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那些可靠的人,活得有多累
最近,你可能已经或多或少地听说了新垣结衣的新剧《我们无法成为野兽》。
这个剧的第一集一经播出,就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原因无他,只是新垣结衣所饰演的深海晶这个“标准社畜”,实在是道尽了社畜们的无尽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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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词解释:社畜
社畜是日本企业底层上班族的自嘲用语,词语源于“会社”与“家畜”,意思为“公司的牲畜”。
后被白领用来自我揶揄或嘲笑他人为了企业放弃身为人类的尊严、卖力地为企业效劳。
1
“令人安心的”的人
一大清早,深海晶的社畜生活就开始了:比如起床一开手机,有99+的工作信息等着她。
刚到单位,就在自己桌子上收获了同事留下来的烂摊子,不得不一边内心疯狂吐槽一边干起了明明不是自己分内的活。
新的秘书招了几个月了还没招到,于是秘书的工作也被安到了“最为靠谱的”深海晶身上,而且老板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着急招人的意思。
手底下带的新人也什么都不会,到了最后所有事还都得她亲自上阵。
但是就算全都自己上了,也还是讨不到好,不仅被老板骂“不会教新人”,还不得不接着给新人收拾烂摊子。
这不由得让她开始质疑人生:我来这间公司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什么事都变成我的事了?
被迫承担了这些的深海晶,不得不更加努力工作,日常是在通勤途中还在不停处理业务。
晚上回了家也没空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刚换上睡衣就迎来了新一轮加班。
然而,就算她已经加倍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为了维持自己的“可靠”形象,还是不得不出面为团队里别人的错误买单。
赔礼道歉已经不算什么了,危急时刻,土下座也是可能出现的。
由于深海晶屡次临危受命且完成得不错,同事就自然而然地把之后的相关工作也看做了她分内的活。
深海晶因为“可靠”和“负责”而不得不背上越来越重的负担。
甚至压力大到经历了一天的高负荷工作之后,万念俱灰地看到地铁轨道都有跳下去的冲动。
虽然深海晶最终还是没有一了百了的决心,但也让人不禁开始质疑:
难道只是想要做一个不麻烦别人的、能处理好自己工作的人,就不得不去处理别人的不靠谱和烂摊子,以至于逐步把自己逼向绝境吗?
2
过度压抑的人
从小到大,我们都被教育要成为一个可靠的、负责任的人。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给别人添麻烦,努力完成自己答应的事,尽管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是那么情愿。
而在“不给别人添麻烦”这一点上做到极致的,无疑是接受了更多这方面教育的日本人民。
在知乎上有这样一个问题:“现如今的日本人不给人添麻烦到什么程度?”
而下面的回答里,有些让人感觉是值得学习的高素质行为,比如在各种公众场合也会控制自己说话的音量;努力不打扰别人的私人空间;善于考虑对方的想法等等。
而有些则让人觉得“想太多”或者感到有些害怕了,比如就算是想要对别人表达善意,也要反复考虑是不是给对方造成了太大负担;完成不了的工作也要自己加班死撑;自杀也要先攒好一笔收尸的钱、选一个工作交接完的时机、再找一个不会给别人造成麻烦的地点才能安心地去死……
就像知乎用户@Fisher在回答中所写的那样:
日本人似乎永远处于一种近乎“诚惶诚恐”的状态中,生怕越过了这些无处不在的、无形的、但过于强大的规矩,而成为了这个社会的异端。
自律的确是一种美德,但是过度的自我约束和自我压抑,就像是一个逐渐垒高的金字塔,一旦垮塌就只会迎来两种后果:逃避现实,或者自杀。
关于日本因为不堪压力而逃避现实的人群,BBC曾经拍过一个叫做《百万失踪者之谜》的纪录片,讲述了人口多达百万的”蛰居族“的现状。
Maika Elan镜头下的蛰居族
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定义,“蛰居族”有着共同的特征:拒绝参与社会生活,特别是上学或工作;没有任何亲密的社会关系,“失踪”时间超过6个月。而最高记录者,蛰居时间长达40年。
就像《我们无法成为野兽》里面深海晶之所以在感情上无法与男友有更多进展,就是因为男友家里还住着一个这样的蛰居族前女友:
她四年前不堪压力辞职,之后为了逃避压抑的职场而一直不去找工作,每天在家里打游戏,并且拒绝一切出门和社交活动。
据日本内阁府公布的数据,截至2017年,15到39岁之间的蛰居人数达到54.1万人,其中80%是男性,且大多数人拥有硕士学历。
而研究人员则认为,目前至少有100万日本人处于“隐居”状态,约占总人口的1%。
「界面」曾经翻译过摄影师Maika Elan探访的一些蛰居族逃避现实的心路历程。
Maika Elan镜头下的蛰居族
这些人里,有的是遭遇校园暴力后不愿意去上学的孩子;有些则是成年人,因为失业或者求职失败,回到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出去。
除此之外,父母离异、考试失利、感情创伤,都有可能让他们产生“劣等感”,进而陷入一种“未战先忧败”的死循环之中——“逃避”,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抚慰这种情绪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因为日本社会中对人自我约束提出的要求太高,导致很多人认为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导致自己被淘汰,而不去尝试就能避免一切错误——这让他的生活陷入僵局。
而这些由于自我约束金字塔的崩塌,不管不顾逃离了都市规则的人,是否就是片名《我们无法成为野兽》中的”野兽“呢?
但是,”成为野兽“还并不是这个问题的最坏答案。
2015年圣诞节,从东京大学毕业、同年 4 月加入日本大型广告公司电通的高材生高桥茉莉,从员工宿舍顶楼跳楼自杀。
高桥茉莉生前照片
据日本《每日新闻》的报导指出,她最后留下了一封邮件,传给远在静冈居住的妈妈,内容为:“工作也罢,人生也罢,都非常痛苦。一直以来,感谢你的养育照顾。”
她的死引起了日本社会的极大震动,网友们纷纷开始讨伐电通公司一直给员工灌输的”完成工作大于生命“的信条,以及日本职场常见的“主管没有下班,我不能下班”“加班是敬业表现的常态”“学长姐制”等的工作文化。
网友认为,这些“扭曲却又被视为常态”的职场潜规则,是压垮高桥茉莉、或者更多因为过劳而影响健康的工作者的罪魁祸首。
高桥茉莉的母亲在记者会上说了这样一段话:
“人工作的意义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希望我女儿的死能够带来一场有关工作环境的改革,不仅限于制度,而是从人的心灵开始。”
3
扮演自己的人
上面讲的这种过度压抑,一部分来自于社会和身边的人,还有一部分则来源于自己。
就比如深海晶,无论工作和生活有多痛苦,每天依然要努力扮演一个阳光快乐、露出完美微笑的自己。
甚至扮演自己扮演得久了,已经忘记了内心还有什么想法和需求,听到”自由地活着“这句话的时候都一脸疲惫与茫然。
我们难道不是为了变得幸福而努力生活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和追求幸福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而你又有没有搞清楚,那个想要取悦的”自己“,究竟是谁?它由哪些部分构成?
许多人或是糊里糊涂把父母、老师、朋友,甚至大众传媒告诉你的需要,不假思索当成”自己“的需要;或是固执地认为应该坚守一个理论上不应改变的自我,把自己变成”自我“的囚徒。
我们常常要透过别人这面镜子,才能了解自己。但既然是镜子,就有可能变形或扭曲。
这时,我们要靠自己的敏锐感觉看清楚自己。
每当你觉得快乐或不快乐,满足或不满足时,你都清醒地跳出来看一下自己,这时被刺激,被满足的究竟是什么?我需要这样的满足吗?
人的确很难认清自己,唯有常常问自己问题。离自己有点距离,你才能清楚看到那个状态下的自己是什么。
也许,放弃“自己”这个概念时,会快乐得多、轻松得多。
最后,用蒋方舟在《东京一年》里写到的一段故事来做结尾。
去大阪找前同事D小姐。D小姐是我过去在杂志社的同事,她在广州总部,而我在北京办公,见面并不多,去年从同事口中得知她临近30岁时放弃在国内舒服安稳的日子,来到日本独自生活。
我问起她在日本的生活。她少女时期就爱看日剧和漫画,两年前才下决心学日语,学了一年半,毅然放弃了国内的生活,来到日本。
因为她一直喜欢日本土生土长的历史作家司马辽太郎,所以来到大阪生活。
D小姐现在帮一家中日贸易公司做些零散工作,其余时间就自己搭车去各地旅行,避开热门观光地,只在最好的季节去能看到最美风景的地方。这就是一期一会,相遇即告别。
她说,在30岁的时候抛下国内的一切来日本生活是她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人们的这种说法是种自我保护,因为生活的沉没成本太高——那些逝去的时间、精力的投入、对别的人生选择的牺牲都无法挽救,所以只能给自己的人生选择寻找合理化的解释。
但D小姐说的话我相信,相信她不是自我辩护。
30多岁的D小姐仍然爱看漫画和日剧,有着一颗少女心。可以用天真去评价她吗?并不是。天真的人很容易世故,某种程度上,天真和世故并不是矛盾的特质,而往往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不同阶段。
天真的人不懂得珍惜这个特质,而是早早地把它当作成长必然蜕掉的皮,轻率地抛弃在一边。抑或像小孩子,走一路采了一路的花,采花时也显得兴致勃勃,充满乐趣,到了路的尽头却毫不在意地把那一捧花向上一撒,扔掉,迅速变得世故。
而成年后还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天真一面的人,本质则是复杂的——至少是见过复杂,才知道天真有多可贵。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到底又该追求怎样的生活呢?可能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我发现一个人在放弃给别人留好印象的负担之后,
原来心里会如此踏实。
一个人不必再讨人欢喜,
就可以像我此刻这样,停止受累。——严歌苓《无出路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