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一个难民,滞留在自己不满意的状态里
我一位敬重的艺术老师杨sir说过一个词,叫“过境状态”。
这个词本来的意思很广阔,指的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那个中间状态。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我细想了一下,觉得很奇妙。
因为我觉得这个词不止可以指具体的空间移动,还可以延伸理解成一种,更为抽象的人生状态。
当人从一个人生阶段,到另一个人生阶段时,可能会有一段中间的、过境的状态。
当你身处这样的状态时,你可能会觉得自己不属于当下、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是一种滞留、觉得真正的目的地应该在下一处。
就好像《春光乍泄》里的黎耀辉和何宝荣。
他们滞留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时间越来越长,本来只是打算旅游,变成了居住。
他们内心也知道,自己肯定不会长久地呆下去,但什么时候离开,不知道。他们也不想回到香港,下一站究竟是哪里,也不知道。
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跟滞留在真实的地理位置相对的,是内心的那种,前后不着的心态。
这种状况,在法语有个词,翻译过来是“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
也就是杨sir说的,过境状态。
放眼看看周围,我发现除了自己,很多人似乎都处在这种状态。
有的人毕业之后迷迷茫茫一整年,一边适应着从大学生到社会人的切换,一边想着要继续读书,一边兼着职勉强养活自己;
有的人一直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却仍然在做,总觉得自己很快就辞职,找一份真正想要的工作;
也有的人,对恋人已经没有爱了,想分手但迟迟不提出。
他们困在了一种自己不满意的中间状态里,就好像滞留在各自人生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学校→出国
“我面临的是人生第一次身份转变”
@莫自满
毕业一年,gap了一年。我目前处于一个心情极其复杂,且目的地模糊的状态。
不知道aps什么时候来,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过,过了的话去到遥远未知的德国,不知道该怎么申请学校。
我现在也没有经济收入,面临的是人生第一次身份转变。
在感情上,也是类似的状态。上一段关系,第一次在恋爱上附加未来(结婚)。然后呢,在双方都努力过的情况下,关系日益恶化,最后大家都很绝望。
失恋后的自卑心理,让现在的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女性,不知道该选择照顾自己心情,还是照顾别人心情。
这一个自我→另一个自我
“一直一直地逃跑着,好像怎么也定不下来”
@尹夏树
我去年一年都处在这种状态。我很喜欢人文方面的东西,毕业后就去了新周刊内容部实习写稿。当时周围人都很厉害,新周刊要求也很高,每天都觉得创作很苦。就开始想,自己可能没有天赋,可能并不是很适合做这一行。
在新周刊留下来之后,公司要求轮岗,就是内容、运营、市场每一个都待一待,正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没有拿到毕业证没办法工作,我就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后来我发现我做运营的时候很不喜欢运营,我做市场的时候也很不喜欢市场。我一直都不知道我自己想做什么。
后来我的心理医生和我说了一个特别土的故事,是这样的:爱因斯坦还是谁谁小的时候,上手工课,他的手工作业是一个小板凳,老师说这是我看见过的最丑的一个小板凳,然后爱因斯坦就跟老师说,不是的。然后拿出自己之前做的一个说,这才是最丑的。
对我来说,我当时状态可能就是,尽管任何事情都没办法一蹴而就,但我太害怕一开始做出那个特别丑的小板凳,怕被别人看到。
因为太害怕笨拙的尝试,笨拙的出品,所以每到一个新领域,都没有“活在当下”的感觉,我总觉得有一个新地方等着我,在那里一切迎刃而解。
于是我就像一个懒惰游离又永远心神不宁的胆小鬼,从一个自我,又赶紧逃到另一个自我。当尝到另一个自我里的痛苦滋味时,因为不想吞吐那份痛苦,又想找到其他的安身之处。
就这么一直一直地逃跑着,好像怎么也定不下来……
这是我去年一年的状态和感觉。现在已经摆脱了。
之后我辞了职,重新回到了内容部,重新面对那些写不下去和怀疑自己不是这块料的时刻。我现在就是抓住自己有热情有感觉的事,然后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
这份工作→下份工作
“我迟早会离开,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特浓薄荷牛奶小可爱
我原来觉得自己现在这份工作很不错,时间非常自由,只要有客户时拉一拉生意,保证这个月的收入,其他的时间,自由得很,想做啥就做啥。
但当我找不到客户的时候,打击也非常大,没有收入的日子很让人抓狂。
每当这种时候,脑子里就会冒出一句话,“傻逼都看得出我不适合干这行”。同时也会想起最初对这份工作的认识:这是一份没有梦想的工作。
一份工作,只能靠它带来的收入留住自己,想来也是无趣得很。
强烈地觉得,我迟早会离开,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但又会想,这种时间自由而又有收入的工作把握住不是更好吗?
于是,一直以来stuck在这种状态,一种过境状态。
这一任恋人→下一任恋人
“明知道他不是那个人,但还滞留在他身边”
@lana
我现在所处的迷茫状态,很像你说的“滞留”状态。我知道自己目前这个状态一定是过渡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主要是感情状态。我和男朋友认识快十年,我习惯了他的这个存在,但因为很多原因,我们可能并不能结婚。
明知道他不是那个人,但还滞留在他身边。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找他,他是不会跟我讲话的。他也跟我们的共同朋友说过,因为家庭和各种原因,不会跟我走到最后。
也许他也想找个机会跟我说清楚吧,但可能跟我一样,说不出口,就这样拖着,拖了很久。
所以我近期可能要做一个决定,迈向新阶段。
但这个决定,会让我分岔到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道路去。
这个决定就是,我是和没有感情的男朋友,继续走下去呢;还是和认识了三个多月的女同事,在一起。
她对我很好。朋友都在劝我,说我和她不会有结果。但她跟我说,担心那么多有什么用呢,现在活得开心就好。她是及时行乐型,我是万分纠结型。这件事让我很痛苦,她也不好过。
我现在非常焦灼,处在中间状态。也许两边都走不到头。
这一段感情→下一段感情
“如果失去他,我连爱我的人都没有了”
@海草
对恋人没有爱,却还不分手,这种状态基本存在于我的每一段感情。
当时年轻,想在gay圈这种小圈子里,塑造一个好点的形象。
证券投资学里有个词,叫换手率。我不想做换手率高的垃圾债券。我知道自己是烂货,但是我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是烂货,也不想被人说成是烂货。
所以我会为了避免高换手率,而勉强维系一段感情。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我还有另一个想法,那就是,当作留着一个不怎么玩的玩具,到哪一天,新的玩具出现,或者这个玩具彻底玩厌了。
(莫爷:你是说,你会把恋人当作一个玩具,陪你度过某段时期。)
对,在已经没有爱的时候。而且我不知道这段时期会持续多久,我也压根不会想这段感情会有枯木逢春的时候。
其实不止一段了,我念书的时候,主动分手模式都是这样的。
大概会强撑个半年到一年。其实就是在没有意义地延后宣告分手的日期,强撑着“我和他有过一段很长的经历”。
然后最可怕的是,我跟别人聊起与这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我会把没有爱的这一段算进去。
你觉得,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会很煎熬是吗。
但起码,他爱我啊。
如果失去他,我连爱我的人都没有了。
重新开启一段感情于我而言很难,就不要拆穿。
这个我→下个我
“我关心的是,从怎样的一个人变成怎样的一个人”
@limao
我刚刚平稳度过了非常痛苦的二十代前段。
对我来说,我不太关心别的内涵,比如家庭生活、职业生涯上的“人生阶段”。对人的本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我关心的是,从“怎样的一个人”变成“怎样的一个人”。
就这个意义来说,我感觉自己现在处于刚好安顿下来的状态。
我慢慢意识到,人的理想本质是胶状的,变动的,但相对固定的,就好像日日有细胞死掉重生一样。
我理想中的人,是对变化更开放,不想要停下来的人。
我自己的滞留状态,就是这种流动停滞了的时候。比如厌倦了之前做的事,过了一段时间,还没有找到新的想法,没有新的激情燃起。这个时候就特别特别痛苦。
不过这样的感觉今年好像没有了,今年情绪一直很平稳。
过去→未来
“能和过去和解,才算到达目的地吧”
@金田二
我感觉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是这种状态,毕竟现实总有不满。要达到一个自己觉得“哇这真的就是我的目的地”的状态,那是很幸运的吧。
(莫爷:你现在找到了一份相对满意的工作,还会觉得自己处在这个状态吗?)
这种满意只是相对生活方式、工资、以及职业规划来说,但对“我究竟是谁”有帮助吗,我不知道。
我觉得如果能和过去和解,和心里的伤痛和解,才算真正到达目的地吧。
很多人都会有过去的阴影,有些比较大的,就跨不过去。所以不管你是丑女变美,升职加薪,还是组建家庭,内心很多时候还是会被魔鬼折磨。
以至于一直处于不能平静的状态。
以至于人生一直在往前,但又一直在滞留。
你当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你当然向往更平静的内心,但就是被拖拽住。
所以,过境状态不是关于未来,而是关于过去。
大学生→社会人
“我那会很像一个难民,没有获得在新国度生活的许可”
@墩墩
广义上的“过境状态”其实所有人都有,只是我在这个状态停留得过于久了。
我是去年这个时候毕业的,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很好地适应我身份的转化,无法接纳自己成为一个社会人。
毕业对我来说像天塌了一样,我在租的房子里哭了三天,满脑子都是我该怎么办。我辞掉了实习,开始漫长的兼职生活。唯一要求是自由职业,这一年做过艺考老师、编剧、漫画脚本…
过程并不开心,经常发愣,发愣时就反复想我在干嘛,我怎么会这样,想着想着就会哭出来,责怪自己是我的常态。
在大学生到社会人身份的转换状态,我持续了很久,大概因为在我的语境里,社会不是中性词,含贬义。
我那会很像一个难民,离开了生活的国度,站在另一块国土上,却没有获得在新国度生活的许可。在那片新国土上,支起了一个帐篷,把里面布置成迁移前的“家”的样子,内心只接纳来自相同地方的“难民”。在“异国他乡”营造出改变从未发生的假象,我自己把自己留在这个状态里。我理智知道回不去了,情感上责怪自己为什么不给自己新的身份。
我一直以为无法应对改变的只有我。
后来有一次和大学老师聊天。老师问我刚毕业干嘛租这么贵的房子,我说因为这里离学校很近。毕业之后我不肯离开广州,不肯租离学校远的房子,不肯找正式工作,其实就是不肯断奶不肯接受新生活,强行过一种好像还在大学里的生活,但模仿得一点也不像,模仿得狼狈不堪。
我说,“大家都适应得好快呀,我到现在好像才慢慢接受自己毕业了”。
老师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发了一串文字,“你们已经走了,我寒假的时候就接受了。”
我看到消息那一刻就哭了,突然觉得可以原谅自己了。我们夏天毕业,老师冬天才接受,老师也用了半年,他也不是从容轻巧地“过境”的。
所以我不是那么不可理喻,我只是比别人慢一些,在这个状态停留得更久一些。
就算处于这个状态,也不要多责怪自己。
总之现在我离开广州了,不能说完全“到达”,但离开广州的决定我觉得做得挺对的。
后来我舍友回学校看老师,回来告诉我,老师知道我走了之后,和她说,觉得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