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点儿啥】我待基金如神，基金教我做人

各位好，我是观察者网的董佳宁。我们公司有一位何师傅，何处击。他家里有一位钟点工阿姨，春节时候，阿姨通知他，过了年不来上海打工了。因为儿子大学毕业，从家里凑了几十万买基金。基金现在好啊，收益高，光收益，在农村花花也够了。往后就不在这里做打工人了。

前几天，阿姨又悄眯眯地回来了。还要求何师傅把春节红包也补给她。何师父说，行啊，但是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不要再去补仓了。

春节之后的行情大家都知道了。2月18日到3月15日，跌幅超过了8%，牛年开市后非常不牛。七成以上的基金都亏损。网上都在说，很多人春节之前狂得很，天天想着去KTV，点歌，叫XX。现在都收拾收拾，准备去当X。

这些人收拾自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被基金给收拾了。2月18日开市到三月中旬，4600多只权益基金平均亏损超过10%，近400只基金狂跌超20%，有的甚至逼近30%。

亏钱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反复在同一个点上亏钱，所以我想陪散户们一起反思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切。

中国股市是个资金堆砌型系统，特征就是八个字：“一哄而上一哄而散”。2015年如此，2021年也是一样。这样的市场一旦见顶，就是一场类似三体的黑暗森林猜疑链：只要有人开始割，所有人都成了肉。

上一次，通过杠杆配资一哄而上。而这次，是通过各路代销机构，上到银行和券商，下到网红和微商，再次千军万马挤进了一条路——买基金。这次的门非常小，一旦失火，全体遭殃。基金只要开始不被看好，基民就开始赎回。基金经理面对赎回，就要卖出股票，于是股票跟着跌，基金更不被看好。循环往复，螺旋下降。

希腊阿波罗神庙上写着一句话：认识你自己。现在大潮退去，正是认识自己的好机会。认识自己分为三个部分：基金是不是神？基金如何教我做人？以及最重要的，我以后还要不要信基金？

我在前面的节目说过，去年底到今年初，突然又出现好几个基神：坤坤，易方达的张坤；春春，景顺长城刘彦春；葛兰，中欧基金的；少醒，富国朱少醒。

他们是怎么突然成神的呢？其实和所有成神之路一样：三分靠实力，七分靠时机。实力来源于过去三年来，整个A股市场呈现一种机构性行情特征，就是指数趴窝，主题狂飙。2018年1月到2021年1月，沪深300指数，涨了33%，而中证白酒指数，涨幅高达206%。

基金经理最爱出来说，“跑赢指数基准”。其实只要有足够胆识，还有运气，超配白酒，跑赢指数三五倍是没有问题的。当然，不是怀疑这批基金经理没实力，胆识和运气本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我只是认为，这不值得被吹上天去。

那么，谁在猛吹呢？自古以来，造神者，不是蠢，就是坏。一般先有坏，再有蠢。“坏”，都是有目的的，最大的目的就是打广告，等基金公司返佣或者投软文。“蠢”则是选择把命运交给不认识的网红、砖家们。

与股票相比，基金有相对较低的门槛，无需开户、有基金经理把关、没有出入金额限制。许多理财萌新就这样，把自己的梦想交出来被人利用。各平台的基金入门教程，就成为他们了解理财知识的主要渠道。

很多平台，都有大量这样的视频或者文章，都是给“理财新手”、“小白”们看的。有些视频以某美女基金经理颜值为卖点。根据颜值选偶像还可以，可是选基金可就风险太高了。你根据脸来进入市场，市场就会来打你的脸。

还有一个背景，前些年低风险理财产品的收益率一度是很高的，后来逐渐降低了。银行的理财产品滞销，帮帮经理，产品滞销。大量银行客户经理从原来的卖理财改为卖基金。2020年，商业银行代销的公募基金，占公募基金总销售额的31%。

招商银行被称为“零售之王”，我们以它为例。2019年前三季度，代理基金收入36.9亿，整个招行财富管理手续费及佣金收入有一个排名，这块业务排第四；2020年前三季度，这项收入同比增长125%，达到83亿，手续费及佣金收入，晋升到了第一名。

还有一个例子，东方财富，以卖基金著称的第三方机构。2020年上半年，基金销售额5684亿，比去年同期涨了84%。还有蚂蚁金服，基金销售的净利润，同比增长了123%。

现在我们复盘了背景：全球货币大潮涌动——中国国内理财收益率下降——居民金融资产开始进股市——银行、机构和网红们开始推销基金。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你要推销基金，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其实很简单，推销任何金融资产都用两类办法。第一是承诺高收益，比如P2P，这个办法最管用，但是罗翔老师早就说了，发大财的办法都写在《刑法》里。

承诺高收益肯定是不行了，第二就是造神。这是在做什么呢？就是反复强调过去的高收益。如果你追随神一样的投资人，那能有错吗？巴菲特当年说过，假如你在大学里可以挑一个同学，买下TA未来人生全部收入的10%，你会选谁？贾晓玲穿越回去，先买了电视机。那我们穿越回去呢？小白们穿越回去呢？

网红们会问小白们一个问题，你穿越回三年前要买什么基金？当然是坤坤、春春、葛兰、少醒们。这是一个简单逻辑，很漂亮，无懈可击，令人痴迷，同时，也简单粗暴，十分管用。最重要的是，不需要动脑筋。做时间的朋友很难，可是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跟神做朋友，你抓不抓住。

查理芒格说过：有很多人是因为不动脑筋而死的，但是他们再活一遍，也会觉得宁可死也不要动脑筋。所以，基金被玩成了饭圈，区别是，它比饭圈可贵多了。

我们都说运动员的巅峰期往往并不长，同样不长的还有基金经理。一旦基金规模大到了一定程度，谁都很难管好这笔钱。2021年，“坤坤”管理的基金规模超过了1000亿元，1000亿相当于蒙古国一年的GDP。可是当你知道坤坤们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他们最好的年华。

那很多人说，新基民买基金，可不就是看着排行榜么？谁的收益高买谁么？你买到了基神，但可能会丢肾。那么有人说，我专挑市场冷门的买，“价值洼地投资”，行不行？你买到了地板，还可能进地狱。

我举一个例子，曹名长，中欧曾经的“价值一哥”，专挑洼地买。他主管的中欧恒利同期净值涨到了1.0845元，涨幅7.02%，简直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这位被埋没的老将却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基民们感叹：年少不知老曹香，错把坤坤加满仓。

可是你细品老曹过去的故事，就会发现，好像不是，这事没有这么自然。曹名长早年的成功，和坤坤一样，是一个特殊的时代的产物。

那会儿市场并没有热衷于大白马，反而热衷于炒小、炒差。高市盈率的都是些小市值的公司，而一些大白马常年不受待见，趴在地板上。曹名长那段时间洼地找的不错，买了一大堆低市盈率的白马股，8倍市盈率的茅台、五粮液，6倍的招商银行，10倍的格力电器，每个都分散买一点。

后来这些大牛股飞速上涨，曹名长的收益率是非常炸眼。这样，差的公司，越来越不受市场待见，市盈率越来越低。曹名长看到市盈率低的公司又出现了一批，有点坐不住了。他似乎形成了路径依赖，依然沿用过去的思维模式，就是只认低市盈率。于是，他慢慢卖出那些越来越贵的好公司，买回来一堆“问题企业”。

他有一个著名的案例，华夏幸福。市盈率低，很便宜。他看了看，好像真会占到便宜。但只要认真看一眼财务报表，就会发现：这是个典型的价值陷阱。华夏幸福的经营现金流从2017年开始就是负的，2019年已经负到什么地步了呢？-318亿，债务风险非常严峻，公司常年入不敷出。

曹名长一看，市盈率这么低，价值投资来了！于是2018年买入了，然后就是华夏幸福暴雷。幸福，啪！没了。

老曹最近接受采访还在吹嘘，自己是一位传说中的价值投资者，信奉“价值投资之父”——格雷厄姆的理念：“烟蒂式投资”。烟蒂就是别人抽完了的烟，看似没有什么价值的。就专门去找低股价、低市盈率或市净率的公司，用相对便宜的价格买好一点的企业。

价值投资没错，问题是只看几个简单的指标，就认定是价值投资，这就错了。“烟蒂式投资”理念对公司的核心竞争力要求不太高，但是安全边际很高，亏钱的概率比较小，股价已经很低了么。但这种投资，在牛市时候的收益也不高。实际上这完全是“价值投资1.0版”，甚至可以说是山寨版。

老曹坚守“价值投资1.0”，曾经十分风光。风光到什么地步呢？2017年熊市来的时候，他的中欧恒利卖的异常火爆，成了“日光”基，意思就是“一日卖光”。曾经一天就卖出74个亿。

2020年11月，中欧恒利为期三年的封闭期结束，3年收益率一共11.72%，年化3.77%，还不如银行宝理财产品，而同期业绩比较基准收益率为14.17%。基民们瞬间掀起了赎回潮，中欧恒利基金规模骤降到4.31亿元，缩水90%多。

巴菲特是格雷厄姆的嫡传弟子，他就碰到过这样的局面，发现“拾荒”越来越难，转而吸收好友查理·芒格的理念，关注企业的长期成长，这就是成长到“价值投资2.0”。巴菲特是持有好公司一辈子，老曹是持有1.0一辈子。

我们既不唱空张坤为代表的热门基，也不反对曹名长为代表的冷门基。我们想对那些网红和代销机构说的是，别再忽悠别人无脑跟风乱买基。

人类的本质就是一台复读机。曾经有一个基金一哥王亚伟。他接手管理的华夏大盘精选基金，2006年涨幅154%，在118只基金中排第12位；2007年涨幅226%，比第二名的业绩高出35个百分点。2008年大熊市，华夏大盘又成了抗跌亚军。

在上一代韭菜眼里，只要王亚伟的持仓就是开了光，牛市领先，熊市抗跌。以至于市场上一度出现了“王亚伟概念股”。伟伟勇敢飞，iWei永相随。

王亚伟在庙堂封神，民间也有一位王姓“股神”斩获无数流量。他叫王秀杰，名字不太熟悉，可是网名如雷贯耳——“带头大哥777”。他自称对股票预测准确率超过90%，自诩“散户保护神”，在网上热心“布道”。当然得收费，但是价格比活佛公道，最低一年只要三千。

2006年还是博客时代，女神徐静蕾号称天下第一博。带头大哥也开了博客，一度超过徐静蕾，是网红荐股开创者。不仅如此，还握着70多个QQ群，里面全是会员。我们想想这是什么？私域流量啊！社群裂变呀！

他指哪儿，会员就打哪儿。后来把自己打入了监狱。出狱后，王秀杰把当年博客内容复制黏贴，出了本书，《操盘之王》，售价77.7元，又割了一波韭菜。他操的不是盘，是人心。粉丝们时刻都想着跟着他透视未来，他时刻都在想着一句话：你这韭菜保熟吗？

我们知道，市场上唱多的人叫多头，唱空的人叫空头。那么问题来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才不会内卷。

新人们当然觉得唱多，说股市好的人，才是朋友，其实很可能反了。一个市场里，讲股票好的大多是重仓的人，如果所有人都在唱多，那这个时候就是市场的高点。

同理，所有人都说股票不好的时候，这就是市场的低点。因为此时大多数人空仓，空仓的人其实又很想要，他们才是多头。

曾经有一个段子，前女友寄来一把伞，上面附一张字条：你若不举，便是晴天。嘴里祝福前任会幸福，内心巴不得TA吃土，道理就这么简单。唱多的人一定是你的朋友吗？股市可以帮助你认识人性。投资往往是反常识反人性的。

韭菜们周而复始，总以为自己在高抛低吸，实际在被别人高抛低吸。投资界有这么一句话，有点刻薄，但是是实话：所谓牛市，其实就是韭菜的人口红利。股市里有一句话，横有多长，竖有多高。这话可以改一改，横有多长，韭菜竖起来就有多高。

韭菜们说，我们也没那么傻，有理性呢！在坚持“定投”呢呀！你坚持定投，有时候买在低点，有时候买在高点，平均下来总比一次性买在高点好。但是对于投资小白来说，每次听信这套理论的，都买在了阶段高位。

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没有人在熊市推广定投，因为没人会信啊。市场在那里横着呢，没人见到竖起来的样子。只有开始启动了，才有人会信。启动起来了，大家开始热起来，开始赚钱的时候，才是开启“财富密码”的时候。

定投是没有任何好处吗？也不是的。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韭菜避免一次性痛苦，把痛苦分散，从而忘记痛苦，甚至爱上痛苦。

最后我要说一说自己的核心观点：我们还要不要信基金？当然可以信，可是千万不要迷信。

无论是张坤、刘格菘，还是朱少醒、葛兰，他们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投资理念以及丰富的市场经验，任职期间的综合收益率都是表现上佳的。然而，市场没有只涨不跌的股票，也没有业绩长虹的基金。

这些人在熊市的时候，回撤可是非常大的。最少的也有40%，高的超过60%。一起看星星的时候叫人家小坤坤，现在叫人家“坤狗”。

越是成功的人，往往越容易依赖自己上一次成功的路径。老曹这样，坤坤们也一样。我们有一个微信公众号，就是何师傅主持的，叫“铁拳何处击”，之后就会讲这种路径依赖，比如华西村的高库存模式、苏宁的摊大饼模式。

这条路通畅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一马平川。附和，赞美都来了，有盈利，有流量。然而规模最终会成为自身的阻力，到达路径的尽头，当初附和及赞美，统统成了嘲讽与唾骂。

张坤们，希望他们能顶过调整，找到新的模式。作为中小投资者，我们能做的是，认真思考自己的投资理念和仓位配置，在基金规模小，冷门的时候，尽可能多配置优质基金经理的产品，在净值向上时逐步减仓，最后让利润奔跑，将本金取回。另外，千万记得，哪天，有一位和投资无关的朋友，比如何师父家的钟点工，你认为ta怎么也应该是跟股票没关系的那种人，当ta突然自报成绩：我的股票/基金赚钱了的时候，那么这就是ta的自爆。

ta就是我们明确的反向信号，ta就是大空头。ta觉得ta的账户上了天，精神上了天，其实ta是自爆上了天。他是一支烟花，非常明亮，绚烂，提醒了我们这些站在地上的，乐观又混沌的人。ta是想拯救我们，可是ta不一定会说出来。请善待这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