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来到新的历史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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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苏米

  三八节之际,让我们真诚地聊聊女性。

  这两年,女性相关话题非常热闹。列几个近期的新闻:

  内衣品牌Ubras接棒“翻车”——广告文案“让女性轻松躺赢职场”因为涉嫌冒犯女性引发巨大争议。

  “教育部答复防止男性青少年女性化的提案”,要求培养学生的“阳刚之气”的话题引起社会热议。

  目前男女性别比达到了118左右,已经高到了非正常的水平,一大波男性注定光棍。

  演员宋轶为电视剧宣传的“好嫁风穿搭”道歉。

  不管我们对这些事的看法如何不同,或许要开始认识到,一种新的变化正在发生。

  01

  不止她

  先从一个故事说起。

  2020年末,郑州一位56岁的苏阿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孙子入学之后,她遂了一回自己的愿,打包好物资装备,独自开车旅行,从河南出发,经西安、成都、大理、西双版纳,一路顺着西南方向下来,途中就睡自己带的帐篷,吃自己做的饭,非常享受,乐在其中。几个月了,她现在还在路上。

  这个事在当时上了新闻热搜,很多人从她的勇气中看到了自己的渴望,一辈子为了丈夫、孩子、身边人而活,什么能够卸下种种家庭和社会角色,去追逐自己喜欢的生活呢。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太多人想做却没有勇气。

  在为苏阿姨高兴的同时,我想到了另一个故事,一百多年前的“娜拉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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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偶之家》(1973)电影海报

  娜拉是一个戏剧角色,来自挪威作家易卜生的话剧《玩偶之家》。在原剧本中,她不愿受困于给定的角色和生活,自我意识觉醒后出走,全剧也至此告终。

  后来故事到了中国,被鲁迅先生重新讨论,但他没有止于戏剧的主旨,鼓励女性挣脱束缚,争取自由平等,而是提出了新的问题:娜拉出走之后会怎么样?

  “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还带了什么去?”她能够养活自己吗?她要面对怎样一个困难重重的未来?她会不会承受不了再次回来,还是更残酷的,在外堕落或死去?就是在对这些问题的讨论中,鲁迅先生说了这样一句话:“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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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公园中的鲁迅像

  现在很少有人再这么问,也不会为苏阿姨的命运担忧。中国社会经过一百多年的生产力解放和性别解放运动,大大开拓了女性的经济社会空间。鲁迅先生念兹在兹的,女性的经济权,发生了实质的进步。

  但我想说的,不止于此。

  对于苏阿姨,对于娜拉,她们关键行动都是“出走”。这个行动里包含两种力量:一个是否定性的力量,一个是积极进取的力量。

  什么是否定性的力量?简单来说,就是“我不要”。举个例子,我们找工作、找伴侣或者做某些选择时,往往会比较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但是对自己要什么不那么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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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性别为本》剧照

  离家出走的孩子,不想被爸妈打骂,先逃出来再说,等到无处可去,饿肚子了再回家。一个不想被家庭束缚的女人,她选择出走,否定了自己身上的种种角色,找回了自身的欲望和自由,但是她的目标方向是哪里?要走哪条路?这需要清醒的头脑和足够的勇气去辨别和行动。

  从这一点来说,否定比建设容易,进取性的行动比否定性的行动更需要勇气和智慧。我们在能够成为什么这件事上可能一事无成,却能够在做不到什么这件事上躺赢。

  革命先行者所致力于的性别解放行动,惠泽于今,它同时包含了这两种力量,以否定开始,以积极的行动去促成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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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性别为本》剧照

  身体属于一个人她自己,女性缠足不对,束胸不必,首先要拒绝缠足,解放乳房。1895年康有为给自己的两个女儿放足,在广州成立“粤中不缠足会”;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在短暂的临时大总统任上发出禁止缠足的文告;1927年,广东革命政府颁布了《禁止妇女束胸》的议案,开风气之先。

  女性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也不是某个人的附属,所以有婚姻自由——不仅是结婚的自由,还有离婚的自由。邓颖超参与了新中国《婚姻法》的起草和颁行,废除了包办强迫、重婚纳妾,肯定女性有根据自己的意愿结婚和离婚的权利。

  女性不只是某个人的妻子,她也可以参与到社会活动中,可以拥有工作、展现才华,可以从政、经商,可以在各个领域大放异彩。何香凝、宋庆龄、陆小曼,领现代女性风骚。

  02

  成为她

  这些观念和实践都超前于它所处的时代的普遍情况,但正因为有人抛出并传播了这种希望,所以时代也因之被改变。

  如今,尽管女性还不能够获得完全平等的工作机会和发展条件,但是一种无论性别,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已深入人心。越来越多人相信,没有什么是女性的本该如此,女性也是不能某种单一角色所定义和框范的。

  所以说,女性的解放,社会制度的变革和平等理想的传播都功莫大焉。虽然现实制约着人,但只要平等的观念在人心,就有继续改变的可能。人的价值观不是某个高悬的无用理想,也不是被动等待经济基础变化的反应物,它内在于现实,也是现实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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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记纪录片《女大法官金斯伯格》剧照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国社会非常活跃的一段时期,人们热切地活动,在天南地北、各个领域施展拳脚,相信自己拥有改变的能力,也相信努力就会成功。那时候,风靡中国的一股思想潮流,存在主义思想,正符合这种气质,给予当时的中国人以积极行动的观念和力量。

  把这种思想做个简化,在倡导积极行动的方面,它告诉人们,人是没有本质属性的,人永远不“是”什么,而是在成为着什么,永远可以超越过去,追求未来。

  这很激励人心。但从人“不是什么”这个否定性原点出发,到“人成为什么”,这中间存在着艰难的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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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大法官金斯伯格》中,鲁斯·巴德·金斯伯格对于“成为淑女”和“保存独立”的见解

  积极的一面是,人是自由的,是为自己而活的,所以他/她有无限的可能,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人要始终面对不确定性带来的不安和焦虑。

  不能承受其苦,就会通过不断地占有,或者通过将自己角色化,来获得“存在感”和“安全感”。比如不断地买买买,又比如安于某个身份,依附于某个人。

  人是在关系中存在的,在这个意义上,人不可能只是他/她自己而不是别的,一定会作为某种角色而存在,或子女、或父母,或人妻人夫,当我们说人不该被定义的时候,并不应该反对他/她作为某种角色而活,而是应当反对强迫她作为某种角色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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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记电影《柯莱特》剧照。Sido对于自己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

  类似的,对于女性来说,当我们强调女性“不止是她”的时候,是为了使她“成为她”,只有在健康的“不止是她”的基础上,每个女性才能各自精彩地“成为她”。

  近期获得金球奖的女导演赵婷,身份多重,背景多元,在采访中被问到“如何定义自己”时,她答:“人类”。

  因为我们都是人类,所以共享一些基本的价值和情感,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是某种身份,也能更好地成为那个身份。

  存在主义思想家萨特打过一个比喻,极具代表性地表达了他的思想:“人投入生活,给自己画像,除了画像,什么都没有。”

  她即是她的画像。她可以将自己画成妻子的模样,也可以画为家庭主妇,画为企业家、政治家。重要的是,这是她自己画上去的。

  03

  成为什么样的她

  如今,紧迫的问题不再是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问题在相当程度上已经变了:女性要成为什么样的她?

  她该结婚吗?她该生小孩吗?她该收彩礼吗?她该争取冠姓权吗?她该做全职太太吗?

  这些问题无一不在今天引发热烈讨论。

  越来越多的声音和力量出现,推动女性的平等,希望更多的她能够摆脱长久以来加之于女性身上的偏见和束缚。实干者如张桂梅校长;有争议的,如文章开头所列的几则新闻,它们的密集型出现,也引发了对女性话题是否过于政治正确的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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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性别为本》剧照

  善意是否都能促成善的结果。似乎有点矛盾的是,促使女性“成为她自己”需要集体力量的推进,但当“成为她自己”从一个人的行为变为集体行为,有的时候又会产生强迫性,演变成一种对正确生活的执着。

  英国思想家伯林探讨过类似的问题,即那些致力于自由的思想家却导致了不自由的后果。如卢梭,以“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闻名,他珍视自由,但在伯林看来,他的自由理想中包含着强制性,孕育了专制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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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内瓦卢梭岛中的卢梭像

  在《自由及其背叛》这本书里,他写道,“在他(卢梭)看来,自由是一种绝对价值,好像是一种宗教式的概念。在他眼里,自由与人类个体是等同的。说一个人成其为人,与说他是自由的,几乎是一回事。”这样的结果是,追求自由的生活被转换成了追求正确的生活。“我不仅把我自己当成了主宰自身自由的权威,也当成了主宰别人行动的权威。”

  这是积极行动的悖论,一个致力于为自由权利而斗争的运动,却也可能将其断送。

  积极行动的第二个后果,是责任的承担。权利有其另一面,选择也有其相应的代价,对于女性,选择家庭,便要担起共同的负担,选择独身,便要承受孤独。

  但若能勇敢,无惧无畏,也会有别样精彩。正如一段旅途,未知才会新鲜,才有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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