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保姆:亲密陌生人

编者按:

潘毅的Made in China (2005)记录了世界工厂中打工妹的工作和生活,而本期推送的Maid in China (2009)讲述了中国另一群打工妹的故事,她们进入城市家庭,从事家政工作,是中国改革时代的新保姆。作者说,“保姆”这一说法本身代表着过时的性别模式和阶级关系,却仍然能准确反映当代中国最普遍的社会关系。家政工人与她所服务的城市家庭的关系,既亲密又遥远;她触发了城市居民对于流动“他者”那种不确定感、焦虑、恐惧和矛盾心理。作者从家政工人作为“亲密陌生人”的悖论出发,观察当代中国城市中新社会关系的形成,以及围绕这一关系产生的新划界文化政治。

文:社论前沿

户籍制度下的中国家政工人

生产线上的打工妹被禁锢于“宿舍劳工体制”,流动的家政工人却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她们或是住在雇主家,或是租在城郊农舍,或是在家政服务机构提供的地下宿舍。这些城市寄居者面临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劳动法律的保障。她们与雇主之间的争议很多,经常抱怨工资微薄、缺少休息休假和娱乐时间,雇主对她们不信任、挑剔、不尊重,甚至看不起她们。

然而,本书将对家政工人的理解置于更广泛的社会政治经济变革中,提出家政工人和家庭服务市场面临系统性的桎梏,它植根于中国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户籍制度中。2006年,北京85%以上的家政工人是农民工,其中许多人独自来到这个城市,成为住家保姆。由于歧视性的户籍制度,城乡居民所享有的权利和机会悬殊。尽管农村居民能进城务工,但城市居民成为户籍改革的主要受益者。户籍制度下的农民工,不仅缺少工作机会,也被排除了其他一系列城市权利,包括教育、住房补贴和医疗保健等,从而使城市的旅居者变成了二等公民,造成家政工人问题的根源。

500

电视剧《田教授家的二十八个保姆》海报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同时指出,歧视性的户籍制度带来的不仅是物质区隔,更是象征性的排斥和界限维护。本书的焦点正是要对准媒体故事、电视剧、漫画等这些话语资源。

户籍制度定义了不同的公民身份,有些人可以享有合法的城市空间、福利和权利,而有些人不能;有些人享有政治共同语,而有些人没有。

——Maid in China

研究方法

2004-2006年间,作者在北京两个截然不同的小区开展民族志田野调查。北京东部的安巷是一个老小区,而西部的紫园是典型的新一代商品房和封闭式小区。作者的访谈不仅包括保姆及其雇主,还有相关研究者、政府官员、非政府组织、社团。

相比于妇联等官方调查渠道,作者发现小区的公共空间是最便利的介入口。保姆或是在那儿聊天,或是遛狗,或是照看孩子。当她每天带着孩子外出散步时,很快就能融入到广场上保姆和雇主的交谈中。保姆除了进行深度访谈,还有小范围的深度互动,包括日常的聊天、郊游、一起做饭、购物、看电视、照顾孩子。作者称这类互动为“延时民族志”(time-lapse ethnography),它不是快照,更像是电影,能够对环境和感知的变化有更深入的理解。

保姆关系悖论:亲密陌生人

小区的空间政治展现了保姆现象的悖论,一是家政工人“无处不在的隐形”。尽管保姆在小区中随处可见,但矛盾的是,无论她走到哪里,城市居民往往看不到她,就好像她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朦胧、很快被忘却。二是家政工人“持久的暂时性”。作为群体,她们构成了不变的存在;但作为个体,她们频繁的流动,存在显然是短暂的。

当他们外去郊游时,保姆通常默不作声地跟在这家人后面。主家很少向客人介绍保姆,即使她刚为他们做过饭;还有许多场合,雇主通常都视她“不在场”。

我在紫园的四个月时间里,一户有三只吉娃娃的人家,连续被三个不同的阿姨牵过。好像没有人知道每个新阿姨的名字;大家叫她“吉娃娃的新阿姨”。

——Maid in China

这两类悖论都根源于更深次的互动结果,即家政工人作为城市家庭和居民区的亲密陌生人。作者指出,封闭式小区的发展说明城市居民日益关注隐私和安全,但隐含的矛盾也越来越激烈。雇主一方面依赖家务外包,另一方面又惧怕外来者的闯入会威胁到私人空间的安全和隐私。保姆的入侵,触发了雇主家庭所有的焦虑、恐惧和矛盾心理。本书的核心议题,就是探讨这一亲密陌生人关系的形成,及其带来的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

理论和框架

作者希望通过对保姆的研究,理解中国改革时代的划界文化政治 (cultural politics of boundaries)。本书认为,界限不仅可以基于性别、性、阶级和地域,还可以基于农村与城市属性(行为、着装、态度)、工作与非工作,以及家庭与公共等因素。界限不仅是相互交织的,更是在接合处相互叠加的。作者分别通过物质过程网络和象征性过程网络探讨界限的维护、协商和修复过程和策略,刻画家政工人被无数交点和接合处印刻的底层形象。

本书遵循媒体和文化形式的生产、消费实践,以及日常政治和实践,这三个密切关联和相互依赖的线索,探讨家政工人的存在。

急招保姆

500

图片来源于网络

1媒体和文化形式的生产

媒体是探讨“保姆问题”的重要话语空间。然而,这一话题的探讨主要是为了解决城市居民作为消费者的“需求”,保证他们家政服务质量的“权利”;保姆的权利和需求是失声的。雇主拥有自然的表达空间,而家政工人是受限的。因此,作者主张要为新时代家政女工的话语表达“创造空间”,从而改变我们对于经济改革文化景观的理解。

2消费实践

城市居民首先是作为家政服务的消费者。值得思考的是,当好的消费者等同于好公民,消费者主权话语对于家政工人的需求和权益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另一方面,家政工人本身也是消费者,她们的消费选择也表达了成为现代城市主体的渴望,但这种消费真的能够塑造她们的城市主体性吗?

3日常政治和实践

工厂劳工的日常政治和实践并不鲜见,罢工和集体行动的反抗时常见诸报端。然而,对于家政工人,为寻求正义和尊严,她们是否也同样会采取行动?作者认为,家政工人身处于个性化差异极大的环境中,面对的侵害问题细小繁杂,看起来并不起眼,诸如被要求吃剩饭菜。作者探讨了家政工人解决问题的常见手段,她们与雇主或家政服务机构的协商方式,及处理矛盾和冲突的策略。

作者指出,虽然劳动部门用“家政工人”替代了“保姆”的称呼,但这一称谓仍然能准确反映当代中国最普遍的社会关系。如果避而不谈,不仅无法描绘出生活的真实性,更无助于政治议题的解决。“保姆”仍然活跃在媒体上,出现在城市居民、家政服务机构,甚至家政工人的日常表达中。

文献来源:

Sun, W. (2009). Maid in China: media, morality, and 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boundarie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文献整理:钱俊月

junyueqian@163.com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