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惊现“开错左右脑”纠纷，“开错刀”难题何解？

　　手术安全核查制度不能敷衍了事。

　　近期，一起发生在江西省景德镇的医疗纠纷引发热议。

　　2020年1月，58岁男子章新安突发急性左脑出血，被送至江西省景德镇市第二人民医院接受手术。术中医生打开患者右颅，核定脑内血肿位置在左侧后，紧急将右颅缝合，并对左颅进行手术。

　　次日，患者因脑部大出血再次进行手术，随后被鉴定为植物人状态。家属认为，是医生“开错边”导致此次事故。医院则称当日患者脑出血量很大，先开右脑是为了降低左脑发生“脑膨出”的概率。

　　患者家属一年来奔波投诉无果，医院要求其做第三方鉴定。曾参与手术的一位医生已辞职。

　　手术开错刀是个全球性问题

　　在我国，类似严重的医疗事故时常见诸报端。

　　2019年11月9日，广西省北海市人民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就因做错手术部位被降职。

　　接受全麻下右肾取石手术的患者原本是截石位（仰卧床上），因需要从腰背部进行穿刺被翻身，改为俯卧位。而主刀医生并未随之变换位置，将取石创口开在患者腰部左侧，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2018年7月，连云港市灌云县一位患者姚女士左脚脚踝骨折脱臼，到当地仁济医院手术时，却被医生给右脚动刀做了手术。

　　被动错刀子的姚女士，医生称"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图源：新京报《我们》视频

　　同年5月，黑龙江安达市一名患者在当地济仁医院做右腿韧带手术时，被医生割开左腿缝了14针。之后涉事医生被停职，当地卫生局也要求医院进行整改。

　　相似触目惊心的案例不胜枚举。手术开错刀属于不可饶恕的红线事件，不仅给患者本人、家属带来严重伤害，也给手术团队、医院甚至整个医疗体系带来负面影响。

　　实际上，全球都面临着相关手术质量问题的挑战。在国际上，手术部位错误（Wrong Site Surgery, WSS）一词专门用来代指医疗团队对错误的身体部位、身体侧、解剖面或错误的患者进行了手术。

　　早在2001年，《纽约时报》就报道了纽约州多位外科医生因手术部位错误被指控的案例，并指出美国每年有数百例相似事故发生。涉事医生会被处罚、吊销执照，或被剥夺在供职医院行医的权利。

　　同年，美国卫生保健组织认证联合委员会（JCAHO）发布统计，列举了126例手术部位错误案例。其中41%发生在骨科和足外科，20%在普通外科，14%在神经外科，11%在泌尿外科，其余分布在牙科/口腔颌面科、心血管科、耳鼻咽喉科和眼科等科室。

　　美国手外科学会（ASSH）对1560名会员医生进行调查的结果显示，21%的医生承认在他们的行医生涯中至少发生过一次开错刀事件；16%的医生曾经有过消毒铺巾后，正式切开前才发现搞错部位的经历。

　　本可避免的手术部位错误，为何会频发？

　　上述《纽约时报》报道中，一位专门研究医疗错误的教授认为，手术部位错误背后存在多种原因：例如X光片在手术室灯箱上放反、护士未经核查就把错误的患者带到手术室等人为原因；以及医院手术流程中存在漏洞、医疗专业化过强、医疗体系压力大等系统性原因。

　　为确保患者安全，2008年6月25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发起了第二届全球患者安全挑战活动，向全球推出《手术安全核查表》，规定在麻醉实施前、手术开始前及患者离开手术室前，对患者身份、手术部位、手术方式等进行多方参与的核查。

　　这份《手术安全核查表》曾经在8个WHO成员地区的手术室进行过实地测试，共涉及7000多名患者，研究数据发表在2009年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其结果显示，在实施手术安全核查制度后，患者并发症发生率、手术部位感染发生率、因手术不成功所致的二次手术率和死亡率明显降低。

　　美国骨科医师协会（AAOS）还发起了一个名为“Sign Your Site”的运动，要求主刀医生在反复核查后，使用不易褪色的记号笔，亲手在患者的手术部位签上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项名为“Time out”的暂停活动随之发起。全体手术成员在关键步骤前需要进行最后回顾，以确保手术的万无一失。

　　2010年北京协和医院麻醉科医生注意到《手术安全核查表》英文版的文件，将其翻译成中文，适当修改后尝试使用。

　　此后，国家层面对该制度进行大力推广。

　　2010年3月，我国卫生部正式发布规定，要求在全国推广实施《手术安全核查制度》。2011年该制度被纳入“三级综合医院评审标准”，作为核心制度被强制要求执行。2016年11月，国家卫生计生委法制司颁布的 《医疗质量管理办法》中，也再度将该制度列为保障医疗质量安全的18项核心制度之一。

　　十多年来，WHO在世界各地手术室推行的手术安全核查表起到重要作用。2019年发表于《世界泌尿外科学杂志》（World Journal of Urology）的一项研究显示，实施该制度后，全球因手术失误导致的死亡初步估计每年减少50万人。

　　尽管手术核查制度的价值在大规模流行病学中得到验证，但具体落实情况仍存在很大差异。

　　2017年，一篇来自北京大学国际医院麻醉科的研究指出，手术核查不完整、一带而过、回答随意和关键医生未到场等问题依然存在。国内很多医务人员、甚至麻醉科医生都以为这项制度是麻醉医生的“发明创造”。一些外科医生时有抱怨，认为是麻醉科给外科增加了麻烦。

　　同年，一项研究调查了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北京大学第三医院、首钢医院、北京协和医院等10家北京市三级医院的手术安全核查管理现状。结果显示，10家医院手术安全核查的工作流程不同，70%的医院核查督导结果未纳入科室绩效考核，该制度主要存在缺乏统一的标准操作流程、日常监管困难等问题。

　　从全球来看，也有不少学者质疑《手术安全核查表》的有效性。

　　2014年，NEJM杂志上发布一篇了论文，来自加拿大的心脏麻醉师Urbach及团队通过对来自101家医院的数据分析得出，手术安全核查制度存在敷衍了事的情况，该制度并未降低患者死亡率及并发症发生率。

　　美国医院评审联合委员会（The Joint Commission, TJC）自2005年开始汇总来自不同渠道的医疗事故信息。2009年，手术部位错误高居榜首。直至2020年，依然有68起相关事故在美国发生。

　　2005年~2020年，TJC汇总的所有医疗事故数量（折线图）及信息来源（柱形图）

　　2018年~2020年，TJC汇总的所有手术部位错误数据（最后一行）

　　全球范围内，如何降低手术部位错误依然是个困局。虽然有手术室视频记录、手术室常规数据收集应用等技术出现，但其实际效果、普及率依然未知。

　　除了强化对医务人员的教育、考核，规范医院手术流程外，也许医患关系、医生手术负荷重、医疗组织安全文化等系统性原因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关注的。

　　资料来源：

　　1.Hanchanale, Vishwanath, et al. "Wrong site surgery! How can we stop it?." Urology annals 6.1 (2014): 57.

　　2.王丹,李新超,张欢,等.北京市三级医院手术安全核查管理现况调查[J].中国医院管理,2017(7):43-44.

　　3.李跃荣,易凤琼,闵苏,等.手术部位标识错误的案例解析[J].中国卫生质量管理,2018(5):52-54.

　　4.朱斌.实施《手术安全核查制度》的常见误区与对策[J].麻醉安全与质控,2017(4):199-201.

　　5.Urbach, David R., et al. "Introduction of surgical safety checklists in Ontario, Canada." N Engl J Med 370 (2014): 1029-1038.

　　6.Goldenberg, Mitchell G., and Dean Elterman. "From box ticking to the black box: the evolution of operating room safety." World journal of urology 38.6 (2020): 1369-1372.

　　7.患者手术中翻个身，结果医生搞错边了！医院：严重差错，医生降职处理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1559814105619593&wfr=spider&for=pc

　　8.安达市济仁医院现奇葩医疗事故：男子右腿受伤左腿被做手术缝了14针

　　http://www.3news.cn/24hot/2018/0517/262601.html

　　9.左脚手术却被右脚动刀 主治医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

　　https://k.sina.cn/article_1644114654_61ff32de02000ckgg.html?from=health

　　10. So, the Tumor Is on the Left, Right?; Seeking Ways to Reduce Operating Room Errorshttps://www.nytimes.com/2001/04/01/nyregion/so-the-tumor-is-on-the-left-right-seeking-ways-to-reduce-operating-room-error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