近照,几乎是十年前视频中的男孩放大版,黑框眼镜,瘦削的肩膀,第一眼看上去文文弱弱,微笑抱着给妻子的礼物。

一个离开网戒中心八年的群友私下说,现实生活中,盟友们之间少有交集,但在网上,大家都关注彼此的动态,盟友过得越幸福,大家越觉得欣慰。“要让大家知道我们这些‘问题少年’都混得很好。”

欣慰之余,大家更关心张亚杰的视频处理结果。“杨永信又回来了?”一个老吧友在“杨永信”贴吧里问。“我看了三遍才敢看完。”一位盟友以为网戒中心两年前就关门了。大家也担心张亚杰的行踪暴露,“他安全吗,会不会被盯上?”

唐博也迫切想知道张亚杰的后续情况。他说,央视那期节目里没拍到的是,后来他不仅被电击,还被两根针同时插入人中穴和眉心以保持清醒。

一天后,临沂官方回应,经当地公安机关调查,网传视频中的哭喊声由12号病房8岁患儿发出,该儿童为精神发育迟滞患者,据其在医院陪护的爷爷奶奶反映,该患儿时常哭闹,当晚因向其奶奶索要东西未得到满足所以哭喊。张亚杰也同步在微博发表了道歉声明。

杨永信的电话目前处于关机状态。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一名工作人员称,2016年戒网瘾的相关科室已经取消,现在要看只能去门诊挂号,门诊有精神科、专家门诊和心理咨询门诊。

盟友们对这个回应并不满意。更有志愿者打算找出自己帮助过的盟友名单,一个个联系询问,担心他们又被送回去。

志愿者林峰是央视那期节目的爆料人之一。他回忆,十年前,就有孩子冒险带出来了资料,将近一百万字,里面从成员名单到收费项目,会议记录到日记叙述,还有大量的账目、照片等等,事无巨细。

在林峰看来,反抗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逃亡。“不是逃一次的问题。”林峰说,逃出的孩子有两条路:要么彻底断绝家庭关系,出去工作;要么与家庭和解,得到家长“保证不送回去”的承诺。但一些家长会出尔反尔,有些孩子回到家后就失去联系,一个男孩被反复送进去三四次,最后一次出来,彻底变“乖”了,眼神浑浑噩噩。“第一次出来时,他跟我说一定要报复;最后这次问他什么他只摇头。”

所有盟友逃跑的第一步都是“屈服”,无论大家安排的计划如何周密,想从网戒中心出来只有一条路,变成好孩子,对杨永信恭敬感激,得到家长的信任,走出网戒中心的大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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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款游戏中的网瘾治疗专家杨教授。游戏中,玩家扮演一名经常打架逃学的叛逆少女,被母亲哄骗到网戒所进行治疗。

十三号室,开门

一扇普通的防盗门,进去后房间靠南有个氧气瓶,中间摆放着一张手术床,上面是一台方形仪器,靠北有两张座椅——这是 “反杨永信”群中的新盟友吴潇对心理矫正室的记忆,后来,老盟友告诉他,这间屋子还有一个名字,十三号室。

吴潇曾无数次在梦里见到那间屋子的门又向自己打开:几个壮硕的盟友将自己死死按在病床上,手脚和双肩都被压住,一个力气最大的负责抱住他,捂住他的嘴。像两年多前一样,他想喊“救命”,但只能发出颤抖的“呜呜”声。

每次醒来,吴潇就睁着眼到天亮,身体僵硬,额头上汗涔涔,手脚冰凉。

吴潇第一次见到杨永信是两年前。父母整日因为他玩网络游戏《英雄联盟》吵架,想带他看心理医生。父母办手续时,他被带进十三号室,“我们只是想听你说实话,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他记得,杨永信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后他的大拇指和食指中间被扎了一针,感觉发麻,杨永信开始拿起连着电线的小夹子,夹在针的尾部。

“我是和妈妈关系不好,我没有网瘾!”吴潇说,电流的剧痛让他觉得肉被翻来覆去搅拌,他之前不打麻药缝过针,不及这疼痛的十分之一。

杨永信告诉他,这里不光治疗网瘾,还叫做问题家庭矫正治疗中心。


“问题家庭”范围很广,据盟友们描述:一名潍坊的女生喜欢同性,被父母绑了送来;有的男生初三开始早恋,被母亲下了安眠药,求杨永信“解救”;还有快三十岁的成年人,被送来的理由是“拒绝相亲,不想结婚”。

娱乐在网戒中心并非没有。唐博回忆,他们可以唱符合规矩的歌曲,新来的唐博表演了吴克群的《将军令》,第一句歌词是“我知道对有什么不对,我知道将军说的话不一定对”,结果被认为是讽刺,拉进了十三号室。

在网戒中心,一切血缘关系被弱化,人与人之间都可以相互举报。盟友们回忆,网戒中心更像集中营,组织结构森严,规则细化至86条,违反一条就可以“加圈”,十年前进去的唐博说,五个圈就够电一次,很好凑齐:对眼神、暗号,柜子没擦干净,交往过密,剩饭剩菜……甚至你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就被通知加圈。

还有专门针对“再偏”(即出去后又被家长送回或家委会抓回来)的惩罚,这些盟友,只要十三号室的门一开,他们就跟着进去连坐“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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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金字塔的最高点是杨永信,下面是医生组成的点评团、家长组成的家委会和同盟班委。班委有权力加圈和抹圈,层层上报,可以决定谁进十三号室被电。比起央视视频里男孩唐博的“装老实”,里面不乏“聪明”的自保者,他们努力争取到班委的位置,互相结盟,甚至为了自保,给其他孩子加圈,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们也叫‘反抗’?让人恶心!”张亚杰不屑于此。他研究了杨永信的管理模式,笃信自己找到了最有效的反抗办法——“杨永信不怕骂和曝光,他最怕的就是没人可收,走一个两万,十个就二十万!”摸清情况后,张亚杰趁吃饭的机会与别的家长坦白十三号室里的经历,劝说对方带着孩子离开。“这里都是骗人的!”张亚杰最后加了一句,被一个盟友的母亲立马举报“胡说八道,不好好改变”。

张亚杰马上被送到十三号室。他回忆,每一次电击都像第一次,疼痛从四肢百骸侵入,翻江倒海。在“多次劝说他人被举报”受到电击后,杨永信说:“我这里开了十年了,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张亚杰认为杨永信胆怯了,“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让他知道,你不怕他,他所有办法对你都是失效的。”

爱情也是反抗的一种方式。一位盟友回忆,两个被送进网戒中心的少男少女,其中一个因为早恋进去,出院后,他们选择在一起。“共同经历过被电,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高额的花费有时也会让家长动摇,据出来的盟友描述,里面平均每个月花费将近一万元,视病情每个人的疗程在三个半月到八个月不等,一般要两三个疗程起步,还不算家长“加圈”时的罚款,药费等,有的家庭甚至卖了房和车送孩子进去。

张亚杰故意装作很享受每天的点评课和跑操,父亲认为他“变好”了,一个多月后,在别的盟友家长劝说下,决定带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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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沂网戒中心,以下为唐博描述,洗脑必经地:早上去“点评室”必经之路;水军量产地:三个月后盟友被要求用电脑打自己的忏悔日记,有专人发出去。boss地:施行“电击疗法”的十三号室内

“让中国的父母认错是很难的”

出院是与父母感情的第一道考验。盟友吴潇说,他在里面待了三个月,和另一个女孩一起申请自主出院,除了提前申请外,还需要杨永信亲自批准,并在点评课尾声举行出院仪式。

“你能保证你的孩子出去后不再偏(犯)吗?”杨永信黑着脸,吴潇的心吊了起来,父亲坚持儿子已经洗心革面。“那都是装的!”杨永信的声音忽然变大,吴潇吓了一跳,盯着父亲的表情变化。

“我相信我的孩子是最好的!”听到父亲这句话,吴潇差点哭出来。

“真这么好,你为什么送他进来?”杨永信反问,“你别被他的外表给蒙骗了!”

父亲摇摇头:“我孩子现在已经改过来了……如果是那样,我就认命。”

“认命?你们信命吗!”杨永信转向在场其他家长。

“我不相信!”一个家长十分激动,“就算有命我也相信杨叔可以给我们改命!”杨永信点了点头。吴潇的父亲态度坚决,而同时申请的女生母亲,在一片“杨叔万岁”中,放弃了出院。

如今26岁的吴潇,已是一名国企员工。在家里,网戒中心的经历很少被提及,像一道隐形而尴尬的墙,横亘在他与父母之间。父亲坚持他是在网戒中心“改好”了,吴潇曾试图说明,他不是因为“治好”而有如今的成就,但父亲一句“花那么多钱,还是我们错了是吧”就把他噎了回去。

在与网戒中心整个系统的对抗中,父母成为盟友们的软肋。长大、经济独立、离家越远越好,是许多人解脱的诀窍。

盟友唐博的节目视频上了热搜后,母亲主动给小茧打电话,五年前,女儿曾因早恋被送去网戒中心。母亲现在承认,里面的方法可能过激。

“那不是过激,是在杀人!”小茧情绪激动,她希望要强的母亲能低头,向她道歉。

“我不相信那么多家长,卖房卖地拿自己孩子现身说法,就为了骗我几万块钱!”母亲说。

小茧按掉电话,堵得喘不上来气,她当年出院,是因为父亲说“女孩子名节重要”,怕她嫁不出去。

隔天晚上,母亲又打来电话,小茧犹豫了很久,准备好新一轮争吵,“去食堂吃饭了吗?”母亲的声音有些局促,小茧愣了好一会儿,吐出一句:“没有,买回宿舍了。”关于那段黑色记忆和发生的争吵,母女俩都没有再提。

小茧没再谈过恋爱,网戒中心那段日子,让她“有阴影,无法信任别人”。她和唯一知道她去过网戒中心的朋友也闹掰了,一次出去吃饭,对方开玩笑说“你看你到现在都没谈恋爱,不就是有‘疗效’了”。

无法原谅的不只是别人,还有“被抛弃”的自己。时间让最初的憎恨只剩下空壳。

四五年前,浩然在网戒中心里冒着“杨叔专场”(即杨永信亲自施行“电疗”,最多时有四台仪器同时运转,时长在40分钟以上)的风险,想办法登陆QQ空间,给在外地上学的哥哥留言,希望获救,但哥哥没有回复。待满半年,浩然才被允许回家,哥哥后来解释,“当时往家里打了电话,爸说没事。”弟弟从小和他最亲,现在却最恨他,很少联系。

有次过年,偶然提起网戒中心,弟弟冷冷问:“当时为什么不救我?”浩然一直不明白,哥哥当年也玩电脑却也没被送,为什么自己送了进去。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家我多余。”

志愿者老宋从前年开始加入反抗联盟,除了帮盟友逃跑,他试图从源头父母处避免悲剧发生。老宋曾劝过一对父母,他们的儿子沉迷网络游戏,抗拒上学,想送去网戒中心。“你们和孩子沟通过原因吗?”老宋问。“这还用原因?学生上学不是天经地义?”

老宋找到那家的男孩,了解到有一次,男孩上学时忘了和学校里的小团体“问好”,变成了被长久欺负的对象。父母到学校核实后,要求学校出面道歉。

“他们不会检讨自己的,让中国的父母认错是很难的。”老宋说。

唐博意外走红后,父亲也看到了当年的视频,第二天早上,还在上学的弟弟打来电话:“哥哥,你没事吧?我怕你难过。”唐博认为,这是父亲问不出口的话,让弟弟转达。因为弟弟还说,“不知道怎么了,爸爸哭了”。

唐博知道,多年来,父亲背着他掉过很多次眼泪,“男人之间不需要言语表达,我一直都没怪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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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信近照


艾泽拉斯的勇士从不认输

离开十三号室后,盟友们像普通人一样,在各自的轨道运行,按部就班地生活:22岁的小茧刚刚大四,在一家金融公司实习;26岁的吴潇现在在国企工作,空闲时还可以提早下班去钓鱼

;唐博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买得起七位数的豪车,忙得没时间去度蜜月;志愿者林峰走访过《战网魔》23个孩子中15个,张亚杰发布的视频走红后,他打给其中一个老盟友,“我不想提当年的事了,怕影响我的星途。”对方竟然已是炙手可热的小明星。

但很多属于十三号室的痕迹还留在他们身上。看到“电疗”相关字眼,唐博会觉得恶心;和他同岁的一个盟友陪同事安装宽带时,碰到了路由器的线,蹲在地上干呕;小茧几乎没有任何过激反应,无论是接触电线、针灸还是插排,直到一年冬天,她的头发被羽绒服的静电裹挟,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第一时间没想到十三号,但是控制不了身体。”

据公开资料显示,人体对电流的反应在8-10mA时,手摆脱电极已感到困难,手指关节有剧痛感,而20-25mA

则手迅速麻痹,不能自动摆脱电极,呼吸困难。更多离开十三号室的人和他们一样,形容这种曾经痛觉的具象,“手像蛋卷一样卷起来”。有人记住了十三号室更换低频脉冲电子治疗仪“治疗”时的数字,70(V),自此避开一切与这个数字相关的事物。

一位2015年末出来的盟友已经不愿提起网戒中心的经历,“说这些有用吗?你什么目的?”但没多久,又絮絮叨叨提起自己被电时的场景,“五六个人,都一百七八十斤,太绝望了。”但马上又撤回了消息。

还有一些盟友选择将自己的经历曝光,甚至实名发帖,“不敢说代表永远向杨永信低头。”

张亚杰始终保持“独行侠”的王者作风,“‘反杨群’就是个大染缸,良莠不齐,没有意义,谁骂杨永信骂得最凶?卧底呗。”的确,“卧底”直接导致一个“反杨永信”群分崩离析。去年,网戒中心家委会多次得知群里的内幕,盟友们人心惶惶,都不敢在群里说话,转成小窗私聊。

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解散。吴潇也在那个群里,他和几个老盟友大哥、志愿者化整为零,变成小股反抗部队,“安全最重要。”吴潇说。

据公开报道,今年6月,世界卫生组织在今年发布的第11版《国际疾病分类》(ICD-11)中,加入“游戏成瘾”(gaming

disorder),并列为精神疾病,症状包括:无法控制地打电玩(频率、强度、打电玩的长度都要纳入考量)、越来越经常将电玩置于其他生活兴趣之前,即使有负面后果也持续或增加打电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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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亚杰当年的住院费用明细汇总

艾泽拉斯是游戏《魔兽世界》里的地图,是无边黑暗中一个渺小星球的名字,也被命名为“永烁星光之地”,曾数次将灭世的灾难成功化解。一些盟友称自己是“艾泽拉斯的勇士”,把杨永信的图片做成各种表情包,在群里聊天时,互相开玩笑:“你的‘罪行’够杨永信给你养老了!”

但一名老盟友透露,他们中一些人会经常情绪失控,大哭或大笑,或者突然非常害怕周边的一切,不知道如何处理。

勇士之一的唐博在刚出来的几年后,有时一定要开车到公司睡觉,半夜打电话会突然泣不成声,他现在只要不坚持健身就会生病。但在新建的反抗群里,唐博称自己是杨永信试验下的“科学怪兽”。

唐博一直想找到张亚杰。建群两天后,出于对央视节目里被电男孩现状的好奇,张亚杰主动加了进来,他受到了群友们的热烈欢迎。“改个名字吧,像我这样。”唐博的名字已经加上了“抗电勇士”,张亚杰拒绝了。

差点成为职业选手的张亚杰,曾是MOBA游戏《英雄联盟》电一的顶尖玩家,王者段位,手速和意识极强。在被电一百多次出院后,张亚杰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网吧,将网戒中心的一切在网上曝光,一番联系后,被他劝走的家庭也没有再被策反,这让他感到短暂的满足。

坐在电脑面前的张亚杰心跳得很快,出来后好像“碰什么都被电到”,他打开游戏,但很快就发现,那些他热爱的英雄都无法再控制,握鼠标的手指变得无比迟钝,精神也很容易涣散,无法集中,只能操控一个叫做莫甘娜的英雄,而这个英雄技能的最大用处在于“囚禁”。

去年五月,英雄联盟职业比赛在上海开打,张亚杰又回到临沂四院蹲点。“你们放心打比赛,我在临沂帮你们看住杨永信。”他在微博上“皮”了下。

“哎,别人以为我是个王者,抗电。” 张亚杰嘻嘻哈哈,“其实我只有一个布甲,是个脆皮。”张亚杰说,在网吧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他被电废了。但“王者会认输吗?”已经离开临沂回到家的张亚杰十分坚定,“Never!”

(包子君对本文亦有贡献。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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